话拂尘《退士闲篇》
话拂尘《退士闲篇》
一
拂尘,现代北方口语称为“蝇刷子”,俗称也叫“拂子”,古代也称 为“蝇拂”。它本是一种驱除蝇蚋的工具,相当于“马尾巴的功能”。其造型,一般为:细长的柄部,木制、竹制、藤制的常见,高级的有牙、 犀、玉等质料的;和柄部相连接,如半个皮球状的束毛主轴底圈,常用骨、牙、犀等质料制成。栽在束毛圈上的刷毛,一般用长而软中硬的鬃毛制成,也有用棕用麻和用各种线绳的。
古代南亚次大陆地处亚热带,蝇蚋相当多,从佛经中的记载看,拂尘是当时那里的主要驱除蚊蝇工具。梵语Vyajana或Vāla-vyajana,意译就是“拂尘”了。佛藏中律部所载,有关释迦牟尼佛对使用拂尘的规定分见于多处,但内涵基本相同。下举两例:
拂法者:佛住王舍城,世人节会日男女游观。时六群比丘持白犁牛尾拂,以金银作柄。有持马尾拂者,为世人所嫌。乃至(按:此下原译文省略与前文类似的僧人与佛的问答数句,我们的标点在下面用省略号标明)……佛言:“从今已后,不听捉拂。”复次,佛住毗舍离,诸比丘禅房中患蚊故,以树叶拂蚊作声。佛知而故问:“比丘,此何等声?”答言:“世尊制戒,不听捉拂。是故诸比丘以树叶拂蚊作声。”佛言:“从今已后,听捉拂。拂者,线拂、裂氎拂、芒草拂、树皮拂。是中除白犁牛尾、白马尾——金银柄,馀一切听捉。若有白者,当染坏色已,听 用。捉拂时,不得如淫女捉拂,作姿作相。”是名拂法。(《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二)
缘在广严城猕猴池侧,高阁堂中,时诸比丘为蚊虫所食。身体患 痒,爬搔不息。俗人见时,问言:“圣者,何故如是?”以事具答。彼 言:“圣者,何故不持拂蚊子物?”答言:“世尊不许。”——广说如前, 乃至以缘白佛(按:这十个字是译文用来概括与前文类似的内容的,我们的标点在其前后均加破折号)——佛言:“我今听诸必刍畜拂蚊子物。”是时六众闻佛许已,便以众宝作柄,用犁牛尾而为其拂。俗人既见——广说如前,乃至(按:这六个字也是译文用来概括与前文类似的内容的)——佛言:“有其五种祛蚊子物:一者捻羊毛作,二用麻作, 三用细裂氎布,四用故破物,五用树枝梢。若用宝物,得恶作罪。”(《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六)
上引释迦牟尼佛所说“拂法”两处。可以补充说明的是,“六群比丘”亦即“六众”,是律藏中屡犯错误,需要释迦牟尼佛对之不断进行诫示的僧人。他们是律藏中的“靶子”,是主要的教育对象,也是“老运动员”啦!
据上引可知,拂尘的制作质料多种多样,从原则上说,僧人是不许持有贵重的拂尘的。古代南亚次大陆那时认为最贵重的拂尘,据佛经中反映,则为“白拂”,那是用喜马拉雅山脉地区的白犁牛的尾毛作成的。据说此种牛的尾毛特别长,用它制成的拂尘特称“白拂”。还有一种白马尾毛制成的拂尘,也称为白拂。这大约因为释迦牟尼佛出家前所乘的爱马——曾驮着他逾城去出家,四大天王各托一马足才越过城墙的——是白马之故。附带说说:古代南亚次大陆社会习俗崇尚白色,因而佛出家前的坐骑为白马。摄摩腾和竺法兰也是用白马驮经东来。缘此,小说《西游记》中的马也必须是白马,那才有驮经的资格。总之,贵重的拂尘得为贵人而用。其中,柄部饰有宝物的白拂特称“宝拂”,更非常人可享。但是,佛经中的记载又显示出,贵人身份高,是不干自己执持拂尘的事儿的,要由贴身侍从执掌。从侍从方面说,还有表示敬意的意思。这种侍从的身份往往很高或者属于贴身亲随,这项差使也不是常人能捞得着的。兹引《妙法莲华经》中“信解品”内颇具形象性的一段,以说明之:
尔时穷子佣赁展转,遇到父舍,住立门侧,遥见其父:踞师子床, 宝几承足。诸婆罗门、刹利居士皆恭敬围绕,以珍珠璎珞——价值千万
——庄严其身。吏民僮仆手执白拂,侍立左右。……
这一则故事,说明了古代南亚次大陆世俗社会中白拂的身价,它的主人和执持者的身份。在一定场合,它已不是一般的驱蝇用具,它具有显示主人身份地位的作用。
正因此,据笔者看,在对待拂尘特别是白拂的问题时,佛教显露出某种微妙的心理。一方面,早期的原始佛教具有一种返朴归真的意识形态。以汉译“阿含部”经典中的记载为例,如《长阿含经》卷十三中的“第三分阿摩昼经第一”,就记载佛不赞成“手执宝拂”等奢侈的行为;卷十四“第三分梵动经第二”中也说,如“执拂”等执持以便拂拭等事的行为,“沙门瞿昙无如此事”。可是,另一方面,大约是为了显示释迦牟尼佛的高贵身份,又给佛安排了执拂的侍者。这在《中阿含经》中显示得最为分明。据笔者统计,全经中有十多处讲到佛在晚年选拔亲随侍者, 阿难被选中,从此执拂随侍,到了“最后般涅槃时,尊者阿难执拂侍佛”,坚持到底。这只能说明,佛教徒认识到执拂在展示领袖身份时的作用,因而作出这种特殊的安排了。
进一步,佛经及中外相关史料中,更记载了古代南亚次大陆的天神中的首脑为佛作侍从执白拂的故事。这对奠定释迦牟尼佛至高无上的地位更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典型例证是释迦牟尼佛上三十三天为母说法 后,登宝阶下界的故事。这个故事见于多种记载,兹引《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二十九中的一段,从佛要由三十三天下界引起:
是时帝释白佛言:“今欲诣赡部洲?”答言:“我去。”白言:“为作神通?为以足步?”答言:“足步。”帝释即命巧匠天子曰:“汝应化作三道宝阶:黄金、吠琉璃、苏颇胝迦。”答言:“大善!”即便化作三种宝阶。世尊处中,蹑琉璃道。索诃世界主大梵天王于其右边,蹈黄金道,手执微妙白拂——价值百千两金——并色界诸天而为侍从。天帝释于其左边,蹈颇胝迦道,手执百支伞盖——价值百千两金——而覆世尊,并欲界诸天而为侍从。
这“三道宝阶”的故事可是太有名了。它还见于《摩诃摩耶经》《佛升忉利天为母说法经》《神道足无极变化经》和《杂阿含经》卷十九、《增一阿含经》卷二十八等汉译经典。中国人所记,则《法显传》中的“僧伽施国”条,慧超《往五天竺国传》,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四“劫比他国”条,都记下了亲见“三宝阶”遗迹的事。特别应该引起注意的是,《大唐西域记》卷五,记录“曲女城法会”中的事情时说:
王于行宫出一金像,虚中隐起,高馀三尺。载以大象,张以宝幰。戒日王为帝释之服,执宝盖以左侍;拘摩罗王作梵王之仪,执白拂而右侍。……
这让我们想起了后来中国帝王也爱玩儿的那一套,如康熙、乾隆把自己的形像塑入罗汉堂之类。当然,古代南亚次大陆两位大王的这种做法,大大地提高了佛教的威望。佛教徒自然也就逐渐地将拂尘引入法事之内啦。
佛教经典中对拂尘特别是白拂有如此高评价的记录,使之足够成为典故使用的了,因而,中国的文学家往往用“白拂”来代表高僧,或用来说明高僧道行高超。当然,白拂在中国人心目中的身价也是极高的了:
石径入丹壑,松门闭青苔。闲阶有鸟迹,禅室无人开。窥窗见白拂,挂壁生尘埃。……(《李太白全集》卷二十三《寻山僧不遇作》)
……会公真名僧,所在即为宝。开堂振白拂,高论横青云。……(《李太白全集》卷十二《自梁园至敬亭山见会公谈陵阳山水,兼期同游,因有此赠》)
华堂多众珍,白拂称殊异。……(《全唐诗》卷二百九十七,卢纶《和赵给事〈白蝇拂歌〉》)
我们注意到,“开堂振白拂”,说的是僧人讲经时使用拂尘。这一点我们在此后要专门讲到。这里先提一下。
二
中国古代自己也有拂尘,也属于日用品,看来是本地老早就自产自销的,并非天竺传来。当然,质料和质量也是有好有次。有下引诗文为证:
……今奉牦牛尾拂一枚,可以拂尘垢。越布手巾二枚。……(《全后汉文》卷九十六,徐淑《又报[夫秦]嘉书》)
孝武大明中,坏上(按:南朝宋武帝刘裕)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侍中袁顗盛称上俭素之德。孝武不答,独曰:“田舍公得此,以为过矣!”(《宋书》卷三)
棕拂且薄陋,岂知身效能。不堪代白羽,有足除苍蝇。……吾老抱疾病,家贫卧炎蒸。咂肤倦扑灭,赖尔甘服膺。物微世竞弃,义在谁肯徵。……(《杜诗详注》卷十二,《棕拂子》二首)
[元]载有龙鬚拂,色如烂椹,可长三尺。削水精为柄,刻红玉为环纽。……置之于堂中,夜则蚊蚋不敢入。……(唐·苏鹗《杜阳杂编》卷上)
当公(按:李靖)之骋辩也,一妓有殊色,执红拂,立于前,独目公。公既去,而执拂者临轩……公问:“谁?”曰:“妾,杨家之红拂妓也。”……(唐·杜光庭《虬髯客传》)
集贤校理张希复言:“旧有师子尾拂。夏月,蝇蚋不敢集其上。”(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六“毛篇”)
[李]麟与废帝有旧,……闻废帝立,……乃就[高]从诲求宝货入献以为贺。从诲与马红装拂二,猓燃皮一。……(《新五代史》卷五十七)
佯弄红丝蝇拂子,打檀郎。(《花间集》卷六,和凝《山花子》)(按:清代陈维崧《采桑子·为汪蛟门舍人题画册十二帧》词:“红丝蝇拂拈来打,何事干卿?口语偏轻,薄怒徐回媚转生。”全袭和凝此二 句。或者,画册所绘为和氏词意,亦未可知。)
仁宗当暑月不挥扇。镇侍迩英阁,尝见左右以拂子祛蚊蝇而已。(北宋·范镇《东斋记事》卷一)
荆公先到书房,见柱上所贴诗稿经年尘埃迷目,亲手于鹊尾瓶中取拂尘,将尘拂去,俨然如旧。(《警世通言》第三卷“王安石三难苏学士”)
自半含至盛开,未尝暂离。如见日色烘烈,乃把棕拂蘸水沃之。……又不捨得那些落花,以棕拂轻轻拂来,置于盘中。……(《醒世恒言》第四卷“灌园叟晚逢仙女”)
武松抢过林子背后,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水浒传》第二十九回)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手帕,……(《红楼梦》第三回)
只见贾母穿着青绉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旁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头,都拿着蝇拂、漱盂等物。……(《红楼梦》第四十二回) 戏有五方狮子,高丈馀,各衣五色。每一狮子有十二人,戴红抹额,衣画衣,执红拂子,谓之“狮子郎舞”。(唐·段安节《乐府杂录》“龟兹部”条。按:此条中似有夺字,十二人是舞狮子者,“戴红抹额,衣画衣,执红拂子”的是领舞狮子的“郎”,乃另一人。拂子为指挥狮子用)
每奏,先鸣角。角罢,一军校执一长软藤条,上系朱拂子。擂鼓者观拂子,随其高低,以鼓声应其高下也。(《东京梦华录》卷十“车驾宿大庆殿”条)
天下神霄(按:“神霄”是北宋于全国各地设立的国家级道观的统一名称)皆赐威仪(按:卤簿、仪仗之类陈设),设于殿帐座外:面南, 东壁,……从东第二架六物,曰丝拂,……西壁,从东第一架六物,……曰丝拂,……(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九)
皇帝卤簿拂尘:朱牦为之。长二尺,结于木柄。柄长二尺一寸二 分,围一寸五分七厘,通髹以金。上饰镂金龙首二寸五分,衔小金环以缀拂。下饰镂金龙尾三寸三分,末属金环,垂朱委。(《清会典图·舆卫二·卤簿二》)
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红楼梦》第十八回。这是元妃省亲的仪仗队中之物)
上引古代中国中原地区社会中世俗贵贱人等使用拂尘的记录共二十则,时代从后汉到清代。从中我们至少能了解以下的情况:
一、拂尘的质料贵贱不等,与使用者的身份相当切合。当然,像“龙鬚拂”“狮子尾拂”及其神奇功用,不过说说罢了。就拿真正的狮子尾来说,其尖端有短球形隆起,哪能当蝇甩子使呢。看来,棕拂虽贱, 却不见得“物微世竞弃”,而是在贫寒的人们手中长期地使用着。因其质地较硬,还可以代替小扫帚使用呢。最后要说的是,“马红装拂”不知何物,怀疑原书有讹夺之处,愿以质之高明。
二、为了“摆摆谱”,社会地位高的人自己是不执持拂尘的。除了上举书面记录外,还可以举唐懿德太子墓中壁画为例。其中一柄长柄拂尘,是由宫女执持的。王安石是个讲“祖宗不足法”的变法者,小说中特别用“亲自”两字点出他毫不讲究和事必躬亲的特点,当代读者万勿轻易读过也。
三、事实上,为了便于祛除蚊蝇和尘秽,当然以亲自动手为佳。这东西打人不痛,情侣间打情骂俏用之最为相宜。
唐永泰公主墓壁画中侍女,右起第一人持长柄拂尘,第二人持如意。
四、可作某种乐舞的指挥棒用。从而能使我们悟出:它也能像麈尾、如意那样,起着某种指挥若定、领袖群伦的作用呢。
五、为了摆谱,自然可在仪仗、卤簿中使用了。
六、中国人认为红色吉祥,白色丧气。因而,世俗人等使用的拂 尘,比较讲究的,常把鬃毛染作红色。只有一般人日常使用的棕拂,棕毛染不了,只可以本色对人了。好在中国人对白拂这种舶来品也并不反对,世俗人等日常也用白拂,取其纯洁干净罢了。
三
汉化佛教是把拂尘作为上堂说法时的法器使用的。这是汉化佛教特别是禅宗的创造,后来几乎在所有的寺院中都推广使用了,并影响到高丽、日本等地区的佛教。可以说,上堂说法用拂尘作为谈柄以助挥洒,已经成为汉化佛教的外在小标志之一。
我们在这里主要讨论以下两个问题:
一、为什么挑中了拂尘来担当这项差使,以及开始起用拂尘的大致时代。
二、在上堂说法时是怎样使用拂尘的。在这一节中,我们讨论头一个问题。
且说,任何讲演者、教员,为了宣扬自己所说的内容,在宣讲时必然言传身教。言传是说,是讲;身教呢,自然是使用“手舞足蹈”一类 的“体相”。这时,可以借助于某种器具,一则用以表现自己的身份并具备某些实际用途,如帝王、总统的权杖,以及教师的教鞭,电视中气象预报员的指示棒之类;二则可用以加强体相,成为人体动作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这样,反复地使用特定的器具,并频繁地显示某种程式化动作,就更能使经常参加听讲的人产生条件反射,一看见某人手持某物作某种动作,就能自然而然地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魏晋清谈名士使用的表现身份和作为“谈柄”的器具,首选是麈尾。关于麈尾,已经有多篇论著讨论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首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傅芸子先生《正仓院考古记》一书中的相关论述。此外,则有贺昌群先生《<世说新语>札记》和日本福井文雅先生《麈尾新考》两篇论文。有关麈尾及其使用的文字与图像资料及相关推论,已在这一书两文中论述得题无剩义矣。拙作《麈尾与魏晋名士清谈》, 不过是上列三名作的通俗化发展而已。请有兴趣的读者自行阅览,不赘述。我们在这里只是补充说几句:麈尾与清谈名士的关系,最后已经成为密不可分。高僧虽然后来也使用麈尾以助讲经,究竟非自家故物。随着清谈的逐渐淡化出历史与社会,真正的麈尾也大致在五代北宋之间消失,随即有一种也称为麈尾而实为拂尘的变种出现。有关此种历史的误会及在当代读者间阅读不同时代资料时产生的误解,笔者“谈麈尾”一文之后半提出个人见解,请参看。
且说,麈尾既然不能成为僧人说法的专利品,别的呢?僧人试用过如意,而且从南北朝中期起,一直到晚唐时期,都在紧紧攥着它不放。可是,一则,这如意原来也是清谈名士手中的玩意儿;二则,也是在五代北宋之际,如意的样式发生变化;三则,宋元以下,道教抢夺如意的使用权。这些情况,拙作《试释如意》 4 一文中有阐述。亦请有兴趣的读者自行阅览。
据笔者估计,大致在晚唐五代时期,禅宗首先使用拂尘,以为说法谈柄。此后,逐渐在大多数不同宗派的寺院中流行起来。最后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即,成为说法时的代表性法器。
为什么禅宗挑中拂尘呢?拙见以为:主要原因已如上述,原始佛教非常重视拂尘。这一点,我们在前面第一节中已经引据说明得很清楚 了。而且,在古代南亚次大陆,耆那教 5 的行者就执持拂尘,以助进修之益。这在翻译过来的佛经中也提到了。
从初唐以至盛唐,佛教中当时新兴的崛起的密宗是很崇尚拂尘的, 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下举两例以明之:
一个例子是,把拂尘作为“二十一种供养具”之一,这很能提高拂尘作为庄严具的地位:
当设二十一种供养之具,作般若波罗蜜多法会,随力堪能,唯好精妙。何等名为二十一种?一者,严饰道场,安置尊像。……二十一,白拂。以如是等胜妙之具,至心供养,能令人王等及一切众生无始已来十恶五逆诸罪消灭,复令现在所求随意。(《陀罗尼集经》卷三)
另一个例子是,让著名的菩萨手中执持白拂,也像前引的诸天天王和阿难那样,这就加多了拂尘的使用频率。例如,《陀罗尼集经》卷六中讲到,观世音菩萨和普贤菩萨的画像,是画作观音左手执白拂,而普贤右手执白拂的。再如,《千手观音大悲陀罗尼经》中提到,观音为消除恶障,四十手中一手执白拂。经典中还载有让密宗僧人自己执拂的指示,如,《尊胜佛顶修瑜伽法仪轨》卷上中说,行者出行时当常持一白拂,诵真言加持一百零八遍,能解除众生烦恼,并有其他好处。因而我们就能悟出,那幅常被后来人翻印引用(包括中学课本中)的“玄奘图”,为什么要在行程中的玄奘手上安放拂尘了。按,此图的母本实为宋代所绘,画的是否玄奘也难说,但它是一幅僧人长途旅行图,则毫无疑义。
拂尘之为僧人说法所用,通贯唐代以至现代。下举唐、宋、明三位诗人的诗句,作为形像化的说明:
朗吟挥竹拂,高揖曳芒鞋。(《全唐诗》卷五百十一,张祜《题灵隐寺师一上人十韵》)
千籖插架似蓬馆,白拂挂壁如僧宫。(《全宋诗》卷一千四百三十九,韩驹《阳羡葛亚卿为海陵尉,作蕺春轩,为赋之》)
手横蝇拂坐绳床,竹间风吹煮茗香。(明·高启《送证上人住持道场》)
元大德二年(1296)刊《圜悟禅师语录》卷首扉画。禅师执拂尘。
旧拂讲馀悬壁上,残经定后落床头。(明·高启《过海云院赠及长老》,以上二诗均见《高太史大全集》)
至于图像资料,可举:
一、元大德本《佛果圜悟禅师语录》中的《佛果圜悟禅师顶相》插图。禅师右手握拂尘柄,左手承拂尘尾,将拂尘平置两膝之上。左右站立的侍从是径山杲禅师和虎丘隆禅师。
二、天津蓟县独乐寺明代壁画“十六罗汉”中的“迦哩迦尊者”左手当心竖起拂尘(毛向下垂),大指与食指指尖相顶作圈形而其余三指扣在手心内,显示出说法情状。
京都清凉寺藏《弥勒菩萨像》
京都清凉寺藏《弥勒菩萨像》局部
京都清凉寺藏《弥勒菩萨像》
三、现藏日本的宋雍熙元年(公元984年)“弥勒菩萨像”,座前二侍女均执长细柄拂尘,其形状与懿德太子墓侍女所执者相仿。
四
有关僧人上堂时使用拂尘的情况,《敕修百丈清规》卷七的“四节秉拂”条有详尽说明。亦请读者自行参看。我们要说的是:
一、禅宗对“秉拂”的僧人身份有严格规定,不是任何僧人都可拿起拂尘乱甩一阵的。据上引“四节秉拂”条,以及日本僧人道忠所著《禅林象器笺》的“职位门”,《释氏要览》卷中,将这几项资料综合,可以归纳为以下两点:
1.住持上堂说法,必秉持拂尘,特称为“秉拂”。秉拂已成为上堂说法的同义词。
2.代理住持秉拂的,称为“秉拂人”(但不可称住持为秉拂人)。
其中包括前堂首座、后堂首座、东藏主、西藏主、书记,他们并称为“秉拂五头首”。上堂时,住持或秉拂人的侍者,称为“秉拂侍者”。也就是说,别的僧人没有资格。
二、上堂时如何使用拂尘,即用它作出什么样的体相语言来呢。僧人的语录和“灯录”中记载极多。以下,从语录中挑选出二十则各式各样的有代表性的使用拂尘的方式来,请参看:
上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便打。又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亦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亦喝。僧拟 议,师便打。师乃云:“大众!夫为佛法者,不避丧身失命。我二十年在黄檗先师处,三度问佛法,的的大意,三度蒙他赐杖,如蒿枝拂著相似。如今更思得一顿棒吃,谁人为我行得?”时有僧出众云:“某甲行 得!”师拈棒与他,其僧拟接,师便打。(《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师见僧来,便竖起拂子,僧礼拜,师便打;又见僧来,亦竖起拂子,僧不顾,师亦打。(同上)
大觉到,参。师举起拂子。大觉敷坐具,师掷下拂子。大觉收坐具,入僧堂。众僧云:“这僧莫是和尚亲故?不礼拜,又不吃棒!”师闻,令唤觉。觉出,师云:“大众道汝未参长老!”觉云:“不审。”便自归众。(同上)
师云:“某甲未明,乞师指示。”溈山竖起拂子云:“会么?”师云:“不会!请和尚说。”溈山云:“父母所生口,终不为子说!”(《瑞州洞山良介禅师语录》)
师参巖头。巖头举起拂子,师展坐具。巖头拈拂子置背后,师将坐具搭肩上而出。巖头云:“我不肯汝放,只肯汝收。”(《袁州仰山慧寂禅师语录》)
师问一僧:“汝会什么?”云:“会卜。”师提起拂子云:“这个,六十四卦中,阿那卦收?”僧无对。师自代云:“适来是雷天大壮,如今变为地火明夷。”(同上)
师久参长庆棱,后却继嗣地藏。长庆会下有子昭首座,平昔与师商榷古今言句。昭才闻,心中愤愤。一日,特领众诣抚州,责问于师。师得知,遂举众出迎,特加礼待。宾主位上各挂拂子一枝。茶次,昭忽变色抗声问云:“长老开堂,的嗣何人?”师云:“地藏。”昭云:“何太孤长庆先师!某甲同在会下,数十馀载。商量古今,曾无间隔。因何却嗣地藏?”师云:“某甲不会长庆一转因缘。”昭云:“何不问来?”师
云:“长庆道‘万象之中独露身’,意作么生?”昭竖起拂子。师便叱云:“首座,此是当年学得底,别作么生?”昭无语。……(《金陵清凉院文益禅师语录》)
上堂:……遂举起拂子云:“这个是相,那个是无相。……教甚么物随相转!”又举拂子云:“这个是无相,……虽然如是,未免被山僧拂子穿却鼻孔!”复举拂子云:“随相转,也被拂子穿却鼻孔;不随相转, 也被拂子穿却鼻孔。见佛,也被拂子穿却鼻孔;不见佛,也被拂子穿却鼻孔。”乃顾视大众云:“且作么生免得此过。毕竟水须潮海去,到头云定觅山归。”击禅床,下座。(《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
上堂:僧问:“大修行底人还落因果也无?……”……[师]乃云:“大修行人落因果。”以拂子击禅床一下云:“也不离这个消息:大修行人不落因果。”又击禅床一下云:“也不离这个消息:落与不落,一笔句下。却唤甚么作因果!”复击禅床一下云:“也不离这个消息。”乃举起拂子召大众云:“五百生前消息在,不须意下别搜求。”(同上卷三)
上堂:“知幻即离,不作方便。”以拂子左边击一下云:“向遮里荐取。离幻即觉,亦无渐次。”以拂子右边击一下云:“向遮里荐取。一人发真归元,十分虚空,悉皆消陨。”以拂子中间划一划云:“向遮里荐 取。乌巨葛藤,尽被诸人觑破了也。诸人鼻孔眼睛被乌巨拂子穿却。因什么不觉不知?其间或有一个半个蓦地知非,黑漆拄杖未放过在。何 故?曹溪波浪如相似,无限平人被陆沉。”(《密庵和尚语录》)
解夏,小参:“竖起拂子,还见么?”敲禅床云:“还闻么?……今夏九十日内,入大光明藏中,呼唤森罗万象,明暗色空,情与无情。上至非非想天,下至空轮水际,一切蠢动含灵,尽向拂子头上安居。……”(同上)
……次见尊宿,乃竖起拂子云:“山河大地,明暗色空,总在拂子头上。”对云:“三千里外赚我来!”宿拂一拂,云:“酌然,酌然!”某甲把住拂云:“和尚,离却拂子别道!”尊宿笑云:“是拂子作么生离?”某甲乃倒拂,一拂便出。(同上)
圣节,上堂:“摩诃衍法:离四句,绝百非。诸佛说不到,拂子善提持。”乃举起拂子云:“还见么!以此祝君寿,寿算等须弥。”(同上)
雪峰问僧:“甚处来?”僧云:“浙中。”峰云:“船来,陆来?”僧云:“二途俱不涉。”峰云:“争得到者里?”僧云:“有甚隔碍?”峰打, 趁出。僧过十年后再来。峰又问:“甚处来?”僧云:“湖南。”峰云:“湖南与者里相去多少?”僧云:“不隔。”峰竖拂子云:“还隔者个么?”僧云:“若隔,则不到也。”峰又打,趁出。僧往后凡见人便骂雪峰。有同行闻得,去问:“兄到雪峰有何言句,便如此骂?”僧举前话, 被同行诟叱,与之说破。当时悲泣。常向中夜焚香,遥礼雪峰。(《虚堂和尚语录》卷五)
除夜,小参:“年尽,月尽,日尽,时尽!”以拂子划一划云:“尽情划断!”举拂子云:“者个无尽。还见么,唤作清凉拂子,受用无尽。……依旧年月日时悉皆无尽。虽然尽与无尽,与者拂子总不相干。……大家庆快无尽。其或未然,伏听处分。”击拂子云:“崭新曆日明朝看……”(《如净和尚语录》卷下)
上堂:云:“太白峰高,影沉四海之波涛;堂前云涌,势吞九天之皓月。区分杖拂而烹炼炉槌,至这里作家。衲子如何下嘴。”……(《天童山景德寺如净禅师续语录》)
上堂:云:“不劳澄九鼎,流动百花新。木鸡前树报,月磨萝镜 轮。还会么?”——挂拂子於禅床角而云:“用何竖拂拈杖!自是国有贤臣,民悉安宁。满堂云众,如何商量去!现成公案,大难,大难!”(同上)
丈遂举再参马祖因缘:祖见我来,便竖起拂子。我问云:“即此 用,离此用?”祖遂挂拂子於禅床角。良久,祖却问我:“汝已后鼓两片皮,如何为人?”我取拂子竖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我将拂子挂禅床角。祖振威一喝,我当时直得三日耳聋。(《佛果圜悟禅师碧录》卷一)
百丈当时以禅板、蒲团付黄檗,拄杖、拂子付溈山。溈山后付仰山。仰山既大肯三圣,圣一日辞去,仰山以拄杖、拂子付三圣。圣 云:“某甲已有师。”仰山诘其由,乃临济的子也。(同上卷七)
……付区分于杖拂,与烹炼于炉槌。……(《宏智禅师广录》卷二:《长芦觉和尚颂古拈古集序》)
据以上各则,我们归纳出两点来向读者汇报: 一、使用拂的动作,大致有:
李靖见杨素,红拂女执拂侍立。明代尤求绘。
竖起,简称“竖”,这是最常用的表示要说法“竖义”“开示”时的方 式。不论拂子原为何种状态,都将它直立起来。此时手执柄与束毛圈的接触部,整个的柄部就完全直立显露出来了。
举起,简称“举”,即右手执拂尘柄头,左手执尾毛头,横举起来。这是表明将要秉拂的方式。
提起,是把拂子由横放的状态提到竖起的状态。也有在侧立或直立时故意往上提一提的。此乃“把往事今朝重提起”之谓也。
击,以拂子击禅床,这更是讲述到重点时,提请注意的方式。
划一划,是一种表示“断绝”“划清”的方式。
用拂子打人,也算一种“棒喝”。比用拄杖轻,不大疼。拈拂子置背后,挂拂子于禅床角,都是暂停说法的信号。
最有趣的是说法和听法者争拂子,如前引《密庵和尚语录》之第三则,竖义后,听者对答,秉拂人拂一拂,表示“是这么回事”。听者就不干了,上前一把揪住拂子,提出不按常规说法的要求。遭拒绝后,把拂子放倒,“一拂便出”,不听你的啦。
二、我们所引的最后两则,讲的是上堂说法时拂尘和拄杖经常配合使用的事。它们是一组“道具”。付给接班人说法权,就常以付与拂尘和拄杖为象征。
至于所引各则语录中的禅机,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白某愚钝未明,还要请读者指示呐。
至于在小说戏曲中,僧人道士却是都执持拂尘的。但僧人使用者少于道士。特别是女道士,总爱以拂尘为道具。例如陈妙常即是。在武侠小说中,武艺水平高,身份也高(武技首领级,中年人),且系行为正派的女道士,常执持长柄(多为铁或其它金属制成)拂尘对敌。当然, 最著名的拂尘,还是红拂女手执的那一柄红拂。作为道具,红拂借慧眼识英雄的“风尘三侠”故事而流传千古矣!
本文摘录自《退士闲篇》 作者:白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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