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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 | 老家旧事

2016-09-07 阿钵 太原道



今天接到电话得知,大爸死了。姑姑年前也殁了,在她不孝的儿子家里熬成一把骨头后,终于撒手了。我父亲的兄弟姐妹四个现在齐全地又团圆了。父亲兄弟三人,他行三最小,但他们离去的时候却没有按照来时的秩序。

大爸是父亲的大哥,一生未娶。瞎一只眼,短两根或三根手指头。小时候我们也极少有机会回到老家村里去,对于大爸的印象极轻浅。记得有一年暑假回去住过,黑黑的窑洞有种迷宫般的恐惧,每次都在向窑洞最深处的探索中半途而废。小学五年级前,奶奶还在,院子里有苹果树,有鸡,有牛。为迎接我们,窑洞门口放一个盆架,铜盆里的水没不过手掌。盆架上是一方家织布做的擦脸巾。干干的,没有一点水星,所以洗脸简直是个仪式,蜻蜓点水即可。

我们曾经住在大爸的窑洞里,他点了艾条熏蚊子,火光一明一灭,空气里弥漫着烟熏味和牲口的草料味,炕席上一滚也就睡了。早晨起来,不知道是谁往炕台上放了几只死蜜蜂,我一手按上去,竟然被蜇了。哀嚎阵阵。

那时候二爸正值壮年,但牙齿似乎已经失守。成天一张笑脸,暴露着城防不严。他严重结巴。我们于是跟在他后面学他骂鸡狗牛驴:“杂,杂,杂,杂种!”他带我们去摘核桃,把嫩绿的核桃皮砸得汁水四溅,然后露出雪白的肉身。回来后手变的乌黑,很久洗不掉。

大爸偶尔会到城里,布口袋里装点柿饼、沙果之类的土产,回去带些旧衣服之类。

很久很久过去了。在我们疯长的岁月里,大爸二爸他们似乎与世隔绝,几乎忘了他们还在安静的生存着。二爸最先去世,据说也是熬得灯枯油尽。然后2007年的冬至是父亲。父亲没了的时候,大爸已经行走不便。听说他捶着炕哭:怎么不让我先死!这事还真是谁也替不了谁,想学雷锋都不成。

前年回去过一次,院子里窑洞倾颓,大爸一只灰色的眼睛徒劳大睁着,另一只能看得见的眼睛却好像躲着什么似的,扫一眼我们,便垂下。记得那时天气还热,进了窑洞却凉气森森。他像一只巨大衰老的猴子,盘踞在炕上,了无生气。       

他们都曾经年轻过,有我父亲英武的照片作证;有大爸骑自行车一天往返60里作证;我的姑姑曾经壮硕丰满如一头母牛;二爸曾经挑一担水上山爬坡健步如飞……他们走时都像一片树叶似的轻飘。

妈妈给我打来电话,我并没有多少悲伤。毕竟缘分浅薄,和他们共度的时日屈指可数。只是现在想来,父亲的这一支人马竟走得一个不剩了。

这世里,我妈和她的姨姨舅舅们都还健在,一伙人凑在一起打麻将,看不见的和听不到的聚在一处,把游戏做得像革命工作,摸牌扔牌都做长考状,个个面相庄严。他们皆不知道何时离开,所以珍惜眼下的分分秒秒。我妈妈一生以记忆力差著称,每天却清清爽爽记得做几十次转脚,按几百次穴位。

以后再遇到这样场面,我一定守在他们身后替他们看看牌面,撑撑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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