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的“小舞蹈病” | 国家美术·看历史
▲ 安迪·沃霍尔 《头骨》 183.2×204.5 cm 布上丙烯、丝印油墨 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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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史的“小舞蹈病”
文 / 张法中
安迪·沃霍尔,原名Andrew Warhola Jr.,在他成名之前,他就为了让自己的名字更加容易被人记住而改成了Andy Warhol。他的一生和美国历史紧密联系着,时代变迁在他身后呼啸着。随着他的成长,他慢慢走到时代的前面,即使在他去世30多年后,我们看看如今的流行艺术,看着我们身边的广告牌,甚至就连我们穿的服装都还在他的影响之下。一个仅仅58岁的生命怎么就能够创造出如此强烈的光芒,哪怕我们已经进入互联网时代,他还能照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呢?
安迪的父母是来自斯洛伐克的难民,当时为了躲避战争或贫穷,很多人跨越大西洋奔向美国,只为了能找一些普通工作糊口。安迪一家也是这样。他们定居在了宾州的匹斯堡市,因为这里有更多的工作岗位。安迪的父亲到工厂卖力气,母亲则做一些杂工,业余教授其他孩子。对于一个新美国家庭来说,勉强还能看到未来。然而,安迪出生后不久就赶上了一次空前的经济灾难。那年是1930年,被称为美国的大萧条时期。
大萧条导致很多工人失业、银行破产,安迪童年唯一的记忆就是挨饿,就连买个罐头熬汤都成了最奢侈的享受。好在到了30年代末,美国经济逐渐恢复,安迪的家庭也走出了低迷。但好景不长,安迪得了种叫小舞蹈症的神经疾病,尽管这种间歇性疾病能不治自愈,却会导致诸多后遗症。它在安迪身上留下了磨不去的印记:身体虚弱、视力下降、皮肤敏感、头发稀少。这些都让年少的安迪非常自卑,只有在家里、在母亲身边,他才能感到安全。
▲ 安迪·沃霍尔 《梦露》 60×60cm×10 丝网版画 1986
安迪的母亲懂得该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经常给安迪买一些绘本、漫画以及电影杂志。安迪从小就表现出对图像的兴趣,会认真地做剪报,临摹画上的明星。从这时起,他就隐约产生了一种不现实的憧憬:他想了解那些大明星的生活,想像他们一样活着。他们身上有些气息让安迪着迷,他说不清楚是什么,他只知道,这种对他人的窥探可以使他感到满足。
高中毕业后,安迪考上了一所当地的艺术院校,表现出了极好的天赋。安迪的老师发现,他很容易就能画出超出想象的作品。这个能力突出却又轻声细语的小伙子成了人们的焦点。大家都鼓励他毕业之后到纽约去闯荡,因为人们都认为,真正有才华的人可以在这座大都市找到绽放的机会。反正匹斯堡离纽约也不远,坐火车笔直向东,看到大海就到了。
50年代几乎可以说是美国最好的年代,经济的繁荣带来的是物质的极大丰富。在纽约,年轻人开始以无所事事为荣,他们聚集在大街上,穿着时尚的衣服,戴着电视里的墨镜,抽着烟百无聊赖地活着。经济的发展带动其他门类迅速发展,使得人们对于娱乐的需求被释放出来。
▲ 安迪·沃霍尔在纽约,图源视觉中国
在安迪·沃霍尔看来,娱乐才是希望。他想成为艺术家,想成为那种多数人的艺术家,他用一句话表达他的愿望: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在这里最有钱的人和最穷的人基本上可以享受相同的东西,每个人都可以喝可乐,包括街头的流浪汉,你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一瓶更好的可口可乐。他心里的艺术,也和可乐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在艺术面前都是平等的。
这是安迪的愿望,但不是现实,现实是刚到纽约的他,只能在下东城区找最破的公寓租。安迪一边梦想着成为艺术家,一边到处寻找能让他吃饱的营生,总算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它带来了短期的收益和长期的信心。有句话叫万事开头难,好像开了头一切就好办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安迪还是继续在麦迪逊大道到处推销自己。在这条时尚的大街上少不了有明星出没,这正合安迪的胃口,因为他从小就渴望接近明星。
机会不请自来。有一次他尾随一个女明星到了家名叫天定奇缘的咖啡馆。安迪发现这里居然是明星的聚集地,甚至玛丽莲·梦露都在店里有个专座。从这之后,安迪就经常到这家咖啡店里来,在里面一耗就是一天。一来是他除了应聘没什么事做,二来是他要躲在这儿看那些明星进进出出,看他们说话、大笑,看他们和不同的人交际。安迪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人,心理上获得了巨大的满足,仿佛自己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又好像自己比他们高出一个维度,以一种神圣的眼光窥视着这群明星。
像安迪·沃霍尔这种可以改变时代的才华,很难不被人发现。尽管他靠着皮鞋公司的工作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但这离他真正的目标还差得很远,所以他继续拿着自己的稿子到处游说。这份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很快成了曼哈顿知名的商业画家,从橱窗设计,到贺卡、插图,他什么都能画,而且画出来就会受欢迎。在26岁的时候,他获得了第一份荣誉——美国平面设计学会的杰出成就奖。27岁时,安迪就已经成了年入十万的青年插画师。此时的他已经是全纽约最火的插画师了,就连《时尚芭莎》也抢着要他来制作封面。
现在我们可以看一下这个时期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一只叫山姆的猫》。首先,安迪喜欢明快的色彩,他童年的后遗症即视力低下,使他对光非常敏感。安迪是一个“色魔”,他极爱浓烈的色彩,要让人看到就会兴奋。其次是他的造型,充满童趣又显得非常时尚,不属于任何派别,不遵从任何范式,靠直觉捕捉到形状的美感。最后,他的画面简单直接,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任何人都可以看懂这是一只猫,一只可爱的猫,没有别的含义,猫就是猫。
50年代同期,美国正在流行抽象表现主义艺术,波洛克、德库宁、罗斯科等等被视为美国艺术的典范。不过安迪反感这些严肃艺术家,认为无论他们画得有多好,都只把作品给极少的一部分人看,但这样的时代早就该结束了——在杜尚把小便池拿进展厅的那一刻。
安迪在纽约租了一间大房子,用银箔把室内全都包裹起来,到处都闪闪发光,但又不像殿堂,因为里面没有王座。这这里,安迪和他的助手在尝试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他把一个可乐瓶尽可能地简单化、平面化地画到画里,像他以前画猫一样。这种纯粹的工业产品被放到画布上,产生了很奇妙的反应。可乐就是可乐,仅此而已。但它就是艺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艺术。安迪的这次尝试让他信心大增,这只是一小步,他还在研究,积攒着一次大爆炸,准备迎接60年代的到来。
美国60年代是一个复杂的时代,嬉皮士运动浩浩荡荡,摇滚乐发展如日中天,鲍勃·迪伦唱出了他那首著名的《答案在风中飘荡》,而披头士则在美国的舞台上随着节奏摇摆。与此同时,马丁·路德·金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说带动了美国民权运动。这是一个反抗的年代,反抗过去的权威,反抗既有的秩序,反抗权势和金钱,反抗一切陈旧但还不够原始的东西。安迪同样有着顽强的反抗精神,但他要反抗的是一个更大的势力——传统艺术。
1962年,安迪举办了一次个展,展览名叫“32个浓汤罐”。32罐美国人最熟悉的罐头,他童年当做盛宴吃的那种罐头,以一种非常强硬的态度并置在观众面前。参观展览的人都被惊呆了,民众在这32个罐头面前,除了看到这些整洁的画面、明显的文字和图案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不得不说,它们非常有力量。
这次展览为安迪沃霍尔带了巨大的话题效应,有人称赞他是真正的天才,赞同他打碎艺术边界的勇气,有人怀疑他的作品根本就不算什么艺术。但无论如何,他都成了人们讨论的焦点。很快,他又做了一批更加商品化的艺术品——纸壳箱。他在工厂定制了很多,然后把它们罗列起来,形成了几座山一样的展厅。人们在展厅里只会看到没有任何掩饰的物资力量,它来自于包装最直白的叙述:“我是一个盒子,我负责装载洗涤用品。我是一个盒子,我负责装载洗涤用品……”就像成百上千的声音在重复着这一句话。
越多的争议声就为安迪带来越大的名气,人们相信,艺术就终结于这个人的手中。安迪对自己的作品从来不会评价,在别人批评他的时候,他也是安静礼貌地回答。别人问,你重复的这些东西有意义吗?安迪说,我吃同样的早餐吃了20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义。当别人问他,你是不是在抄袭?他笑着说,是的,我是在抄袭。当别人嘲笑他只知道复制和借用的时候,他干脆把自己的工作室改名叫工厂。
在罐头和纸箱展览获得成功之后,安迪·沃霍尔马不停蹄,为了不让人们把他遗忘,他发明了一个到现在都适用的法则——蹭热点。美国一代女神玛丽莲·梦露的神秘死亡,使全美热闹了好几个月。安迪选取了梦露最具代表性的那张笑脸,省去了所有细节,只留下轮廓,配上浓烈的色彩,制作了一系列头像。画里的梦露更纯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安迪·沃霍尔再一次成功了,他成功地给美国人重塑了一个不朽的玛丽莲·梦露。当人们想到梦露的时候只有两种形象,一种是被风吹起的裙子,另一种就属于安迪·沃霍尔。
▲ 安迪·沃霍尔 《玛丽莲》 84.5×84.5 丝网印刷 1970
这次成功为银色工厂带来了更大的名声,越来越多的名人和富豪前来拜访,希望也被塑造成一个让人难忘的形象。安迪会带他们到处转,让同事拿着相机拍摄。大多数访客都扛不住这种方式,因为人在相机面前总会不自在,同时又会出现一种奇妙的成就感,安迪就是利用这种矛盾心理来窥探每个人的内心。之前也说过,安迪的快感来自于窥探,这跟他不太正常的性取向有关。他从来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他说过自己是个同恋者,还说过他曾经对轶迪·赛奇维科产生过爱情,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真的和谁谈过恋爱。很多人认为安迪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更不是双性恋者,他是另外一个性别——无性。
在1962年,安迪开始拍电影,处女作名为《口交》。据他自己说,这是一部描写性的电影。我们很容易就能猜出安迪拍色情电影的原因:当时的美国电影非常传统,别说色情电影,就连接吻镜头都不得超过三秒。为了对抗这项规定,安迪特意拍摄了一部《吻》,表现的是各种人以各种姿势狂吻。当然,安迪其实还拍过些更离谱的电影,比如整整8小时纯粹拍摄一个人在睡觉,又或是摄像机对着帝国大厦一动不动录了8小时。
他也会拍一些故事片,尤其是他遇到轶迪·赛奇维科之后。尽管轶迪是一位名门后裔,但她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主,幼年被父亲性侵的经历使她养成了极其叛逆的性格。从艺术学校毕业以后,她离家来到纽约,更加放纵。据安迪回忆说,他从没见轶迪卸过妆,也很少洗脸洗澡,身上有种偏执的孩子气,还有点中性。轶迪仰慕安迪的创造力,安迪爱慕她的气质,两个人一拍即合。然后轶迪就搬进了银色工厂,进入安迪的圈子。
在银色工厂里,一切都以艺术的名义腐败了,这些人吸毒、乱交,想方设法从家里要钱,然后花光。轶迪就像鱼入大海般,迅速沉沦了下去。唯一不这么做的人就是安迪,他不吸毒,也不和任何人发生性行为,甚至有一次轶迪为了躲避某个男人来到安迪的床上,一夜过去还是什么都没发生。没人弄得清安迪,他的神秘就像他的才华一样,是个看不见底的洞。
他们俩合拍的电影在小范围内公映,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电影放映让轶迪成为了明星,也拥有了追求者,这个人就是之前提到的鲍勃·迪伦。和安迪不同,鲍勃·迪伦更热情也更浪漫,很快就和轶迪坠入了爱河。安迪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从来没人看到他显露出过度的悲伤和兴奋。
轶迪在鲍勃·迪伦的监督下开始戒毒,看起来一切都要好转了。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得知原来鲍勃·迪伦早就已经结婚了,自己不过就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轶迪崩溃了,她又回到银色工厂,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尽管安迪待她如往常,但还是帮不了她,最后他们两个也断了关系。不久后,轶迪独自在戒毒医院自杀身亡。鲍勃·迪伦为她写了几首歌,安迪·沃霍尔则没任何表示,就好像轶迪从不曾存在过。
大概就是那段时间,有一天,安迪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像往常一样拿着录像机到处拍摄,一个女孩拿着手枪走进来。她是安迪曾经的一名演员,叫瓦莱丽·索拉纳斯。她走到安迪面前,举起枪疯狂射击,直到子弹打空。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下来,但安迪是个奇迹。几个月后,当他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医院出来时,瓦莱丽因为他的幸存而得以轻判。在法庭上,她给出的原因是安迪控制了她。瓦莱丽后来在监狱里写了一本女权主义的书,一版再版。
在意外生还之后,安迪经历了一段潜伏期,又重新回到活跃的状态,他不仅继续创作绘画、拍摄电影,还当起了电视节目主持人,甚至涉足音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影响到他,他还是那个安迪,一直会出现在人们最先看到的地方。别人看到的安迪·沃霍尔和他自己知道的完全是两码事,但他不在乎。
他依然在艺术史上跳着自己的“小舞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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