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丰国:春在 | 国家美术·封面
他拧开管装颜料,托起长长的直尺,从左走到右,沿着尺子边缘涂划,放下、等待,拿着刮刀,从右走回左,刮平,然后继续行走,左右往复……一分一刻,一时一天,四季更迭。
对于曲丰国,这位早已在中国当代艺术行业内表现卓越的艺术家,我还能为你们讲述什么?让我们不单单局限于形式主义批评或表达性意义的分析,而是聚焦于他艺术中迷人却不容易被注视的另一种特质,观念与创作过程的不可分性。文章开头的那段描述便是我的视角点——曲丰国在时空里行动,而行动的痕迹便是他的时空投影。当然,鉴于他的创作呈现通常被定义为抽象艺术,以及极简主义的风格倾向,我仍然想要回溯一下与之相关的历史谱系,其目的是说明即使他的作品面貌与某些时期的抽象艺术呈现出类似的非个性,但形式背后其实是各自时代语境下观念来源的巨大差异——是个性精神的反映。
▲ 曲丰国 《四季2021·惊蛰》150×240cm 油画布面 2021 ©曲丰国工作室
1912年的巴黎,来自北方阿姆斯特丹与东边基辅的两位年轻人,蒙德里安与马列维奇,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与立体主义相遇。随后的十年,深受启发的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去追问绘画是否可以远离现实视觉的参考,直接反映精神,走向形而上学,于是分别创造了新塑性主义与至上主义绘画,这是早期抽象艺术的标志。艺术的历史总是镶嵌于更为广阔的社会历史进程中。20世纪初期的这一代抽象艺术家们,他们在现代性思想与科学发展的语境中,从“我要画什么,怎样绘画”,转变到“绘画还可以怎样,艺术究竟是什么”的探索。显然追随着现代性而来的这一关于艺术本体的反思,对于今天的当代艺术创作者们来说只是一种更为私人化的个体选择,而不再是集体性的必要反应。而我们公众今天所面对的,也许转变为了“什么不是艺术”的判断和认识。
▲ 曲丰国 《四季2021·小满》150×240cm 油画布面 2021 ©曲丰国工作室
虽然,曲丰国的创作中也蕴含着形而上学的意味,但他的观念却跳脱出艺术本体的维度,选择了一个更为明确的抽象概念——时间。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矗立于民族志之上,全人类共同面对的问题。最有意思的是,曲丰国并非简单地将自己的思考经由绘画这一媒介表现在画布上,更无意告诉观者:“瞧,这是我的答案”,相反地,在这一概念的驱动下,他将本就发生在时空中的创作过程作为认识时间的载体,通过人的移动,颜料在画布上移动,通过人的等待,颜料在画布上停留凝固,通过动作的往复,颜色也在覆盖、交融与新生。而行动、颜料与时间三者相连,组成了他绘画的生命材料。当我们面对曲丰国的作品,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过程的逝去,是行动的痕迹,也是位置与时间的交织。其实,我们看到的又何尝不是他的生命在时空中的霎那存证,就像我们仰望遥远的星空其实也是在凝视宇宙的过去。
▲ 曲丰国 《无题2006》150×220cm 丙烯碳粉布面 2006 ©曲丰国工作室
如果我们以为曲丰国的作品仅仅在展示确定的一维线性时间,这是一种错觉,也是一种轻视,是关于时间的绝对性的错觉,是对于行动本身的轻视。他的行动在三维的时空中施展,颜料被释放出时间的劳绩,“一维”的直线在他的愿望和力的作用下延伸,一切运行起来。我之所以强调“时空行动”这个整体而非时间,因为他的创作观念与方法的紧密链接。在科学的维度中,时间和空间因为运动而形成不可分割的统一体。被那颗适时掉下的苹果选中的年轻人阐释了宇宙没有唯一静止,就没有绝对空间。而那个不起眼的专利局职员也超验地说明没有绝对空间,光速不变,也就没有绝对时间。回顾着这一切的霍金耐心地为我们讲述,因为宇宙的运动和时空相对性,所以有开端和终结的往复。当然,曲丰国不是科学家,无需论证什么,即使是科学理论也都是临时性的,你永远不可能证明它,因为无论多少次实验结果是一致的,也不能判定下一次的结果与之一致。更可贵地是,他也没有妄自菲薄地表达什么,因为人寻不出真相,只是在制造真相罢了。艺术家曲丰国所做的只是在时空中行动,在这个个体的选择和精神下呈现出非个性的痕迹。
——清水敏男
▲ 曲丰国 《无题2006》250×110cm 丙烯碳粉布面 2006 ©曲丰国工作室
如果我们只关注曲丰国艺术中时空观念与创作行动的连接,是不完整的,因为我们不能忽视创作者之于人的存在。在其自我设定的、严格受限的创作方法中其实隐含着个体存在与行动的辩证关系,而这个关系可能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更具备共振的契机和普世意义,因为不论我们是谁,我们都与艺术家一样——存在于当下。当然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误解,我还是想回到艺术史的参考系中去说明。首先是关于“行动”,这个词首次出现在艺术史中是1952年,劳森伯格用行动绘画来评述以波洛克和德库宁为首的一批美国年轻画家,后来他们的作品被称作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在这个历史语境中,虽然他们的“行动”具备自由的意味,但更多地是作为情感自由表达的附属,也是相较于传统的架上绘画方式而言的。这群艺术家选择了更为大胆的动作、姿态、巨大的画布以及油漆来涂刷创作,以充分释放自身的感受,突破冷战时期的沉重与压抑。而曲丰国的行动显然是不同的,这是他创作特质的概述,是其可重复的工作程序的总单元。它不是附属于绘画创作的,而是他创作的轴心——观念建立行动,行动被作品记录,一切都发生在时空中。就如同理查德·沃尔海姆描述与抽象表现主义几乎并行出现的极简主义艺术时所表示的:有时候,一个决定就可以代表工作本身,而之于曲丰国,他观念驱动的工作方法也代表其工作本身。
▲ 曲丰国 《四季2021·夏至》150×240cm 油画布面 2021 ©曲丰国工作室
既然在这里提及了极简主义艺术,我想这也可能是一些不太了解曲丰国创作的观者因为其平涂化且充满秩序感的作品面貌而常常掉入的观看陷阱。正如前文所讲,我们不能将艺术脱离于时代背景,在那样一个分裂对立的氛围中,有些人选择向左,如波洛克们一般尊重自身的情感需求,突破反抗,就有人向右,他们因为伤痛而虚无,于是他们作出中立与去除多余、遥远而冷漠的艺术,就像艺术家弗兰克·斯特拉所说:“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see.”这与艺术家曲丰国的观念来源是完全不同的,我们不能仅仅因为其极简艺术的风格形式就如此定义他。当然,也可能有人疑问,在他的创作中,也有重复与循环,除去与理性,随之带来一种无意义感,这难道不是和斯特拉们所一致吗?当然不,只因为他的行动……这是积极的虚无。当存在是虚无,行动便是自由的意志,我们创造了自我生命的意义与人之为人的尊严。
▲ 曲丰国 《四季2020·秋风》135×210cm 油画布面 2020 ©曲丰国工作室
荷马史诗中的西西弗斯因为迷恋人世间的美好,不惜得罪了众神,于是得到了永无止境的推石惩罚。他们认为西西弗斯将经历这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徒劳,可真的是这样吗?荒谬的另一面是快乐,无意义的另一面是创造,因为行动所以自由。所以,加缪说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我们不是西西弗斯,我们没有被设定为永恒,哪怕是一次次的希望泯灭。我们不是西西弗斯,我们是否充满了像他一样活着的热情?是否拥有藐视众神的勇气?只为了多看一眼光与河流,多经历一次昼与夜的变换。当然,也许我们也是西西弗斯。
▲ (左) 曲丰国 《世界2008 No.19》300×200cm 丙烯布面 2008 ©曲丰国工作室
(右) 曲丰国 《世界2008 No.18》300×200cm 丙烯布面 2008 ©曲丰国工作室
他推起巨大的石头,一步一步,走上山顶,石头滑落,再一步一步,走下山顶,然后,继续推起石头,上下往复……一分一刻,一时一天,四季更迭。曲丰国是西西弗斯吗?他不是,他也是……颜料在被刮擦的过程中产生了极为偶然的色彩,斑驳变换。这种偶然使他意外,兴奋,也期待,他将其视作人的命运。偶然之中是否也存在着必然?
我们在曲丰国的艺术观念、创作方法与作品呈现的三者统一中得到关于时空、行动与存在相互关联的开放启示。这个启示并非只是停留在形而上的抽象哲思,而是一种实在,因为我们与他一样,在时空里生活,在生活中行动。其实艺术家为我们预留了“实在“的线索,他一直用中国农历的二十四节气来命名作品。这是中国古人通过观察太阳的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与农务劳作一一对应的实践体系,在我们的认识里,四季变换往复也预示着世间万物的生命运转。这是曲丰国的初衷,从抽象的时间、手动创作的时间回归到生活的时间。他今年9月在上海的展览名称叫做春在。春在,在的一刻也就开始逝去,所以春去秋来。可春仍然在,在我们的心里会永在,也在宇宙的运行中,生命的轮转中。这也许是艺术家不仅之于他自己,还之于此时此地我们每一个人的精神期盼?因为他在我们之中,而我们在一起。
_关于艺术家
1966年出生于辽宁
1988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
现生活并工作于上海,执教于其毕业院系
其作品被中国龙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澳大利亚白兔美术馆等众多国内外机构收藏。
个展
1998
《曲丰国艺术展》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画廊
2001
《表象》上海顶层画廊
2006
《四季》雅巢画廊 上海
2007
《无线风光》北京现在画廊 北京
2008
《世界》张江当代艺术馆 上海
2010
《对画》东画廊 上海
2013
《小满》东画廊 上海
《曲丰国作品展》三条祗园画廊 京都
2015
《 谷雨》Hi艺术中心 玉兰堂画廊 北京
《 世界本身》艺博画廊 上海
2016
《弥生》东画廊 上海
2017
《仲夏》东画廊 上海
2019
时·事 | 曲丰国作品展 艺博画廊 上海
2021-2020
曲丰国作品展 德玉堂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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