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中国：生得伟大，死得猥琐
人类首张黑洞图片的公布，更像是娱乐新闻。一通热闹之后，没有科普多少知识点，也没有掀起青少年探索宇宙的新高潮，反倒是意外地干翻了一家上市公司。如果不是这个意外，它或许只是一张网红图片，不比女明星露个点男明星出个轨更有价值。
这让人沮丧也让人羞愧。全球几百名顶尖科学家，花费好几年时间，费心费力地拍出人类历史上第一张黑洞的照片，这表明在物质层面之外，人之为人，还有仰望星空、探索未知的精神追求。然而我们却披头散发地为了地上的几个便士打得不可开交。科技在发展文明在进步，我们还在古老的“仙人跳”里无法自拔，落差何其大矣。
只能怪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地面上那点破事还没整明白，基本的规则体系还没有建立，哪里顾得上仰望星空。“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这样的哲学终极命题，常常能被简单粗暴地概括为一句话：别废话，多少钱？没有什么不可以做成生意。不要说一张黑洞的照片，就是把整个宇宙放在面前，他们也可以毫无压力地给它标上价格，只要有人敢买。
视觉中国这回凉了，至于死不死，那得看造化了。四面楚歌之下，视觉中国发出了道歉声明。言辞不算恳切，但内心的惶恐一望而知，没办法不惶恐，此诚生死存亡之秋，一步走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有一个悖论。在中国，企业的生命力特别顽强。多少大公司做恶多端，害人无数，商业伦理输到连底裤都没有。但无论你怎么呼天抢地怎么呐喊控诉，就是拿它没办法。就算是死人，也撼动不了它半分。
但有时候，想搞垮一家公司，似乎也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官方的一句话，一个表态，甚至是一句调侃，都有可能是要命的，分分钟让你进入死亡倒计时。
“黑洞”事件，起先是自媒体的集体炮轰。声势虽大，但并不足以给视觉中国构成实质的杀伤力，看看视觉中国此前的强硬就知道。致命一击，来自共青团中央的官微表态：国旗、国徽的版权也是贵公司的？
一句话，重比千钧，事情的性质开始起变化，所有人都知道，这事闹大了。随后，视觉中国开始全方位崩盘：网信办约谈，版权局整改，股价跌停，官网停止访问……此前牛逼哄哄的视觉中国，此刻已然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这很爽，作为情绪动物，谁不爱看戏剧性十足的大反转？尤其是那些苦视觉中国久矣的自媒体们，大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畅快感。被压制的太久又无力反抗，正绝望之际，对手突然被外力秒杀，快意恩仇的报复心理于是得到极大的满足和补偿。
爽则爽矣，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视觉中国作为一家上市公司，接受比一般公司更严格的监管，它的所有信息都公之于众，每一笔交易都有据可查，就这样突然死亡吗？有网友表示，视觉中国在索赔时措辞强硬，态度恶劣，这成为它的一大罪状。这很讽刺，在我看来，这恰恰是视觉中国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谈利益的时候，为什么要跟你讲人情？应该这样想，当流氓都开始注重程序正义，追求仪式感的时候，它是死是活，更应该走程序，通过博弈来解决，而不是行政权力强行介入，乱棒打死。
视觉中国的商业模式大致分三步：购买或海量搜集无主图片，修改、翻拍、加水印，无码化传播后坐等收钱。这个时候，你有三种选择，一是乖乖交钱，这没什么好说的。二是偷偷用，并用“反正你也没说是你的”来安慰自己。其实，任何一张照片都是有版权的，未经许可使用，理论上都有侵权的潜在危险。第三种是理直气壮地用，一旦发生索赔纠纷，就跟对方打官司，明火执杖在干。
现在的问题是，99%的自媒体既不愿承认自己偷图，也不愿跟对方打官司。遇到麻烦，先讨价还价，达到心理价位后，再花钱了事，最后还要偷偷骂对方一句“傻逼”。内心是极其纠结和矛盾的。这个时候，他们就特别希望有一只权力的大手，将视觉中国碾成粉末，一解心中恶气。
只是，权力强大到能给你一切，也能随时拿走你的一切。当自媒体因为视觉中国被网信办约谈而弹冠相庆的时候，不要忘了，也正是网信办这只大手，曾经将无数自媒体无情地封杀。
别看自媒体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但他们一定就比视中国更高尚？这个还真不一定。因为我们的版权保护本身就是粗放式管理，所有人其实都在裸奔。所以我非常赞同新京报评论的说法：
在司法实践中，我们应当要回到著作权法的本位，对于权利人主张权属证据的要严格审查，权利人应当提供著作权的授权、流转等证明文件，而不能仅凭其自行加盖“水印”及声明便径直被认定其享有著作权。
如果被确证系恶意以非自身权利而广泛发函警告或提起诉讼的，司法处罚、竞争法规制，甚至敲诈勒索的刑事责任追究不可缺位。
有时候，法律可能是最没有效率的办法，但却是唯一的办法。不厘清法律责任和权利边界，版权保护永远是一笔糊涂账。
说视觉中国生的伟大，是因为它的商业逻辑没毛病。买进卖出，中间商嫌差价，它敏锐地抓住了商机。说它死得猥琐，是因为吃相太难看，过于贪婪和无耻，最终反噬其身。比如丧心病狂地把国旗、国徽都占为己有，这就叫自取灭亡。只是在一个不讲规则的社会，谁又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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