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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启蒙先生

陈梦生 丁中广祥 2019-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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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生

【作者简介】陈梦生:男,1943年出生,1962年江都师范肄业(学校关闭),同年进入信用社工作直至退休。今伴儿孙居于上海。在本公众号发表多篇作品。欢迎阅读作者的其他作品:仙女庙三月三记忆   忆儿时仙女庙担担小吃   老浴室   渌洋记趣   喜鹊与乌鸦

我家在七闸河西,七岁启蒙,当在1950年春,由庄上一大孩家里大姐陪着去天主堂小学读书。唯一的先生姓刘。大姐读过私塾,懂得规矩,叫我向先生鞠躬。先生含笑问名。我原名梦生,大姐替我改成文彬。发下语文算术两本书,还有一本大米格仿纸墨字本。从此,开始当学生了,每天都由庄上的大孩带着上学放学。

刚去上学时,天主堂尚有神父从扬州来在礼堂传教,先生是教徒。先生叫我们学生在礼堂后面跪着。前面一排是教徒,穿着大褂的神父会给每个教徒发一块白色的圆片,那些教徒张嘴伸舌,让神父将小圆片放在舌头上吃下。我们这些小孩没有,至今不知道那个小白片是什么东西。就是这个活动,先生在文革被斗时有了个强迫学生信教的罪名。

后来天主堂被医院占用,将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搬着各自的桌凳,安置到靠近芒稻河的水月庵。此庵前后两进,中有天井廂房。后进三开间,有大士神龛。几十个学生就把神龛拆了,大士坐像也抬出去,打扫一番就成了教室。起初大小孩子几个年级都在一个教室上课,先生随时更换课本。当时只有四个年级。后来扬州调来一位姓王的女先生,将一、二年级分到前进教室,由王先生教,三、四年级由刘先生教。自从来了女老师,我们开始上音乐课了,学过的歌现在还会唱的就是《囯歌》和《志愿军歌》了。这位王先生,我小时候非常崇拜她。我离开学校后,王先生也调回扬州。数十年来不知音讯,不知安否?

刘先生上课严厉,手上一根教鞭,非竹非木,份量很沉。这根教鞭大部分时间敲打黑板,小部分时间敲打学生,头上手上挨一下能疼半天。有个把学生几乎天天挨打,当然,我恐怕没有挨过,因为至少没有什么印象。

那时七闸河西还有一家私塾,先生很老了。不知是坚持不下去了,还是政府不让开了,私塾关门后几个学生拼到我们教室。一天,刘先生叫他们背书。我们不知道私塾背书是用唱的,只见一个私塾来的学生闭眼摇头,每一句文字都要加上“呀”“啊”等虚字,而且抑扬顿挫,每句终了都拖个长音,如果下一句想不起来就把长音继续拖下去。在他背书时,全教室没有一点杂音。我们见识了私塾孩子是怎么读书的,难怪在戏台上秀才吟诗读文总是摇头摆尾,咦咦呀呀的。私塾没有算朮课,他们不认识阿拉伯数字,没见过1+1=2,但他们会打算盘,我们还在学“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时,他们己会斤求两、两求斤了,他们已经把“一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这些口诀背得滚瓜烂熟。这些口诀已经是古董了,现在的年轻人不明所以,这是由于中国的老称是一斤十六两的,所以才有个“半斤八两”的成语。打算盘的口诀实际是现在算术的小数,即一两等于零点零六二五斤(1两=0.0625斤)

五年级到街上实小去上了,告别了水月庵(后来定名为七闸小学),告别了二位老师。后来刘先生调回他老家张纲,王先生回扬州。母校没时间去了,也没有认识的先生了。

(图片与本文无关)

二十年后,我带整顿工作组进驻正谊信用社。当时正值防震时期,信用牡搭个防震棚上班营业住宿,吃饭在附近的一家社办厂代伙。有一天,我捧着个饭盆进厂房,在传达室见到一老者,依稀有刘先生身影。我注目凝望,老者却木讷无视。我悄悄问这个厂的人:“那位老者是否姓刘?”人家说:“不错,是刘老师,退休了在这里看门。”我立即冲到老者面前,抓住他手,激动地喊:“刘先生,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文彬!”先生默默点下头,低声说:“认识。”竟然再无下文。后来他也到我上班的掤子里来坐了一会,我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往,问他近况,他也是静静听我说,完全没有过去那种聪惠干练的气象。我心情失望之极,二十多年未见的启蒙先生竟然痴痴木木了!

退休了,我在上海儿子家当厨师。一次接到同在天主堂上学的学长万全兄的电话,说,刘先生来找他;说,到我家来看我;又说,在七闸河西的学生中,刘先生最在乎的两个学生就是文彬、万全。惜乎我不在江都。后来我回到江都找到万全兄,我问:“先生己经呆木了,怎么还记得来找我们?”万全说:“先生一点也不木,他是文革斗怕了,什么话也不敢说,上次来记忆清晰,言谈颇健,一点也不木!”并告诉我,过些时刘先生还要来。我赶紧回家,找出多年不用的纸笔,用隶书恭正地抄了一首《瘦西湖陪儿辈泛舟遇风》的旧诗:“三秋桂子日曛曛,击棹歌吹小舟轻。风无捧压溜须意,浪有髙低自在心。百尺死水图新意,千年古域忆旧音。本非智者偏乐水,弄潮愧在瘦湖浜。”上款题写“夕其恩师鞭正”(先生名锡琪,我避其名讳改称为夕其)。“鞭正”这个词是我杜撰的,别人写“雅正”、“斧正”等等,我用“鞭正”,是由于先生手上总是握着一根教鞭,打在身上很疼。下款落“蒙童梦生作业,时年方六十”。写好裱成一立轴,送至万全处,再三请代致意先生,防止先生来时我又不在家。

一月后返里,到万全处,尚未进门,万全即大呼:“蒙童唉,先生没了!”我大惊!先生上个月还来玩,怎么个把月就没了?想我与先生缘悭如此,有了见面的机会先生不敢𣈱谈,能够倾诉时我俩又天人两隔,悲夫,痛夫!

万全默默地将卷轴退给我。我默默地接过,缓缓地爬上芒稻河大堤,大堤上静静的。面向东南方,我深深地作揖;然后,将画轴徐徐地展开,将文字轻轻地吟诵一遍后点火焚之。一股青烟袅袅升起,飘扬,我默默地祈盼,祈盼这股青烟能将蒙童拳拳之心带给我的启蒙先生……

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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