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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善祥 | 放鸭子的日子

本号笔友 丁中广祥 2019-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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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鸭子的日子

小纪镇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小纪镇竹墩村人,老文艺工作者,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

1967年,我小学毕业了。学校闹革命,课上不成了,我回到家参加劳动。


由于年龄小力气单,生产队安排我们一帮十多岁的小孩子拾粪。我背起柳条筐,拎起自制的勺子干起了拾粪的活儿。


我不太愿意和小伙伴们一起出门拾粪,喜欢独来独往。生产队有个鸭场在村里大河边。我天天去鸭场周围拾鸭粪。更多的时间,是跳上小鸭船,挥舞小竹篙,把那小鸭船撑得团团转。两三天下来,我掌握了撑船的技巧,站在船尾,竹篙紧贴船帮下篙,轻轻一点,小船儿稳稳当当向前行走;若要小船改变行走方向,只需收篙子时顺带朝左或朝右,小船儿会乖乖听话。


“你这小伙蛮灵光的。”放鸭子的花大爷在上海做过几年皮匠,讲话喜欢夹带上海话,“我看你蛮喜欢放鸭子的,就跟我放鸭子,替我拦鸭头(方言,指帮助放鸭子)好不?”


原来生产队决定把鸭场搬到离村庄七八里地牛家网,那儿有我们队一百多亩地。更好的是,牛家网河网密布,是放鸭子的天然场地。我从心里不情愿背个粪筐走村串巷,让我拦鸭头真是求之不得。

牛家网真大呀!一眼望去全是黑黝黝的土地,河边长满参差不齐的杨树、苦楝树和不知名灌木;一条条小河,水是碧蓝碧蓝的,河边水中像韮菜一样的水草异常茂盛,随着水波在晃荡游移;俯视,一条条小鱼自由自在地在在水草中穿梭;抬首,天空一碧如洗,几朵蘑菇状的白云挂在天空似乎一动不动。我的心儿惊喜得怦怦直跳,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我在水渠埂上连连“翻连叉”。


天黑了,牛家网一片寂静。我晩上睡在哪儿呢?牛家网有三间草棚,两间做鸭舍,还剩一间是我放鸭人花大爷一家四口居住。里面搁了一张简易的矮巴巴的小床,他们一家四口人睡就够挤的了,肯定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善祥,我送你去个地方睡觉。”花大爷拉起我的手出了门。


天,一片漆黑,田间河边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叫声,此起彼伏。我的心儿跳得慌,不由得死死抓着花大爷的手。“别怕,野田里田鸡、哈蟆、水蛇,还有各种虫子,都会在夜晚叫唤,过几天你就习惯了。”经花大爷这一说,我稍稍轻松了。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一个小草棚门前。那草棚是邻村东桥大队东风生产队的,住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负责“看青”(指看守庄稼)。草棚里煤油灯亮了,我扫了一眼:小草棚小归小,倒是十分清爽,没有什么杂物,一张床、一口土灶、一张小板凳。


“银锁,麻烦你了,让善祥跟你睡,我那儿实在挤不下。”“没事,没事!”那个名叫银锁的朝我看了一眼,“来吧,上铺。”我边答应边爬上了铺。


借着小煤油灯的光亮我着清了银锁的模样,不看倒好,一看吓得我差点喊出声。银锁那张脸太可怕了,满脸的肉挤在一起,青一块紫一块,两眼上眼皮上翻,红稀稀,一点儿光泽都没有。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未见过像银锁这样的人。

然而,又能怎样呢?管他呢,我侧身过去,倒头便闭上眼睛。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我懵懵中我被花大爷叫醒:“善祥跟我回去。”


到了家时,我也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你呀,”花奶奶手指着花大爷,“昏了头?怎么能让善祥跟银锁睡?”

原来银锁竟是个麻风病人。


我并不知道麻风病人的危害,但从花奶的眼神和严肃紧张的神情中猜出几分。


那一夜,花大爷把一扇门板放在草棚前的空地上,生了一堆“蚊烟”,拿了一把芭蕉扇,躺在那扇门板上。我和花奶奶睡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虽是秋天,夜里还是那么热,最讨厌的是蚊子特别多,花奶奶和两个女儿睡一头,她那扇子扇风拍蚊子的声音就没有停过。我实在熬不住起来,走出草棚。


满天繁星,蚊子嗡嗡嗡地叫成一条声。花大爷生的那堆“蚊烟”烟火已燃尽。花大爷睡在那扇门板上,发出匀称的呼声,一条胳膊垂在地上。他也许是太累了。白天,他在草棚后面挖了一大片荒地,说是种上菜,好在冬天腌咸菜。我把花大爷的那条胳膊轻轻地放到门板上。哎呀,那条胳膊上叮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蚊子,我用手一抹,手心竟有点粘乎乎的感觉。


花大爷醒了。“你睡吧,我抽根烟再点堆‘蚊烟’。”他对我说。


我躺在门板上,阵阵凉风吹来。望着天空的星星,我想起了家,想起了妈妈和我那一帮小伙伴。“蚊烟”又点燃了,随着习习凉风弥漫开来,蚊子嗡嗡的叫声稀落了。花大爷坐在我身边,一边抽烟,一边挥舞着那芭蕉扇,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放鸭子的活儿轻轻松松。清晨,把鸭栏打开,一群鸭子欢天喜地地扑着翅膀,迈着八字步奔向河边。早上是不给鸭子喂食的,逼它们自己觅食去,只有在傍晚鸭子归窝时才给它们喂食,要它们下蛋呢。我撑着小船,把鸭子赶到一里路外的大河里,那是富民乡的地段。大河里水草丰盛,小鱼、小虾和螺蛳多,是鸭子们觅食的天然场所。花大爷告诉我,放鸭子要看住头鸭。“头鸭是领导,群鸭跟它走。”我记住了,那花头公鸭和黑母鸭是头鸭,我只要盯着它们,群鸭就不会散趟(指走散落单)。待鸭子进入大河,我就不撑船,上岸玩玩,爬上苦楝树釆摘果子用来作弾弓的子弹。发现头鸭不听指挥,就用弹弓射击它,当然十有八九射不中,偶尔射到头鸭背上,它也若无其事,由着自己的性子在河中串来串去,时不时扑着双翅贴着水面拙笨地飞个丈把远,然后发出“嘎嘎、嘎嘎”那种骄傲的叫声,引得群鸭蠢蠢欲动。这时,我会拿起鸭锹(一米多长的小酒杯口大的杨树棒,一端接着铁打制的巴掌大小椭圆型状,好盛泥巴)铲一锹泥对准头鸭甩过去,十有八九能砸在头鸭周围。如那锹泥砸在头鸭左边,它会乖乖地朝右边游去,反之也一样。凭着鸭锹的功夫,我指挥群鸭得心应手。有我照看鸭子,花大爷和花奶奶腾出手来养蓖麻蚕(牛网大田埂上种满了篦麻,叶子可养蚕)、种地。


一天傍晚,花大爷神秘秘地和我耳语:“今儿晚上我们吃花生。”这荒野的牛家网哪里有花生影子?再说我们生产队就从未种过花生,所有的田都种麦栽秧。便问:“哪来的花生?”花大爷咪咪一笑:“到时候包你有得吃,你不管从哪儿来的。”花生可是稀罕的,只有过年时才能尝到。我心里巴不得天色快快晚下来。


吃晚饭时,我没见到花大爷。我走出门朝四周看看,田野茫茫,天上已经出星了。我正在想花大爷去哪儿了,突然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个人影,好像那人身上还背了个包。哦,是花大爷。他有点气喘吁吁。到家门口,他放下棉布口袋,呵呵一笑:“煮花生哦。”原来花大爷去富民公社的田里偷偷地扒了半口袋花生。


灶膛里火苗呼啦呼啦地窜,大铁锅里已飘出浓郁的花生香。掀开锅盖,花大爷盛了满满的好一大碗花生递给我:“吃吧,吃光了。锅里多呢,包你吃个够!”半碗花生下肚,满嘴留香。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吃花生。那种香味至今难以忘怀。“怎么不吃了?”花大爷问我。“我想把半碗明天带回家。”花大爷哈哈一笑:“呆小伙,一大锅呢,吃吧吃吧,把这一碗吃光,明天带一碗回去,记住别让旁人看到!”


进入腊月门,生产队长捎信来让我回家。生产队要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练节目,参加大队文艺汇演,要我参加排练节目。我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拔腿就回家。


短暂的、美好的放鸭的日子过去了,但那段记忆始终留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甚至有点后悔,我当初为什么就不假思索地离开了花大爷呢?

11月22日夜

文章已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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