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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纪事|郭保林:那片年轻的土地[报告文学](人民文学 2022-05)

郭保林 人民文学 2023-11-11


郭保林
REMEMBER山东聊城市冠县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出版有散文集《青春的橄榄树》《阅读大西北》《昨天的地平线》《线装的西域》《水墨里的声音》《在太阳深处:郭保林经典散文》以及长篇报告文学《高原雪魂——孔繁森》《谔谔国士傅斯年》《大河息壤》等四十四种。曾获首届冰心散文(集)奖、第二届中国传记文学奖、首届齐鲁文学奖、泰山文学奖等。


那片年轻的土地(节选)

郭保林

人民文学 2022年05期

二〇一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在国际《湿地公约》第十三届缔约方大会上,东营荣获全球首批“国际湿地城市”称号。这里河口海唇相吻,逐渐形成了广阔的黄河三角洲湿地。二〇二一年十月,习近平总书记考察黄河入海口时指出,“要把保护黄河口湿地作为一项崇高事业,让生态文明理念在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新征程上发扬光大,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增光增色”。
——题  记

黄河,以母亲的名义奔流 

在一个晨光初露的早晨,我迎着朝霞,拨开离离荒草,迎着萧萧的海天长风,走进这片神话般的息壤——黄河三角洲。
东营市小清河以南的广饶县,成陆很早,因为泰沂山脉从海中崛起,阻挡了黄河的泛滥和海潮的侵袭,陆地逐渐发育成熟,小清河以北便是黄河三角洲平原。大约一万年前,黄河从青海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约古宗列盆地出发,一路奔袭,沿途吸纳四十余条重要河流和近千条溪流,形成一条水势粗犷雄浑的巨流大川,历经五千四百六十四公里艰难曲折的流程,劈山凿岭,闯关夺隘,厮杀搏击,终于来到东营入海处。这一河黄色烈焰、滚滚金涛奔流向前的宏伟气势的确令人惊叹。黄河来到入海处之后,虽然气魄依然雄浑、粗犷,但水流变得稳重、沉静,没有了巨澜冲天、漩涡如渊的咆哮和狂躁,那喃喃的流动声似乎倾诉着永恒的秘密。它在阳光下金斑闪烁,那么壮丽秀美,尽显母性襟怀的博大和温柔。
历史上黄河大的改道二十六次,甚至曾南北改道,南至徐州淮海平原,北至天津夺海河入海,一川巨流划开荆棘丛生的大地,始终奔腾不息。古代诗人把黄河美化了,诗中多是长河落日的雄浑景象和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宏大气势。我读过许多文人墨客关于黄河的诗文词赋,或说黄河是民族之根、文明的摇篮,或说它是桀骜不驯的东方巨龙,无数次泛滥带来无穷灾难,有褒有贬,仁智相见。黄河却始终以“母亲”的名义,“扯大拉小”,在飞沙地里浪奔浪涌,流过汉赋,流过唐诗宋词,流过斛律金的牧歌,流过苦难的过去,流到雄风浩荡、大国崛起的今天。
黄河眷恋东营,它曾两次长时间选择此地入海,分别营造了古代黄河三角洲和现代黄河三角洲。这里有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的遗址,是齐文化的摇篮,这里还是兵圣孙武的故里。一八八五年,黄河夺大清河,改道重走“利津流路”流入大海,至此稳定下来,营造了东营人民赖以生存的现代黄河三角洲。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多年来,它再没有改道,更没有决口,每天哺育着黄河流域亿万华夏儿女。这条饱经沧桑的伟大的母亲河啊!
黄河三角洲是一片年轻的土地。这里河海交汇,黄蓝交融,河进海退,淤地增高,沧海桑田,古老的成语在此得到了最完美的验证。
黄河毕竟还是钟情下游的。它裹挟着陕北高原的黄土,不舍昼夜搬运而来,到河口后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这里。据统计,黄河每年携带的泥沙高达十六亿吨,丰水期造陆达二十多平方千米。一九四七年以来,造陆面积最高年份达五十点七平方千米。黄河的河口最快一年向海内延伸七至八千米。年年月月,黄河锲而不舍,以撼天动地、无与伦比的恢宏气势,在这里孕育出面积约五千四百平方千米的扇形地域,这就是现代黄河三角洲,一片会生长的土地、永远膨胀的土地。
黄河在这片土地上流程并不长,只有一百三十八千米,称它是巨龙的尾巴,名副其实。这片土地曾破碎、残伤,遍布沟壑和皱褶。这片土地里流淌着古老的基因,负载着沉重的历史;同时它又是年轻的,血气方刚,毛毛楞楞,是一片正在成熟的风景:现代与原始、繁华与苍凉、沃野与荒原、声色荟萃与荒无人烟,就这样冷峻地对峙在历史之中。

鸟儿的“国际机场” 

那些日子,赵亚杰每天扛着六十倍单筒望远镜,胸前挂着照相机,走进荒无人烟的芦苇荡,走进茂密的灌木丛,走进湿漉漉、黏糊糊的海滩,这是潮汐每日造访的地方。春天的鸟鸣嘹亮在滩涂的上空,清澈温柔的流水,滋润着这位年轻女子的心房,她用炽热的目光远瞩着辽阔的海滩,将质朴的情感倾泻给漫天飞舞的鸟群。
黄河口湿地浩瀚宏阔。在黄蓝交汇的背景下,赵亚杰的身影显得单薄、孤独。大自然却是喧嚣、热烈的,这儿是鸟儿的天堂,是鸟儿的“国际机场”,数百种鸟儿汇聚在沼泽、海滩。这里的鸟以旅鸟为主,有白枕鹤、白鹤、青头潜鸭等,都是珍稀鸟类,多达两百种。海空有它们扇动的翅膀,沙滩有它们跃动的身影,千姿百态、千声百韵,飞翔时羽翼如光的幻影,鸣叫声像一曲混沌繁杂的乐章,惊艳了海空和湿地,这是海天和大地的诗情。
对鸟类的倾慕,让人类实现了飞翔的梦想;对鸟类的观察则让我们深谙大自然的节律,懂得生命多样性的可贵。“在我眼里,鸟类和人类一样无比强大又无比脆弱,它们能智慧地团队协作完成全球迁徙,也脆弱得由于一场降温而无法重返栖息之地。它们不需要人类的保护,它们需要人类保持距离地观看、学习、欣赏,形成相对独立、偶有交集的生存空间。这样两个物种就能互相敬畏,一起面对大自然的物竞天择。”赵亚杰深情地说。
七年了,无论春夏秋冬,赵亚杰几乎每天都守望着荒野,守望着鸟儿。
春天,三角洲海风肆虐,吹得脸生疼,阳光在水面上反射,刺得眼睛不敢睁开;夏天密密匝匝的芦苇有两米多高,枝枝丫丫的柽柳林里时常遇到马蜂,一不小心,就被蜇得眼肿脸胀。一天要跑几十公里,观察、保护、记录、研究鸟类情况。还要收集新鲜鸟粪,发现鸟粪就赶紧往样管里塞。有时走进海滩,稀泥很深,她陷入淤泥之中拔不出脚,很害怕,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急得想哭。
“长期的观察使我们知道了哪些鸟儿喜欢深水环境,哪些鸟儿喜欢浅水环境。这些迁徙鸟儿大都喜欢滩涂、沼泽、芦苇荡。”赵亚杰说话平稳淡然,但心里充满着对鸟儿的爱。“湿地生境好不好,鸟儿最清楚,水鸟集中的湿地,说明该地蕴含着极高的生态价值。要检查湿地是否健康,观察水鸟的情况是最有效的办法。”
走着,走着,赵亚杰突然停下脚步。
“快看,鸟巢上站着的就是东方白鹳,它脚下是咱保护区的‘巢王’,直径有五米。”赵亚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却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
她的眼睛紧贴着望远镜,镜头里是亭亭玉立的东方白鹳,黑尾、黑喙,洁白的躯体和长长的赤腿,一种高贵、可爱的形象。那鸟巢是人工搭建的。东方白鹳喜欢在高大的乔木上做巢,但黄河口湿地少有乔木,于是人们为它们竖起十五米高的水泥杆,在上面搭建碗形巢,供其栖息。人工鸟巢是用电焊的角钢做成的碗状支架,摆放些树枝,剩下的工程便靠东方白鹳们自己装修了。它们叼来树枝搭建骨架,再添置细小柔软的草茎、羽毛,把巢铺得柔软、温暖、舒适。二〇〇五年,东方白鹳首次在保护区自然繁殖成功。赵亚杰兴奋地告诉我,二〇二一年繁殖雏鸟三百二十四只,目前累计繁殖两千二百七十八只,这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终于有了子孙满堂的兴旺。东营市也因此被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命名为“中国东方白鹳之乡”。
赵亚杰观察到鸟类喜欢反复跑同一条线路,她记录着每个地方的变化。有的地方她去了十几遍、几十遍,只为研究鸟类种类变动数量多少、迁徙而来的时间变化,以及按分类学属于哪个目、科、属、种等。有许多鸟一时难以确定归哪一科、属,需要反复观察识别。
我问,你远离故土,远离亲人,孤身来到这“山东北大荒”,不感到孤独吗?
“我的办公室就在旷野上,我的论文应该写在这大地上,一个人的爱是丰富的、无限的,只要将自己的爱倾注给所爱的事业,哪里有孤独感?只有充实的激情。”
她扎根黄河三角洲这片土地,她的心血、她的爱都融进了自然保护区,融进了她热爱的事业,融进了她呕心沥血的学术著作、科研课题和国家专利项目中。几年来,她荣获国家级、省级、市级奖项八次,二〇一六年受七部委通报表扬,二〇二〇年获中国绿色碳汇基金会、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等颁发的“第七届野生动植物奋进卫士奖”,二〇二一年九月又获中国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颁发的“中国生物圈保护区网络青年科学奖”……她和她的同事合作发表学术论文二十四篇,合作编写专著六部,申请国家专利六项。
“你在这里工作七八年,最触动你心灵的是什么?”
“黄河,黄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用手撩起一缕长发,“当我第一次见到黄河时,心情很激动。我用手指触碰黄河翻卷的浪花,接触的一瞬间,我兴奋地缩回了手。这就是我们的母亲河啊!我的两眼湿润了,我想起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有一章就是‘保卫黄河’,那是对侵略者的抗争,是无数英雄志士和先烈们的誓言。今天黄河病了,我们的责任就是保护黄河,保护母亲河。水常在,水长流,这是我们的生命河啊!”
她言语清朗,一张瓜子脸在阳光下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泽,眼里含着深情。
赵亚杰是辽宁葫芦岛人,二〇〇五年考入沈阳农业大学环境工程专业,二〇一四年获得生态学博士学位。那时正是大学生热衷追梦“北上广”之时,她偏偏选择了黄河三角洲,昔称“山东北大荒”。当时她已有了男朋友,在北京一家企业就职,环境舒适,待遇很高,她一次次打电话邀他来东营,到黄河口风雨苍茫的荒原上工作。
这位女博士长得秀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脸庞并不丰腴,虽常年在风雨里、烈日下奔波,并没改变脸颊的肤色。她苗条的身体充满生命的朝气,保护区的人都尊敬她,说她性格大方、文静,责任心强,学识渊博,修养有素,是最接地气的科研工作者。夏天,她头戴一顶草帽,身着长裤长褂,全副武装,带着干粮和水,钻进芦苇荡,穿越柽柳丛,蚊子小咬缠着人飞来飞去,还时常遇到蛇,前无村后无店,只有一片阒寂的荒原。为抓拍到鸟儿的特写镜头,她或站或蹲,有时甚至得趴在地上,半天一动不动地观察鸟儿的觅食。她要分辨什么鸟儿吃什么,是小鱼、小虾、贝类、昆虫,还是草根、草茎,并且都要做好记录。
海边天气多变,本是阳光灿烂,突然海风卷起,乌云磅礴,随之暴雨骤至,她浑身湿透。秋天是游禽大天鹅活跃的季节,苍茫的海空,荒凉的海滩,宏大、庄严、迷人的鸟儿的王国,飞翔的、舞蹈的、鸣叫的、呐喊的、争吵的、打群架的、静静婷立的、与世无争的……鸟儿按照自己的节奏和韵律,激情地跳跃,抒情地高歌,旋风般地呼啸,彩练般地翔舞,肆无忌惮地展现它们的野性和自由。所有的鸟儿与蔚蓝的天空、黛蓝的大海、芦花飞扬的碱滩、奔涌的河流一起组成一幅宏阔的画卷,浮动着和谐美丽的色彩。这是赵亚杰和她的同行们最繁忙的时节,常常天不亮就开车进入二三十公里外的湿地。这里鸟儿最多,沼泽中有东方白鹳、大天鹅、小天鹅等。还有美丽的戴胜鸟,这种鸟外形极其独特,头顶五彩羽冠,如人戴胜,故名“戴胜鸟”。它全身偏棕色,两翅和尾羽是栗黑色,有棕白色斑点,嘴细长而尖,像啄木鸟一样。千鸟齐飞,万鸟翔舞,一片温和祥瑞的欢乐景象,人类与大自然相融的幸福感、吉祥感,人的自然化、自然的人化的愉悦感油然而生。
“这几年我与鸟类打交道,深入认识自然,我觉得众生平等,哪怕一个小动物,我们都要尊重它的自然生命状态,每种生命都有其存在的道理。”
“你说得好,热爱自然,热爱生命,人类应该有善待万物的广阔胸怀!”
赵亚杰熟悉鸟的种类,这里有鸟类三百七十一种,国家重点保护鸟类九十种。只要观察一阵,她就能很快确定什么鸟来了,什么鸟正在赶往黄河三角洲的路上。这里是鸟类的“国际机场”。
她说,进入二十一世纪,东营市积极实施鸟类栖息地保护工程,努力改善鸟类生存环境。二〇〇一年到二〇〇五年,实施湿地恢复工程及鸟类救护中心建设工作,建立东方白鹳、黑嘴鸥等重点物种保护中心,在三个管理区域增设鸟类补食区;二〇一〇年后又建设八个繁殖岛,每个岛面积一公顷,根据天然理想栖息地的要求,恢复盐碱地碱蓬群落,调控水位、植被高度,建设隔离带和鸟类生态廊道,也建设鱼类生长避难处。这里的生态环境得到很大改善,自然保护区面积有了很大扩展,植被多样性也丰富多了。
东方白鹳是国家重点保护的水鸟、濒危动物。东方白鹳真是鸟类中的美女,像大天鹅一样尊贵、高雅,它们没有鸣管,不能鸣叫,却可以用喙部击打制造吧嗒吧嗒的声音彼此交流,或者以此驱赶天敌。东方白鹳喜食鱼、虾、青蛙、蛇类等,在繁殖期尤其活跃,每天忙碌着养育幼鸟。它飞翔起来简直像佛窟里的飞天,那份风姿,那份仙韵,轻盈、缥缈,如云如风。它舞起来,更是动人,舞得很慢,两只大翅膀舒展开来,很有节奏地扇动着,长长的细腿或蜷曲或挺立,脖子扭动,昂着头。这天地间的精灵,舞得浪漫、酣畅,在黄河三角洲这广袤的大地、寥廓的海空,淋漓尽致地展示它的生命力,使人禁不住感叹:美在自然,美在生命!
古人云“近山识鸟音”,赵亚杰是“近海识鸟音”。她爱鸟、护鸟,熟悉鸟的语言、鸟的感情、鸟的饮食、鸟的繁殖,甚至能一眼识别多种鸟卵,根据大小、形状、蛋壳的颜色和斑点,她能很快说出是何种鸟产的卵,更能在杂乱喧嚣的鸣叫中分辨出许多鸟的叫声。
黑嘴鸥是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鸟类,黄河三角洲黑嘴鸥繁殖种群超过了一万只,被誉为“中国黑嘴鸥之乡”。它们的巢常建在滩涂上、鸟岛上,呈盘状,密密麻麻,集群繁殖。
赵亚杰说:“我第一次接触黑嘴鸥是初春时节。黑嘴鸥的身躯娇小可爱,黑色的喙,头戴‘安全帽’,眼圈有月牙形的白斑,身着素衣,颈、腰、尾和下体一色皓白,两腿赤色。海空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照耀在黑嘴鸥黑白相间的羽毛上,熠熠生辉。我紧随其后,为其留影。一只鸟发现了我,发出急促的警告,群鸥盘旋在头顶,并不时俯冲下来,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守护着它们的家园。”
赵亚杰最熟悉黑嘴鸥的生活习性,那是她研究的课题。
黑嘴鸥每年三月迁徙到这里,在近海滩涂、潮间带繁殖,喜食鱼、虾、蟹等生物。黑嘴鸥是高级“建筑师”,它们先用嘴和爪掘出几厘米的浅坑,然后摆上纤细的碱蓬枝、芦苇茎叶,再铺上细软的绒草、羽毛,很精致、很完美,让鸟巢变得温暖而舒适;巢外面还衔来小石子围成一圈,好像垒了一道院墙,只差挂个牌子“闲鸟免入”。五月到七月,黑嘴鸥交配、产卵、孵化,卵上有黑色的斑点。黑嘴鸥很聪明,孵卵期二十四天,为了使卵均匀受热,让整个卵保持同样的温度,会经常翻卵、晒卵。幼鸟破壳后,雄鸥、雌鸥整日飞来飞去,忙个不停,共同抚育幼鸟。
“我们这里是中国东方白鹳之乡、黑嘴鸥繁殖基地,去年以来还出现了火烈鸟、白鹈鹕、勺嘴鹬。这些年退耕还湿、退养还滩,实施湿地修复工程,生态环境越来越好,鸟儿的天堂必将更加美丽!”赵亚杰兴奋地微笑着说。

野性的风景

我采访朱书玉时,他刚从湿地保护区回来,也许是多日劳累,人显得消瘦、有倦色。他是高级工程师,论著颇丰,也获过多项国家级、省市级奖励。他是青岛人,东北林业大学自然保护区资源管理专业毕业生,毕业后来到黄河三角洲。他经验丰富,知识渊博,三十年来默默地将青春年华、才智心血献给了这片年轻的土地。那芦苇摇曳、柽柳丛生的湿地,那曲曲折折的荆莽繁茂的小径,那深深浅浅的沼泽,那窄窄的田埂都曾留下他重重叠叠的足印。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他整颗心都牵挂着保护区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卉、一鸟一虫。他熟悉它们,万物有灵,那些草木虫鸟也熟悉他,熟悉他的身影,熟悉他的话语,熟悉他的脚步声。二〇〇〇年,他负责实施五万亩湿地恢复工程;二〇一〇年,他又以生物多样性为目标,营造了丰富多样的鸟类环境。他长期从事科研攻关,为解决自然保护区发展的瓶颈及自然保护区退化、生物多样性减少等问题而大费脑筋。谈起鸟类,谈起湿地保护区发展,他如数家珍。他不仅是爱鸟护鸟的“鸟人”,还是湿地的“土地爷”。这些年,他带领他的团队修复湿地三十万亩,恢复了湿地的结构和功能。
中国共有九种鹤类,黄河三角洲湿地就发现七种:丹顶鹤、灰鹤、白鹤、白头鹤、白枕鹤、蓑羽鹤和沙丘鹤。最多的是灰鹤,在这里越冬的数量可达万只。鹤是大型水禽,两翼展开有一米二至一米六宽。自然保护区设有丹顶鹤、天鹅保护中心。
“有一支赞美丹顶鹤的歌,你听过吗?”他问。

栖于沼泽地鸣于九皋

自古贵为一品神鸟
展翅天空志凌云霄……
你用灵魂歌唱……
你用生命舞蹈

我知道那是歌手韩炜的代表作。

丹顶鹤有群体意识,勇猛顽强,又特别仁爱,人称“君子”之鸟。如有同类受伤、死亡,群鹤盘空飞翔、哀鸣,为其祈祷。遇到强敌金雕,它们会扑扇着翅膀,奋力反击。一贯举止娴雅的鸟,此时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用尖锐的喙拼命地啄咬,那景象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大天鹅、小天鹅、疣鼻天鹅一般在九、十月份迁徙而来,部分在此越冬,第二年三月初又迁徙而去。三种天鹅相聚一处,并不多见,黄河三角洲湿地却是它们共同的乐园。诗意的栖息、丰富的美食、祥和宁静的环境,使它们充满幸福感、愉悦感。
天鹅是水禽中的“王子”,是天使,它喜宁静,那高扬的颈项显示着贵族般的高雅、潇洒,是高贵圣洁的象征。
初冬时节,黄河口芦苇荡里,到处是宏阔的水泊、湿地、沼泽。来自西伯利亚的天鹅们,不远万里抵达这里时已经疲倦,需要休憩、觅食,这荒野、湿地正是它们最得意的“客厅、餐厅”。且不说大量的小虾小鱼小蟹,更有温暖的草丛、摇曳的芦苇林,供它们舒翅展翼,纵情歌舞,在这里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天鹅是爱和平、爱自由的鸟,也是水禽中最仁德的鸟儿,从不主动袭击,也不称霸。
朱书玉谈起这片海滩湿地,兴致盎然,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激情。他说,从河口海唇相吻之地到庄稼丰茂的田野,长达几十公里,这片从重盐碱地过渡至轻盐碱地的区域并不荒凉,也不寂寞,海岸之后是黄须菜、柽柳、芦苇、苜蓿、羊草、田菁、黑小麦,然后是藜麦、大豆、水稻、棉花。黄河汛期积蓄淡水,旱季引水补充,以淡水压碱,扩大林地草地面积,仅黄河新堤就植树十二万株、植草一百四十一万平方米,为鸟类取食、栖息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他说,我们也走过一段弯路,这些年来,我们引黄补湿,或泵站提水,或挖渠引水,任河水借大地的皱褶流淌,深深浅浅,漫然随意。几年过去了,湿地状况改变了,植被却稀疏了,连鸟儿也少了,长期引黄补水为何只见芦苇、柽柳、菖蒲疯长,其他那些野花、野草、野菜、野豆棵等生命力极强的茅草哪里去了?连蒲公英也不见了踪影。我们送来甘甜的黄河水,它们不喜欢吗?都躲到哪里去了?看到这种现象,我苦思冥想,没有答案。那些日子,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整天穿梭在芦苇荡,奔波于沙地里,蹲在垄沟上,分析、研究、思考,抓起一把泥土摊在手心里,用舌头舔了舔,咸味淡了,沙味重了。我给湿地带来丰厚的礼物,我要酿造生命之蜜,要繁荣植物,让鸟儿更爱这片土地,我养育着湿地,想使之更完美,结果却事与愿违。
他苦恼,他不解。
他请来北京林业大学的老教授张明祥。张教授巡查一番说:“湿地沙化,淤沙太厚,地面抬高,‘生境’单一,植被单调,也不适宜鸟类生存栖息和繁殖。”他提议,“要在深水区建鸟儿栖息岛、鸟儿繁殖岛、鱼类避难区,最好用净水补水湿地。”
“张明祥教授的话如醍醐灌顶,我们顿时大悟。”朱书玉说,“我们采纳了专家意见,重新修复湿地,先后投资一亿四千万元,实施了湿地修复提升工程。湿地内有天然芦苇荡两万六千公顷、天然柽柳一万四千公顷,新生湿地区域的森林覆盖率为百分之十七点四,植被覆盖率达百分之五十五,是中国沿海地区最大的海滩自然植被区。”他用手指着满目青草,继续兴奋地说:“你看,现在不仅芦苇、菖蒲长势良好,还生长出白茅草、茵陈草、假苇拂子芧、二色补血草、盐角草,野生植物达一百九十三种。这几年不仅湿地的品质有了提高,湿地面积还扩大了十几万亩!后来中科院专家来了,肯定了我们补水湿地、修复湿地的措施。”
湿地、海洋、森林并列为全球最重要的三大生态系统,湿地有保持水源、净化水质、蓄洪防旱、调节气候和维护生物多样性等重要生态功能,被誉为“地球之肾”“生命的摇篮”。

我们一群文友沿着一条通向海滩的硬化公路行驶。海唇吐着洁白的浪沫,大口大口地亲吻着岸,任海浪如何柔情或热烈,岸却一动不动。黄河满怀着激情投入大海,蓝与黄那么热切地融合在一起。起风了,海卷起高高的潮,气势磅礴,滚滚而来,芦苇在风中飘出如雪的芦花,那是白色的迷离、白色的苍茫、白色的优雅和美丽。

我们信步在海滩上。天空、云朵、阳光、海水、大河,一切都静得出奇,像古典的文物,又如温柔的月色。在这里,时间变得很有耐心,一切都自然、随意,花自芬芳草自青,鸟自飞翔蝶自舞,连蚊虫也自由自在,像云、像风,无拘无束,也没人管教。天地间浮动着梦幻之思,一种宏阔伟岸的气韵流动着。
春天,万物复苏,广阔的滩涂一片翠绿。最先抢占阵地的是黄须菜,又名碱蓬。黄河万里入海带来无限生机和重重暖意,沉积的泥沙还携带着大量的植物种子,再加上成千上万的鸟排泄的粪便,也带有没消化的种子。并不是所有的种子都会落地生根、发芽成长,这里的盐碱度太浓,是盐土,很少有植物适应这里的生存环境。
黄须菜无意间发现了这片乐土,挣扎着、呼啸着向大海爬去,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爬去。苦咸苦咸的海水、苦涩苦涩的盐土,黄须菜都不怕,像先锋队那样热情踊跃地冲锋在前,在盐土里萌芽、生长。英雄黄须菜,光荣黄须菜!
谈起黄须菜,陪我采访的布平凡说,这里的植物有三个大群落,黄须菜群落之后,便是芦苇大军汹涌澎湃、如潮如浪般席卷而来。这里河沟纵横、流水荡漾,一处处偌大的沼泽,春天是茫茫的绿,秋天是茫茫的白,芦花似雪,一望无际,铺天盖地,美丽壮观。各种鸟迁徙而至,浅水的飞禽、空中的鸥鹤,此起彼落,群翔狂舞。在这海天荒滩,生命以拔节的力量、以韵和舞的律动演绎出浑厚壮丽的乐章。
同行的小王告诉我,碱蓬草有很多种,这里海滩上生长的是“盐地碱蓬”,四月露出地面,自萌发至枯萎皆为红色,初为嫩红,夏为火红,秋天逐渐变成赤红、赭红、枯红,像熊熊烈火烧遍海滩,酿造出一片火红的生命色泽。困难时期,人们曾以碱蓬草为食,那是“救命草”,当地人又称“母亲草”。
行走其间,我发现碱蓬草丛中还有三星两点开白花的野花草,那花纯净、简洁而又凝练。小王说:“这叫白花丹补血草,是中草药,清热解毒、袪风利湿、化瘀,这种草也适合盐碱地生长。”物华天宝,万物有灵,没想到这盐碱滩还有这样的佳卉芳草。
芦苇并不孤独,伴随它的还有遍地的菖蒲,也就是第三个群落。我在长江入海口湿地见到过这种植物,生长在水之湄,高不过三尺;长叶如剑,却不咄咄逼人,旋律般弯垂下来,有兰草的悠然潇洒。四月末,顶端绽放出一簇簇黄花,形状犹如黄花菜,可食可餐。菖蒲喜水,弱碱水、淡水都适宜它生长。菖蒲还是一味中药,生命力比芦苇更强,在同一片水域,菖蒲生长得更繁茂。河水汹涌,是植物鸟兽的生命之泉,特别是从初冬到来年的春天,这片净土、净水热气腾腾,生命在这里展示着它的壮美。
在盐碱滩上还有一种适应碱性土的野生植物——野大豆,这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也是重要的种质资源。野大豆可以食用,也是优质的牧草,还是生物固氮,能改良土壤、培植地力。野大豆和芦苇、菖蒲一样喜水、喜阳光、耐盐碱。野大豆和芦苇更“亲密”,常见它的藤蔓亲切地缠绕着芦苇,阳光和水分的争夺战每时每刻都在无声地上演着。
随着盐碱浓度的降低,陆地逐渐脱盐,形成大片的草地,野大豆身后便是罗布麻、益母草的地盘。罗布麻也叫茶叶花、红麻、红柳子,多美的名字!离海岸线越远,盐碱度越低,适合生长的植物也就越多,当土壤适合小麦、棉花、玉米生长时,土地已成良田。
走进这片湿地,还会看见大片大片的柽柳。柽柳自由放任,随意出现,斑斑驳驳,高低错落。它生命力很强,耐碱耐旱,抗贫瘠、抗风沙,这里三株五株,那里成团成簇。它具有很强的防沙能力,即使被沙埋住枝条,也能顽强地从沙包中钻出头,继续生长。更可叹的是它密密匝匝平铺开来,层叠簇拥,翠枝柔顺,成为黄河口的一大奇观。
柽柳也叫“三春柳”,一年三季开花,花朵很小很密,洁白如雪,鲜丽动人。特别是雨后,枝条红润,花朵纷繁,更惹人喜爱,古人称为“木之圣”。柽柳花期长,达半年之久,是丰盛的蜜源,柽柳蜂蜜呈琥珀色,甘甜芬芳,沁人心脾。这柽柳浑身是宝,还是一味中药,可以疏风散寒、解表止咳,也能治疗麻疹,故又称“观音柳”。
秋天的柽柳不爱绿装爱红装,丛丛簇簇,像燃烧的火焰,斑驳陆离,苍茫雄阔,为黄河三角洲平添了一抹壮丽的浓艳。
人类有两条追求更美、更幸福生活的途径:一是内向超越,二是外向超越。内向超越就是改善自我,外向超越就是改善环境。所谓生态文明就是获利于自然,又还利于自然,在改造自然的同时又保护自然,人与自然之间保持和谐统一的关系。生态文明是由纯真的生态道德观、崇高的生态理想、科学的生态文化和良好的生态行为共同构成的。
东营人做到了,黄河三角洲人做到了。这些年他们退耕还林、退垦还湿、退滩还草、退养还滩,自然保护区扩大了。他们坚持“水、林、田、湖、草、湿地、滩涂、海岸线”是生命共同体的理念,恢复滩地七万两千五百亩,创造了“黄河口湿地修复模式”,形成一次修复、自然演替、长期稳定的良好修复效果,连续两年补水三亿立方米,保持了湿地良好的“生境”。现在的湿地总面积已扩展到五千四百五十平方千米。国家林草局将黄河三角洲确定为“黄河口国家公园”——这是全国第一家陆海统筹型国家公园,也由此划定了山东东营黄河口候鸟栖息地世界遗产提名地范围。
朱书玉对我说:“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人类不能太自私、太贪婪,人类要想自己过得好,就得让其他生物过得好……过去我们只喊向自然进军、战胜大自然,人类在追求物质财富的过程中,过多挤占了野生动植物的生存空间,这是人类的罪过。我们创建自然保护区就是向自然赎罪,也是人类生命的自我救赎。”
说得多好啊,我望着茫茫荒原,芦苇成片,柽柳成林,黄须菜春来嫩红遍天涯、秋来赤红遍海角,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已是一幅美丽绚烂的生命画卷!

种下荒原,长出荒原

荒野是野性的自然,荒野是人类远祖的栖息所,或者说是诞生地。不允许荒野的存在,就是毁灭人类的原始产床;视荒野为天敌,不断垦殖、铲除它,为了生存、为了攫取财富,将荒野推向边缘,推向遥远,这也是罪愆。荒野是原始朴素的文明,是生命的基因库,是生物的伊甸园。“万类霜天竞自由”,那是一幅多么生机勃勃、粗犷而又美丽的画卷!
我们这个世界需要荒野,它是上天的不动产,人类不应任意删改和加工,否则就会引来恶果。
我们乘车驰骋在黄河三角洲的大地上,荒野广阔苍茫,成片的芦苇丛,成片的柽柳林,成片的馒头柳,还有成片的羊草、黑麦草和大片大片的紫花苜蓿。这些“高贵”的牧草都是人工种植的,是人造的“自然”。这片土地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母亲河已逐渐恢复元气,精神抖擞地向大海流去,两岸绿荫匝地,绿草成茵,一片野性的葱茏。
我站在黄河三角洲的旷野上,一片宁静、缄默,苍茫中只感到无尽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风中芦花飞扬。风卷起芦花,也卷起一些生命的种子,播撒在辽阔的大地上。老工程师朱书玉告诉我:黄河断流始于一九七二年,利津水文站有记录,当时径流量不足一立方米每秒。原因很多,水土流失严重、经济迅速发展、人口猛增、耗水量急剧上升、管理不协调、水体污染严重、温室效应、海洋沙漠化、人为热释放,特别是黄河下游河床淤高,不仅有“小水大灾”,加重了河口地区盐碱化,更为严重的是断流加剧所引起的水荒,动摇了社会稳定。
从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九九年的二十七年间,黄河山东段频繁出现断流。一九九九年以来,“黄委会”实施黄河水量统一调配,采取调水调沙及生态调度等措施,确保不断流,促进黄河下游生态系统健康。等到小浪底水库一期工程竣工,开始发挥调蓄作用,黄河下游再没有出现断流。每年引黄河给自然保护区生态补水,入海口两岸绿草成茵、绿树成林,瑰丽、壮美,是黄河水哺育着它们。二〇二〇年补水一点一五亿立方米,修复湿地五亿七千九百万亩,给野生鸟类、动物提供了营养丰富的生存基地。这是我国暖温带最广阔、最完整的原生态湿地。
一九九七年黄河断流,河床露出斑驳的湿土,河底干涸,也就是那些年,广播里传来长江的白鳍豚、哥斯达黎加的金蟾蜍,还有非洲的黑犀牛,由于人类的原因已经灭绝,在地球上永远消失了……人类再也听不到它们的鸣叫声、吼声。科学家指出,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地球上的物种灭绝速度越来越快,有些物种在没被了解之前就从地球上消失了。根据“IUCN红色名录”二〇一五年评估报告,对全球七万多个物种的评估结果显示,约有一万一千种植物和一万两千种动物,不同程度受到濒临灭绝的威胁,如鸟类中的朱鹮、赤颈鹤、疣鼻天鹅、黑嘴鸥等。
拯救地球、拯救自然、拯救大江大河、拯救湿地已是人类当务之急,刻不容缓,更是人类自我拯救的必然课题。人类应该有“自然意识”,“生态文明”实际上是“自然文明”,没有生态文明,那么工业文明的发展前景将面临巨大的危机。
东营人醒悟得早,他们知道自然保护区的意义,人类需要有广大地区依然保持原始态、原生态风貌。于是他们种草,种适合盐碱地生长的野草。
羊草是多年生植物,且有下伸或横走的根茎,耐寒、耐旱、耐碱更耐牛马践踏,盘结、固持土壤作用很大,是很好的水土保持植物,也是很好的造纸原料。绵羊、山羊特别喜欢吃,几乎所有家禽甚至老鼠、蝗虫也都喜欢吃。
在“黄河三角洲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下简称“农高区”)的示范试验基地,羊草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羊草播种在盐碱滩,仍然如火如荼地疯长,春夏季节,茂盛得很,见到它没有不为之惊叹、着迷的,你不能不为它生命力的强健而吟咏、欢呼。羊草不仅适应盐碱地生长,而且能改变土壤的团粒结构,促使盐碱度的沉降。
讲解员小张说:“你明年五六月份来吧,大片大片的牧草茂茂腾腾,叶子黑黝黝的发亮,开满细碎的小花,红、黄、蓝、紫、白,五彩纷呈,好美呀,真是花的草原!”小张的话语充满激情,脸涨出红润,“我们种植牧草,既还原了湿地风貌,又创造了经济价值!”
“这叫获利自然,还利自然!”陪同我采访的文友一言道破玄机。
在试验基地,更令人注目的是紫花苜蓿。苜蓿来自西域,西汉时期就开始大面积种植。张謇通西域后,葡萄、苜蓿等外来物种传到中原,葡萄酒不仅用来招待西域客商、使者,汉人也喜欢这种美酒。汉朝还引进大批汗血马,这种良马特别喜食苜蓿。
我在“农高区”示范试验基地,看到苜蓿长势旺盛。小张说,苜蓿适应性强,耐旱、耐碱、耐潮湿,特别适合这里温暖而湿润的气候。它根系发达,既可防水土流失,又能促进生态平衡发展,被誉为“牧草之王”。大面积的荒原不适于开荒,也不允许开荒,还要退耕还湿,但这么大片的土地资源在自然保护中,闲置着怪可惜的,就种植牧草。芦苇实用价值越来越小,像野草一样,既不能做编织材料,也不能用作燃料,只能当造纸原料,但是造纸公司也不愿意收购芦苇,因为转化为纸浆成本太高。
还有黑麦草。黑麦草有十多个品种,我国就有七种,是一种有经济价值的牧草。近年,黄河口荒滩上开始大面积种植黑麦草,荒荒大野,有了黑麦草,显得格外精神,格外有朝气。
黑麦草也是一种优质牧草,多年生植物,叶长,叶片柔软、平滑,五月到七月开花,适于湿地生长。它原产于欧洲、巴基斯坦、非洲北部,目前在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和英国被广泛种植。黑麦草喜欢光照,温度要求较低,对分蘖有利,广阔的滩涂、盐碱地、荒原都适合它生长。试验田里,这种草也长势强旺,绿叶宽厚,闪烁着油质光泽。夏天黑麦草花开时节,一片绛红的小花,呈穗状,像小小的麦穗,所以名为黑麦草。
进入“农高区”,简直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让人瞠目结舌,这里是现代植物工厂、野草工厂,全是陌生术语:环控系统、生长模型系统、人机交互系统、图像采集系统、设备控制系统,连种植野草都采用无人农机智慧播种。“我们在生产荒野、创造荒野!”小张眼睛闪闪发亮,兴奋地说。
原始的自然已经消失了,但我们心里仍然有着对荒野的向往,对于那些从来没有被人们破坏的地方向往——野性的、原生态的自然。黑麦草、紫花苜蓿、羊草、高丹草和菊苣草……这些充满激情的绿色是人们对大地的眷恋,并由此产生绿叶、果实、信念以及生命的火焰。一位青年诗人说得好:我们种下荒原,长出荒原,是这片土地的信仰。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05期)
[责任编辑  刘 汀]


编校:梁 豪

制作:郑书君 樊金旭

审校:徐则臣

核发:施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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