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勇
REMEMBER又名博·阿勇嘎,蒙古族,1972年生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鲁迅文学院第六届高级研讨班学员,内蒙古通辽市作家协会主席。1994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上百万字文学作品,多次荣获省市级奖项。
是的,在我眼里,那就是俩孩子。别说他俩了,就连他俩的阿爸、阿爸的阿爸、爷爷的爷爷,在我面前,也都是孩子。牧马河就像草原的心跳,在我苍茫的视野里逶迤而去,平静而又充满活力。那俩孩子走在岸边,身影倒映在水面,仿佛两条鱼儿向我游来。我已经听到他俩的心跳,强劲有力。我认得那俩孩子。就像我认得河里的每一条鱼,河畔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匹马、每一头牛。他们是草原一个古老家族的后代。这个家族曾经像游来游去的鱼儿,游牧在广袤的草原上,最终游到牧马河畔,从此傍水而居。这个我所熟悉的家族依然人丁兴旺,这一代又繁衍出了六个虎狼之子。那个走在前头的就是老大阿斯嘎,跟在后头的则是老六吉日嘎。没错,就是这俩孩子,我看着他们长大,看着这个家族每一代人长大,就像看着河里一茬茬的鱼儿长大。在我的视野里,草原一览无遗。我洞若观火,由此满怀惆怅。我每天满怀惆怅地看着越来越多年轻的草原人,走下马背,扔了套马杆,扔了长鞭短鞭,扔了农具,或是迎着牧马河流来,或是沿着牧马河流去的方向,就像游走的鱼儿一样,头也不回地游出草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甚至消失地更久。但也或许会重新游进我的视野。那个名叫阿斯嘎的孩子,就从我视野里消失了十几年,如今却再度游进了我的视野。“那个晚上,哥梦见自己还是个婴儿,被绑在我的乌勒给里,额吉哼唱着《波茹来》摇我,摇啊摇,摇啊摇,哥就要入睡了。突然,伸过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把哥一把揪出乌勒给,抱在阴冷恶臭的怀里,爬满蛆虫的九个舌头一起疯舔哥的脸,把哥的魂儿都给舔走了……哥想喊想哭,舌头却僵成了干硬的奶豆腐,揳进嘴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了……从那以后,哥就睡不成觉了,只要一闭眼,又会陷入那个噩梦……”“哥,我可怜的哥,这是咋回事儿呢?听得老弟心里难受。十几年没见哥回来了,你不会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吧?”“你看,你看,你都敢调侃你哥了!小时候,你们五个跟在哥屁股后边,谁敢和哥这么说话!我知道,十几年没回来,你们对哥有意见!这些天,哥也看出来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对我说话都有点儿阴阳怪气,哥也不怨他们,毕竟没走出去过,眼界和心胸不够宽广啊!哥在外闯荡容易吗?哥现在是行了,嗯,行了,也算、也算风光了,在北京开了一家火锅店。可哥吃苦的时候,谁知道?算啦,算啦,不说了,都是过往了,人还得往前看。我说,老弟啊,等哥找到我的乌勒给,你不如跟着哥走吧,就像小时候一样,跟在哥屁股后边,哥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带你干一番事业!”“哥,你老弟我就会养牛,别的啥也不会呀!哥,你看我能行吗?我能干点儿啥呀?”“无所谓啦,哥有肉吃,你就有汤喝,总比追撵着闻牛羊马的屁味强吧?哥也听说了,你养牛呢,你们五个都养牛呢,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合作社?那能有多大出息?咱家几辈人养牛养马,又出息到哪儿去了?再说了,哥还不知道你?从小就憨,成天迷迷糊糊的,从生下来眼睛就没睁圆溜过,吃了人家的亏还能给人家笑出一朵花!这样不行啊,我的弟弟,你不能从小放羊就把自己当成一只羊,你要像哥这样,做一头狼,一头狼!”“哥,我是羊?你是狼?咱不是哥儿俩吗?咋还两个物种了呢?我咋听糊涂了呢?”“老弟啊,这是学识,很深的学识,比牧马河还要深的学识,回头哥再慢慢教你!咱还是先说乌勒给的事儿吧!你看你哥我,瘦得像掉了一冬膘的山羊,漂亮的胡子也快掉光了,抑郁呀,煎熬呀,生不如死呀,恨不得现在就跳到牧马河里,把自己淹死算啦!哥找过心理大夫,拜过大乐林寺的大喇嘛,求过北京有名的大师,都说,哥这是心病,只能心药医,哥的心药就是咱家我用过的那个乌勒给!只要找到我的乌勒给,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或是搂在怀里,哥就能睡好觉了!这是关乎哥下半辈子的大事儿,你一定要帮哥找到我的乌勒给!”“哥,我阿爸说了,这个乌勒给是传下来的,咱爷爷那代哥儿三个都是这个乌勒给摇大的,阿爸他们那代哥儿四个也都是这个乌勒给摇大的,咱这代哥儿六个还是这个乌勒给摇大的,牧马河两岸借用过咱家乌勒给的人家更是数不过来了。所以,我阿爸说了,这不是谁谁的乌勒给,而是咱家的乌勒给!”“老叔说得对,说得对!这是咱家的乌勒给,咱家的传家宝!虽说也就几块木头拼凑的,值不了几个钱,但意义可不一样,载着家族的人气和灵气,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哥的心病和心药!哥有时候也想,哥为什么会患上心病,应该是思念导致吧,思念草原,思念家乡,思念额吉,思念你们,又不能常回来看看,日思夜想,积郁成疾!哥这些年不容易啊!好在老叔他老人家健在,好在哥有你们五个好弟弟,好在有咱家的乌勒给,哥的病有盼头啦!放心吧,我的好弟弟,等哥的病好了,哥就把咱家的乌勒给送回来,怎么抱走的怎么抱回来!”那俩孩子走走停停,一直在说那个乌勒给,这让我想起很多往事,不禁有些潸然。在我有些潸然的视野里,他们加快了脚步,就像鱼儿游走在清晨的牧马河里,又像牧马河游走在春季的草原上,最终游进了河北岸那座牧马人的简易毡房。草原上已经没有几座那样的毡房了,草原上的马也越来越少了。他俩所说的那个乌勒给,也是我的乌勒给。那是我在草原上见过的最漂亮的乌勒给。此时此刻,就在那个名叫阿斯嘎的孩子的怀里,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上,一个穿着藏蓝色蒙古袍的女人盘腿坐在炕头,正轻轻摇着那个乌勒给,哼唱着那首《波茹来》。女人的目光温柔似水,月光一样洒在乌勒给中的婴儿身上。那是由杏黄色的菠萝木榫卯而成的乌勒给,两辕刻有精美的龙凤图案,左四右五拴有九个铜环,一条藏红色的宽带依次穿过铜环,束紧乌勒给中的婴儿。婴儿枕边的半月板上还挂着一串物件:一面古色古香的小圆镜,一枚鹅蛋大的铜钱儿,几个小巧的铜铃铛,几个彩布剪成的日月星,还有一个小红布包,装着阴干后的肚脐带。在这张老照片上,小红布包里的肚脐带显然属于乌勒给中的婴儿,也就是那个名叫阿斯嘎的孩子。春风就像那个女人的手,从那张泛黄的彩色照片里伸出来,轻轻摇着草原,荡起阵阵绿波,轻轻摇着牧马河,泛起层层涟漪。我熟悉那个女人的手,无数次抚摸过我饱经沧桑的脸,像牛角马蹄一样粗硬,却又像牛乳马奶一样温暖。也就是这双手,在丈夫早逝之后,把他的三个弟弟拉扯大,直到他们分别成家立业,还把自己的幼儿阿斯嘎抚育成人。此时,河北岸那座简易毡房外的炉火旁,还有一双手也在不停地摇啊摇,摇啊摇。那是一双属于草原男人、属于牧马人的手,同样粗硬,也同样温暖。只见,那双手轻车熟路地拽过脚边的粪筐,掰碎几块干牛粪填进炉火,又拽过粪筐边的小筐,一块块抓起晾干的羊肉,撕成条扔进锅里,又抓起地上的一棵大葱,把外面一层脏的剥掉,掰成几段扔进锅里,最后将一把挂面掰成两段,扔进锅里,这才站起了身子……“扎,我的孩子,南飞的大雁——阿斯嘎,你总算知道飞回来啦。来,尝尝叔做的羊肉面。叔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你额吉做的羊肉面了!”“老叔啊,羊肉面我就不吃了。侄儿没心思吃啊。您也听说了吧,侄儿病了,是心病,要命的心病,需要咱家的乌勒给。弟弟们都说,也就老叔您能知道。老叔,咱家的乌勒给到底在哪儿啊?老叔,您就告诉我吧!”“那得想想,好好想想。你看,这一晃儿,你都十几年没回来了,这一天天,一年年,草绿了又黄了,花开了又谢了,大雁飞走了,又飞回来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好多人说走就走了,好多事儿说忘就忘了,想不起来了。给叔点儿时间,让叔好好想一想,也许还能想起来。”“老叔,我敬爱的老叔,您一定要想起来呀!侄儿的病可就指望您啦!”“好,好,叔现在就想,边吃边想。我的孩子,你真不来一碗叔做的羊肉面吗?叔可是和你额吉学来的。小时候,只要你额吉一做羊肉面,你不管跑出多老远撒欢儿,也能闻着味道跑回来!”“阿爸,您就別劝我哥了,您看我哥背的大包,满登登的都是方便面、面包、薯片,还有饮料,我哥已经闻不得草原上的牛粪烟的味道了!”我有些伤感。来到草原几千年了,我已经嗅惯牛粪烟的味道了。就像草原上降生的婴儿,很快就习惯被绑在乌勒给上摇啊摇了。那时候的草原,牛羊遍地,骏马成群,随处可见“历经三年风霜雪雨,集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的干牛粪,背着粪筐随便转转,就够好几天烧的。早先的草原牛“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烧起来真就香味扑鼻,令我神清气爽。那时候的牧马河两岸,遍布着牧人的毡房,每个炉火里烧的都是干牛粪,满草甸子都是牛粪烟的香味。而如今,虽说,随着吉日嘎他们五兄弟的养牛合作社越做越大,入股养牛的人家越来越多,可牛大多圈养了,吃的也大多是饲料,拉出的牛粪也就变质了,烧起来也没那股芬芳而浓郁的味道了。还是那个女人,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走出那张泛黄的彩色照片,坐到牛粪烟袅袅的炉火旁,一双手还是那么鲜活而灵动,先是拽过粪筐,掰碎几块干牛粪填进炉火,又拽过粪筐边的小筐,一块块抓起晾干的羊肉,撕成条扔进锅里,又抓起地上的一棵大葱,把外面一层脏的剥掉,掰成几段扔进锅里,最后把一将挂面掰成两段,扔进锅里。在忙碌的女人身边,三个半大男孩蹲成一排,吮着手指头,眼巴巴望着热气腾腾的锅里。女人的一只大脚始终没有闲着,一直轻轻摇着那个乌勒给,嘴也没有闲着,一直在轻轻哼唱:工艺精美的乌勒给
就这么唱着唱着,摇着摇着,现在歌里的额吉还在身边呢,照片上的额吉却不在了。好在乌勒给里的那个婴儿如今已经长大了,此时正像他的三个叔叔当年一样蹲在牛粪烟袅袅的火炉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叔叔和弟弟吸溜着羊肉面。
“说起咱家的乌勒给,那要从几百年前说起了。可能比这还要久远,你叔我就说不上来了。第一任达尔罕亲王满珠习礼,那可是清朝孝庄文皇后的哥哥。他的第一任笔帖式就是咱祖上。听你爷爷讲,第一个睡咱家乌勒给里的就是这位祖上……”“老叔啊,我就想知道咱家乌勒给现在在哪儿,不想知道都有谁睡过。过去的事儿就不用说啦。”“孩子,别急,肉要慢火炖,话要静耳听。人老了,就健忘了,好多事儿都得从头捋,才能捋明白。咱还有两位祖上,也都是咱家乌勒给摇大的,当年,一起跟着僧格林沁王爷出征,九死一生,好歹是活着回来了。他俩虽说是一个家族的兄弟,从小就不对脾气,就像牛的两个犄角一样,总也掰扯不到一块儿。可是到了战场上,却像咱家乌勒给的两个辕一样,紧紧拴绑在一起,这才都得以活命……”“再近了,就要说咱家的乌勒给,金黄金黄的,油光锃亮,一看就贵气。知道为啥吗?从咱祖上开始,每次家里杀鸡,就往上抹鸡油,鸡油都浸进纹路里了,抹了几百年,越抹越光亮,看着就舒服,更别提躺在里面了。唉,人这辈子太快了,摇你的人说走就走了,被摇的人也说走就走了,就留下个乌勒给成念想了。有时候,真想回到儿时,再躺在乌勒给里,被一双手轻轻摇啊摇,摇啊摇……”老牧马人背过身子,抹了把眼角。那两个孩子也一时沉默了。夕阳在远远的天际摇啊摇,终于摇落西山了;一轮弯月升上半空,和满天星星一起摇啊摇;牧马河躺在草原的怀抱里摇啊摇,月光在牧马河水面上摇啊摇,夜风在花叶草尖上摇啊摇,马圈里的几十匹马打着喷嚏摇啊摇,牧马人的几条狗趴在主人身边摇啊摇,牛粪烟升腾到半空摇啊摇,火光在三张轮廓相近的脸上摇啊摇……摇啊摇,摇啊摇,摇来了朝晖,摇走了晚霞,十几个草原上的日夜就这么摇过去了。这一天,胡子拉碴的阿斯嘎半躺在炉火旁,嘴里咬着根青草,神情恍惚地望着牧马河流来的方向,一直望到夕阳落山,晚霞染红了远处的天边,终于望回了牧归的马群,望回了扛着套马杆的叔叔和弟弟。随着吉日嘎点燃炉火,架上铁锅,烧上水,天渐渐暗了,月光更亮了,夜色更浓了,不远处的牧马河逶迤在月光夜色中的草原上,仿佛一股淡淡的炊烟,飘远了,飘散了。夜风开始吟唱,流水伴奏,虫鸣鸟叫和声,仿佛额吉摇着乌勒给,摇啊摇,摇啊摇,从心窝里摇出的哼唱,天地更加安详,万籁更加静谧,月光更加明亮,夜色更加温情,风儿更加轻柔……阿斯嘎的眼角渐渐湿润了,吐掉嘴里的青草,缓缓坐起了身子,努力把双腿盘在一起,使劲抹了把脸,有些发狠地拽过脚边的粪筐,掰碎几块干牛粪填进炉火,又拽过粪筐边的小筐,一块块抓起晾干的羊肉,撕成条扔进锅里,又抓起地上的一棵大葱,把外面一层脏的剥掉,掰成几段扔进锅里,最后将一把挂面掰成两段,扔进锅里……羊肉面好了,香气扑鼻,阿斯嘎深深吸了口气,也不招呼叔叔和弟弟,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吸溜吸溜吃起来,吃了一碗又一碗,边吃边默默掉泪,泪水一颗颗滴落到碗里,又被他咽进了肚子。吉日嘎笑了,向自己的阿爸眨眨眼睛。老牧马人笑了,取下腰间的鼻烟壶拧开,放在鼻前嗅了嗅,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孩子,这十几天啊,叔想来想去,想疼了脑袋,还真就想起咱家的乌勒给在哪儿啦!”“是吗?我的叔叔,今天可真是个吉祥的日子,值得怀念的日子!”“值得怀念的不仅有日子,还有人,还有事儿,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那些重要的东西,叔都装在咱家的那个老木箱子里,不管走到哪儿,都放在勒勒车上带着。这时间一长啊,就忘了都有些啥啦。”“我梦见你额吉了,也就想起来啦。这些年啊,我总梦见你额吉。她这辈子,不容易啊!”我也经常会梦见那个女人。那张泛黄的彩色照片上的女人。那个风一样、火一样的女人,牧马河一样奔流不息的女人,日出到日落一直奔波不停的女人,比草原四季还要忙碌的女人。在我的梦里,每当月亮挂上高高的树梢,她才会迎来一天短暂的安逸,坐在窗缝透进来的淡淡月光里,轻轻哼唱着《波茹来》,轻轻摇着那个乌勒给。摇啊摇,摇啊摇,把自己的满头青丝摇成了白发,终于把乌勒给里的婴儿摇大了,他此时此刻又捧起一碗羊肉面,哭得像个第一次被绑进乌勒给里的婴儿。“错不错,叔不想说了。你拍拍自己的胸口,问问自己的心吧。梦里答应你额吉给你的,叔还是要给你。吉日嘎,我的儿,去把咱家的乌勒给找出来,给你哥!”吉日嘎应声而起,饶有深意地看一眼自己的哥哥,转身大步走向毡房。我的目光就像他身后的影子,一路追随他钻进毡房,打开那个陈旧的木箱子,熟悉的味道顿时弥散开来:断了柄的弯刀,生了锈的弓箭,裂了纹的马头琴,发黄发黑的银碗和银筷子,镀金的佛像,熟牛皮的酒囊,马鞍和马鞭,烟袋锅和烟荷包,经书、药书和农书,鼻烟壶,火镰,布鲁,羊拐,嘎拉哈……当然了,还有那个乌勒给。这所有的物件,都属于这个家族的记忆,也属于我的某段记忆,就像回了魂儿一样,重新回归我锈迹斑斑的灵魂深处,仿佛翻浆的土地开始躁动。而吉日嘎却很平静,远远超乎他年龄的平静,仿佛他才是这座毡房里最老的物件。在我复杂的目光里,他就像抱着初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乌勒给走出毡房。牧马人马上站起身,双手接过乌勒给,就像抚摸婴儿甜睡的脸一样,轻轻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双手交给阿斯嘎。阿斯嘎的眼睛更红了,呼吸也急促了,颤抖着双手抱过乌勒给,也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可是抚摸着抚摸着,他突然一个踉跄,脸上的欣喜僵硬了,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无比惊诧,还有深深的沮丧、满腔的悲愤,以及满满的失望,到最后简直失魂落魄……“铜钱儿呢?那枚铜钱儿呢?我的铜钱儿呢?”他喃喃自语,茫然四顾。“铜钱儿?早让天上的鹰叼走了!”牧马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走向毡房。“哥,你还要不要了?不要的话,就给弟弟我吧!”吉日嘎一直脸上挂笑,只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的铜钱儿,那是我的铜钱儿……”阿斯嘎就像护着怀中的婴儿一样,把乌勒给抱得更紧了,他咬紧嘴唇,瞪起通红的眼珠,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一匹草原狼。“哥,那不是你的乌勒给,是咱家的乌勒给!”吉日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的铜钱儿,那是我的铜钱儿……”也许是弟弟的笑很陌生,也很古怪,让阿斯嘎有些怕了,他抱着乌勒给连连后退,突然转身就跑,迎着我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跑向牧马河,嘴里依然喃喃自语着:“我的铜钱儿,那是我的铜钱儿……”(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05期)
编校:梁 豪
制作:郑书君 樊金旭
审校:徐则臣
核发:施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