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梭罗的价值
梭罗是个不合群的人。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大概每一个还算够分量的作家,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别致个性与古怪脾气,不合群怕是最为见怪不怪的一种了吧。其实,文学圈里从来都不乏大众情人抑或我的朋友遍天下式的交际广泛的文人,梭罗生活的那个时代当然也有,只是现在格外多而已。这些文人仿佛和谁都不见外,与谁都能打成一片,他们最大的个性大约就是“没有个性”。
但我曾经还是无法理解,梭罗为何因为五美元的注册费,就放弃了继续在哈佛读研究生的机会。毕竟是哈佛大学,那里的图书馆曾滋养了梭罗对大自然的喜好。倒是梭罗自己回答了这一问题,他说,哈佛的研究生文凭“还不值五美元”,“就让大家都留着自己看中的东西吧”。的确,比起梭罗的理想,哈佛的研究生文凭又算得了什么?一百多年后,他的学弟比尔·盖茨还要极端,连本科都没毕业,就辍学创业。
就我的理解和认知,梭罗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貌似靠的是一部《瓦尔登湖》,实则与他一生当中的不断拒绝、不断舍弃密不可分。
他因为拒绝在自己任教的学校对学生进行体罚,被董事会开除,不得不接受好友爱默生的接济——要知道那可曾经是一份收入不菲的教职啊!
他拒绝自己较为“大众化”的名字。他原名叫戴维·亨利·梭罗,但他一直不喜欢这一与大众没有多少区别的名字,于是执意改成了亨利·戴维·梭罗,并且首先让他最好的朋友兼资助人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必须这么叫他。
他拒绝向政府支付一美元的印花税,并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因为他反对美国干涉墨西哥的战争。前来保释他的爱默生问他:“亨利,你怎么会在这里?”梭罗则针锋相对地回应道:“瓦尔多,你怎么不在这里?”
梭罗还拒绝成为一名富人。
没错,一生不断在负债的梭罗拒绝成为一个有钱人。梭罗的叔叔在新罕布什尔州发现了一座储量还不错的石墨矿床,遂成立了铅笔制造家族企业。梭罗的父亲是这一家族企业中的重要一员,并革新了铅笔的制造工艺,地方政府还给老梭罗颁发了特别贡献奖。梭罗也曾表现出极强的动手和动脑能力,他研制出一种更好的绘图铅笔,比市面上的同类铅笔更黑、更坚硬、更耐用。只要他耐心干下去,接下来他就会得到升职和更多的分红,成为一个有钱人。但这没能吸引住他。他说,“我不会重复去做我已经做腻的东西”,于是在铅笔企业最红火的时候离开。
梭罗去瓦尔登湖畔生活,与其说是他为了寻找创作的灵感,不如说是爱默生给他这个喜欢与大自然面对面的好兄弟提供了与大自然最好的沟通方式,那几公顷土地,原本就是爱默生家族的私人财产。当然,也难说不是因为爱默生有点厌烦梭罗了。梭罗与爱默生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像个话痨。爱默生去英国拜会诗人华兹华斯与柯勒律治,梭罗为爱默生看家,据说他经常对着爱默生的肖像画说个不停。
梭罗对自己的才华曾是不自信的。他的第一本书《康科德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周》,印数只有八百册,但有七百多本堆在他自己的小屋里。他对朋友说:“我现在有了一个拥有九百册藏书的图书馆,可其中七百多本都是我自己所著。”即使在爱默生的帮助下,他的另一本书《瓦尔登湖》也始终没能找到出版商,以至于他只能四处借钱自费出版,而且,出版之初也没有任何影响。
梭罗影响最大的作品,在很多年里其实并不是《瓦尔登湖》,而是他的随笔《论公民的不服从》。这篇作品曾经被列夫·托尔斯泰、甘地、马丁·路德·金所引用。没错,梭罗的价值之一便是“不服从”。
据说,纳撒尼尔·霍桑见到梭罗的时候,梭罗拒绝了霍桑要请他喝一杯的建议。梭罗对霍桑的作品似乎也没有令霍桑满意的评价,但这位以《红字》传世的作家还是留下了令今人了解梭罗较为详尽的文字。霍桑写道:“他长得很难看,长长的鼻子,模样很怪的嘴。举止虽说有点粗鲁土气,但还彬彬有礼。他那难看的脸上透露出诚实和令人感到惬意的神色,倒要比一些漂亮的人还要好看一点。他是大自然的敏锐而细微的观察者,反过来,大自然好像把他当作一个特殊的孩子收留下来,向他泄露出很少有人可以见到的秘密。到处生长着的花草,园林里的,山野上的,都是他熟悉的朋友。”
仅从上述文字来看,霍桑对梭罗可谓知音,但梭罗并没有投桃报李。他说不上喜欢霍桑,也并不喜欢《红字》,哪怕他知道这会令霍桑不高兴。
梭罗在很多人眼里并不像个文人,在他所居住的康科德城里,他曾被称为“大杂役”。梭罗说:“我从事过的职业像我的手指一样多。我当过教师、园林工、农民、油漆匠、石匠、木匠、铅笔设计者、作家,有时候还是诗人呐。”作家、诗人被梭罗排在了他所有职业的最后面。他不仅曾为爱默生家修缮房屋、粉刷墙壁、打理花园,还帮爱默生计算家用支出。1845年,梭罗带着简单的工具和一点生活用品来到了瓦尔登湖畔,竟然一个人用捡来的旧砖块和碎石头垒砌了一间足以容身的房屋。最新发现的资料显示,梭罗当年修建这间房屋,只花费了28美元零12.5美分购买必要的钉子和油毡等,是建造这样一座房屋正常消费的十分之一。谁又相信这竟是一个作家所为?
梭罗的价值在于,他从大自然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理想世界——他真心热爱每一片绿叶,认真谛听每一声鸟鸣,他可以轻松放下,甚至放弃许多在我们看来难以割舍的种种物欲。他永远不会像我们周遭的一些人,一方面貌似比他还要亲近自然、清心寡欲,显得比梭罗还要“梭罗”,另一方面却不放弃世俗世界中一丝一毫的现实红利。梭罗的价值,在当下更多的是转换成了许多人嘴边的“诗和远方”,如同端午前后各式各样的粽子,不知道与投江的屈原还有几毛钱关系!
(《文学自由谈》2020年第4期。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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