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培明的画:风是真的风,夜是真的夜,危险是真的危险
文学的光亮 思想的天空
严培明
文/小放
童话故事,看上去只有几岁,实际上总有上千岁也不止。小时侯读的童话,真的懂得总得长大后。很多时候,一辈子,几辈子的生活养料用来理解一个童话故事也还不够。
小时候特别喜欢的童话故事里就有《神笔马良》。童话之迷人原因之一,是有魔法在故事里,超自然的那种大神力。神仙老爷爷梦里赠予马良的画笔,真让我着迷啊。怎么画什么,什么就活了。要是这支神笔我也有,该多好啊。再就是故事结尾,马良最终去了哪里?有一天我可会忽然遇上他?
偏在今年这样的一年里,儿时梦想却意外成真了,我终于遇上了马良和他的画。梦想成真也像生活里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好也不好。好的一面无需赘言,不好之处,自然是美是伤害。马良画活了的艺术的爆发力仿佛爆炸了的原子弹,防不胜防之情形下,我又地主老财,又皇帝老儿,死里逃生般的恐惧至今一想还心有余悸。美啊,你真是我最神秘的上帝。NO FREE LUNCH。
马良名叫严培明,1960年出生于上海闸北区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之家。童话越老越年轻,马良生活在六十年代的新中国,梦想也不同了。古代他在梦里也想有只画笔,少年严培明,最大的梦想是可以正常的表达自己,——严老师自小有画家的天才缺陷——口吃。
“口吃是我画画的最大动力。”
口里说不出,画笔画出来。在中国不得画画,那就去法国去画好了,——80年报考上海工艺美院,面试因口吃被拒。那时舅舅已在法国,于是严老师一夜之间就从中国到了法国。马良放着牛也画画,严老师餐馆工一打十年,只为画画。勤奋和忘我的坚持终于使严老师梦里的神仙老爷爷在生活里变成现实,他的老爷爷就是卢浮宫。现代画家里有此殊荣,在活着的时候能走进卢浮宫办个展的,一是毕加索,一是严培明。
作为海外华人艺术家第一人,严老师于2009年受邀在卢浮宫做了个展《蒙娜丽莎的葬礼》。
我有幸遇见严老师和他的画,是因为我所居住的法国小城市的博物馆,有幸邀请到严老师,于今年五月底至十月底,来举办了他的四十年艺术生涯第一个回顾展《以父之名》。
画家画画服从于美的规律。外行看热闹,我不懂画而只有美的感受。美是最真实的欺骗。从没有哪个画家给过我严老师的画给我的幻境和相信。马良的童话世界的黑白分明,到了严老师笔下,成为黑白颜色的激烈撞击和搏斗而形成的深深浅浅的灰色,人的生命的悲剧和最后的万事皆空,可不就这种感觉呢?严老师不甘心,不服气一样地发疯地画画,“我不怕死,我只怕不活着。”强烈的悲剧意识和情感似乎使得艺术的表达只是他的本能,趣味那些东西,一点也用不上,也不需要,用色,构图的简而又简,这个结果也是原因,使得画的艺术效果反而强大无边。撞得我的审美习惯,哗一声,开了新的一扇窗,似乎明白了为何严老师说赵无极的画是资产阶级趣味的(大概这个意思,原话某处看见过,打死再遍寻不着,希望记忆没开玩笑)。
严老师的画,资产阶级客厅可是装不下的,画幅的大小当然非我的意义所指。他所创造的绘画世界,广大无边,大概因为在教皇城阿维农文化部在为他举办更盛大的另一个展,因而虽说是第一个回顾展,可是历史题材的画并没有来参展。名家画是要看原作的。严老师的画尤其是。所以他丰富的情感世界,只有两部分我看见了。一部分是肖像。一部分是风景。通过画肖像表达他的善良,爱,深深的人道主义和正义感。通过画没有人的大自然和都市丛林,来表达他的焦虑,疑问,悲观和神秘感。
两种滚烫的情绪在博物馆里的激烈撞击,天!梦魇了!下雨了,起风了,地震海啸了。真可怕啊,美蕴藏的巨大力量一旦爆发,你无法解释的那种神秘无可抗拒,画布上的巨大笔触破壁而出,风是真的风,夜是真的夜,危险是真的危险,滔天巨浪里博物馆山摇地动,不是恍然,我真觉得地面的巨大裂缝蛇一样由远方倏然窜至脚下。我逃出展厅时的恐惧和仓皇,呵呵,我第一次体会到“没命地逃“这一句老话的意义。
《自画像》
了解一个画家哪有比看回顾展更好的呢。40年艺术生涯选出的60多幅画,最早的有上海里弄里的少年自画像,最晚有特为疫情而画的的巨幅历史事件。风格的缓慢形成可见严老师的天才是晚熟的,是一笔笔,经过多年摸索慢慢画出来的。伦勃朗等肖像画大师的传统他忠诚继承了,一个人的肖像画一个系列,通过不同的生命阶段,来探索人和时间,人性和相貌的关系中的微妙变迁。难怪被誉为当代不多的几位肖像画大师之一。画得可是真好啊!寥寥几笔,跃然纸上的一个人就是一座高山,人性闪烁的“深山不知处”。明明同一个人,一幅画就是一个新的变化和突破,一点不让人觉得重复。人说起来,还真是一棵树,一座山,也像天空和海洋,真是美。最不可思议的,黑白单色竟然画出了皮肤的质感是那么好,吹弹可破,令人晕眩。那位菩萨明明是石雕,水灵灵,甜嘻嘻的样子却活活的一只大水蜜桃。
最让我叹服的是严老师画里的英雄主义情怀。画幅巨大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是画笔的起落运行在画布上清晰可见,所包含的力量和激情,难怪马良也活了。之所以他画里能有这种胸怀和气质,我觉得实在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不画画的人,即使没有留学经历的,一个中国穷学生,能只靠画画在法国画出来有多不容易也可想而知。81年考入第戎美院时,连教绘画的教授也搞装置艺术去了。可是严老师就觉得画画适合自己,所以一根筋坚持到底了。当然看一个人多维度看才更有真实性。严老师的经历也使我想到了塞尚评说毕沙罗之语。“毕沙罗比我们都幸运,因为他出生在圣托马斯岛(加勒比海域)。”——艺术上的地域差和时间差,一向也互为因果,西方人看自家的古老的画画艺术王谢堂前,中国少年严培明,看见的它却新鲜的让人走不动。这种地域差所带来的时间差里深藏的命运之深味,又使我想起谁说过的,——画家画什么样的画是画家的命运。完整的法国高等艺术教育和40年的绘画生涯无疑使得严老师的生命地平线无限拓宽了,可是回顾展上一幅上海里弄里的少年习作,足以证明,这颗生机勃勃的种子,其萌芽和播种的泥土,结结实实是在中国。
这幅画想必严老师很珍贵它。不然不会是第一个回顾展上为数不多的少年习作中唯一不是肖像画的一幅。生命就是时间和记忆。任何一种艺术都是时间里的记忆的某种容器。严老师久已走出这幅画里的时间了,回头看,想必更是经时间漏斗过滤而出的,他深爱的那个家给他的快乐和爱,——他一向以自己的家庭为荣,一说起,就那一句话,“我是在一个贫穷但快乐的家庭里长大的。”家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优先给他画画,为此,站着吃饭是家里日常。为画这幅画,全家人站着吃饭又长达两周久。画里画了什么?就有这张桌子。这是一张静物画。画于79年中秋节。这一日严妈妈为过节煮了一锅大红螃蟹,少年画家一见,就要画画了。画里画了这张桌子上一只花圆瓷盘里躺了三只大红螃蟹,一瓶茅台酒,一只高脚玻璃杯红酒。正因为我对那个年代有不算少的童年记忆,看它更觉惊奇,虽然严老师反复说啊那茅台酒瓶是空的,都不记得哪里找了来充做道具构图的,然而,画里洋溢的骄傲英勇,无知无畏,霸气冲天的气质,太不可思议了。那三只螃蟹,明明煮熟了还一身的不服气,张牙舞爪,灼灼瞪人的样子,在笔法上说明严老师天生是画画的,气质上难免使我犯嘀咕,哪看得出一点是个口吃自卑的少年?怎么真是再怎样的时代也给人最神秘的生命滋养啊?!当然天才本来就如同生命的神秘,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最让我惊异的就是严老师画里弥漫的梦魇般的原始神秘感。因为那恐惧之大,前文说过我逃还来不及之后也吓醒了,忽然发现自己的审美趣味,“文明”得都粘牙了———这也是我喜欢严老师的主要原因。在他的画里,尤其风景画静物画里,似乎完整保留了老辈子人的恐惧感,敬畏感,怎么这么文明透明的现代社会一点也没把他的感官驯化了呢!似乎还原始如初的钝感,使画笔下的风景荒芜,野蛮,从来不见有人,只有树,一棵或两棵,在四面八方的风雨暗夜里,巨大树冠被吹得东摇西晃,从一边再倒向另一边的挣扎和搏斗,仿佛有无穷的危险,黑漆漆的,我们看不见———我尤其喜欢上海夜色那一张,这是画现代文明的恐怖的,也是画游子归乡的眼中看见的变化。感情的巨大震荡,使得画面梦魇一样,浦东浦西的摩天楼群,黑沉沉像森林和怪兽,没有灯光,没有声音的不睡醒———
严老师画中最让我动容的是他对已故双亲的孝爱深情。再没见哪个画家的父母亲有严爸爸严妈妈的荣耀,幸福和欣慰。画展开在哪儿,二老的肖像画高高挂在哪儿。卢浮宫里严爸爸画像和蒙娜丽莎同展厅。奥赛博物馆里,严妈妈和库尔贝一起被纪念。
因为这《以父之名》的展题,严爸爸的肖像画比严妈妈的来得多。严老师自己也说,“父亲系列是我画得最好的肖像系列。”是这样的。看得出是只有在画父母亲肖像时,画家的画笔忽然慢了下来,不再用巨大画笔追求画画的快感,力量和激情,而一笔笔地,不要画完,不要画完———
画父亲的数幅画里,《父亲的葬礼》是神品。我们中国是不太谈论死亡的国家。有些恐惧太大想都不要想,不要提。再怎样我也不想说这幅画是怎样的一幅画。只想说它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的全部感情。这种感情之强烈,马良的画笔通灵了,它使我看到了死亡面纱揭开后的另一个世界的秘密———那一刻的魂飞魄散,之后想明白之后的泪如雨下———进入一个画家的艺术世界其实并不容易,其实,正是这幅画,使我找到了解锁严老师艺术世界之密码,——感情,和对死亡的焦虑。
严老师画得最好的画,或者说他最马良的画,我看到的全是他给已故父母亲画的画。纯悲剧的艺术风格,使得他为父母的好些画感情强烈的我没有足够的承受力,只能看一次,也有一次也看不到底的———唯一例外,《世界风光—树林》。
这样的树林,天!人间没有,它只有在天上和神话里。看这片树林使我对什么是神仙心领神会了,——眼睛“望石成金”,看哪里,哪里有光。树林里本来白蒙蒙地似乎人间尽头,树木一株株黑枝黑杆,都无四季。没有叶子,没有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忽然奇迹发生了,感觉自己比上帝创世还神奇,只要眼睛,就创造了光,目光所及,光芒四射。严老师的画笔就这么通灵,它赋予我的艺术幻觉,使得我词穷了,那美妙无论如何表达不出,只有你自己来感受才知道。林中似雪似雾似冰的白色一处处点燃飞溅,星光大作。又像无数的白精灵飞窜明灭,笑语欢声回荡林间。
这样的世外仙林,因为意外地对立于一贯的画风,初看真惊讶,可再看看画的悬挂位置,答案了然。
展题之囿,严老师母亲的肖像本来拟参展的只有两幅。一幅来了,一幅私人收藏在国内来不了,因为疫情。来了的唯一母亲肖像和一幅父亲肖像并列挂在《世界风光——树林》对面墙上,严老师把自己的自画像邻近父母挂在斜对面。画展上只有这个角落里一家人在一起,严老师望着父母亲,父母亲不看他,目光都落在前方的《世界风光——树林》里。
这使我想到了2020年,疫情之前在奥赛博物馆和库尔贝二百年诞辰做对话的个展里,严老师画了一幅巨大的母亲肖像。也画了一巨幅风景。严老师说风景画说是送给母亲的,让妈妈在天上也有桃源住。——那时严妈妈刚故去不久。
做一个艺术家可真好啊,至少能为了父母在充满遗憾的生活里创造出另一个世界的奇迹,让爸妈一辈子不白吃苦。这片树林,无疑是一个孩子送给父母在天上的的再一个天上桃源,思念的种子,瞬间一片仙林。画家最让我动容的是他画的自己的神情,这个闻名世界的大画家,遥望父母的眼神介于羞涩和畏怯,忐忑不安还是上海里弄的那青青中国少年,刚跟着图画老师画出了人生第一幅画,欲言又止,望着爸妈,在心里怯怯说:“爸,妈,这一片树林,你们看,可满意?”
严妈妈,名陈果美,于1934年生于浙江宁波一个小手工业者之家。2018年病逝于上海。
严爸爸,名严志庭,于1927年生于浙江无锡戈村。2009年病逝于法国。
严爸爸严妈妈一生养育子女四人。次子为严培明。
左为《父亲》
《父亲》作品署名
《我和父亲》
《父亲的葬礼》及《葬礼之花》
《叔叔,姑姑肖像》
这就是那些使我地震海啸的神树,魔树———
《都市废墟》
《pandem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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