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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大树之下,清风徐来

2016-07-01 齐天大圣 深焦DeepFocus
《三人行》:大树之下,清风徐来

作者 | 齐天大圣 (南京)编辑 | Kerin(北京)


 目前对于《三人行》的纷繁解读似乎已成为一种僭越于电影之外的更为驳杂的文化现实。
我们往往会凭借着自身倨傲的审美姿态与丰富的阅读经验对《三人行》做出私密的解读,无论是银河忠实的信徒们誓死捍卫“大师经典”的执着态度,还是观望者们喧嚣成潮的叫骂声,抑或是迷影的学者依据德.勒兹的“知觉驱动”理论为《三人行》进行的“类型拆解”的玄妙探讨……
《三人行》之外的繁复热闹的解读视野似乎应证着游离于电影文本之上的社会意趣,一种由电影出发而追溯至经典电影理论或是独特地域现实的“影像反哺”态势。
上一次出现类似的“集体猜谜”的场面还是在《一步之遥》与《美人鱼》的上映期,而时隔半年之后在《三人行》中出现的繁复解读除了撕裂出“大师经典”遭遇“公众时代”时多重权利与话语层叠演练的社会形态之余,更透露出商业资本浪潮下公众对于“经典影像“的饥渴与焦灼,我们对于《三人行》的热切期盼在很大程度上剖露着中国电影市场上“经典影像”的衰落与消逝。

当我们的大银幕无法为社会现实构建与之相呼应的影像载体时,我们就只能从《三人行》中寻求银河20年的文化符号以完满期待视野。一旦我们的观影触感与惯常的银河风格产生抵触乃至断裂时,倨傲的审美经验会使我们对《三人行》产生巨大的失落情绪乃至痛呼“烂片”的悼歌。

在我看来,这种武断的暴力话语不应该是一位真正热爱银河的观影者所发声而为,果倘若真正越过《三人行》背后的风格形态加以读解的话,其实《三人行》依旧弥撒散着浓郁的银河气息,在复杂的叙事链条中仍然深埋着银河一以贯之的宿命谶语与善恶福报。
只是,当勇于尝试新风格与新语态的杜琪峰将之置于大陆电影环境下而进行全新阐述时,在烂片环境中浸淫已久的公众情绪往往会僭越现实因素而展开失衡的激辩,这对于尚处在试验期与探索中的银河来说未免有失公。
据我观察,与之前北上内陆的《毒战》、《华丽上班族》相比,《三人行》已经呈现出银河融进内陆市场的愈来愈成熟稳健的气息,《毒战》为银河的宿命论进入大陆生态语境进行了一次锋锐的实践,《华丽上班族》的超验性体验为银河的空间形态美学奠定了叙事游动的基础。
及至《三人行》,在核心主旨与空间美学双重牢固的地基里破阵而出,算是一次精妙的平衡之术与灵动的融合之举。单纯从北上的作品序列观看,杜琪峰仍处于大开大阖的实验阶段,而《三人行》为“北上三部曲”进行了一次兼容主题与美学的精致收尾,《三人行》是一记灵敏震颤的尾音,它更近乎于《暗花》抑或《文雀》这种结构精巧、意韵悠长的银河小品文,而杜琪峰选择以一则六小时的小品文为北上试验阶段收尾验证着银河对于市场一贯的谨慎与敏感,而这对于看惯了《大事件》、《黑社会》等“宏大叙事”的观众而言自然是一次期望陷落的心理失衡。

借用与之同期发行的姊妹篇《树大招风》的主题,《三人行》在银河这棵北上移植的巨木之下,不啻于一阵徐来的清风,这呈述着杜琪峰在北上融合过程中对于大陆受众品格与期待视野的一次全新掌控与勇敢变革。尽管仍有缺憾,但作品中流露出娴熟的主题嵌置与风格重组已经显示了二十年的银河与内陆市场的一次精巧适应与融合。因此,对于《三人行》的观视方式一旦脱离于现今的市场大环境中加以解述,只会陷入经验主义的沼野中而难窥豹纹。
当我们谈起《三人行》,我们又该如何重述银河风格?

综合大量网友的观影评论,最被广泛认同的是《三人行》缺乏标志性的银河意味,除了几个经典站位与最后六分钟惊心动魄的枪火混战之外,影片似乎很难看出鲜明的银河痕迹,即便连银河最为骄傲的暗影美学也被大面积的高光所替代,当枪火飞射进医院时,明亮刺眼的医院透视环境成为一座极具滑稽趣味的“癫狂舞蹈”的茕茕戏台,病人们腾空而上,子弹扭曲变形,银河曾经“以静制动”的空间美学彻底沦为一次段荒诞的群舞戏,不少观影者在网上直接流露对影片风格的极度失望。
在《华丽上班族》中,杜琪峰就已经有意识的对光线进行大面积的铺陈,因此在银河映像中原本闭塞狭小的空间因为光线的骤然延拓而呈现出更大的纵深感,而这种不断延伸变形的照明光影为叙事节奏的游动与整体环境的联结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种大面积渲染的高光造型已经颠覆了封闭化的集约空间,对于银河多层次互为嵌套的故事结构来说,明亮的光影造型拓宽了空间感,同时以整体性的光线明暗变化缓缓渗透出情绪的基调,我始终认为《华丽上班族》中对于光线的再造是杜琪峰进入内陆市场之后一次全新的艺术实践与风格探索。
我们往往因为过度沉溺于沉旧的迷影情绪中而遮蔽杜琪峰作为电影作者的探索意识,这是电影作者自身艺术表现力与期待视野之间一次二律背反的悖论,但杜琪峰勇于颠覆自我,这在商业资本暗潮涌动的大陆电影市场上是冒险之举,他在适应规则的同时也不断制定规则。
因此,现今我们对于《三人行》的解读姿态也在折射着内陆市场对于银河团队此次求变的观望视野,但如果我们过重依赖于90年代的港味美学而忽略适应市场规则之后的形态嬗变,那么对于银河的关注态度也就无从谈起,对以《三人行》为首的“新港片”更是一次情怀绑架。

诚然,在《三人行》中也存在着诸多缺陷。在压缩性的密闭空间中,银河的时间危机还是在大银幕上露了怯,在环环相扣的叙事链条中出现了致命性的断裂:悬念消失,叙事倒置与逻辑转移。
开头在警察、医生与匪徒之间微妙平衡的道德困境与人性立场在最后一场大混战中获得想象性的消解,在一场枪火弥漫的纷繁高潮背后散落满地是动机碎裂的残骸。但显然,观众毫无介意,甚至对最后高空追逐战有了更大的投入与认同,只能说杜琪峰仍以敏感狡黠的“以时间推动空间”的符号元素恰到好处地、偶然降落在社会整体的无力感之上,成就了某种喜剧的悲情,而这种骤然袭来的喜剧悲情被深深融入进构置一体的光影空间之中而造成某种道德危机,宽敞明亮的空间一旦被强行打破,那突然失陷的道德困境就会演变成异样压迫混乱的想象空间,高强度的开阔光影所映衬出的狭小的道德舞台也成为《三人行》中一处潜在的空间元素的对比与置换。
因此,如果体悟到《三人行》背后的道德诘问,那么就不难理解大面积的光影造型背后所隐蔽着的庞大的人性阴影,而这也自然成为我们进入杜琪峰明亮空间的重要读解途径。

银河此番对于风格元素的置换在《华丽上班族》中就已展开,相比于90年代因资金、场地问题而“逼上梁山”的银河“黑暗美学”,进入内陆市场之后的杜琪峰显然掌握了更为充沛的资源与场地,在《三人行》与《华丽上班族》中灯火洞开的明亮场面并非出于一时艺术超验实践的心血来潮,而是源自于杜琪峰本人长久的对于空间美学与光影造型的酣畅追求。
如果说90年代的银河映像因艰难的时局而偶然自成一派惊艳大众的话,那么及至今日的《三人行》,杜琪峰才展开更为广阔的空间去书写自我激情震荡的艺术世界,或者说《华丽上班族》、《三人行》的杜琪峰才更近乎于一个纯粹的电影作者与影像实验家。
在《华丽上班族》中,有一幕值得品读:在一片即将倾覆的经济狂潮中,汤唯绝望痛哭,在明亮的光影中无处遁逃,趴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蝴蝶瑟瑟发抖。而陈奕迅在愤懑与狂乱中冲出房间,他不断在螺旋式的楼梯间疯狂奔跑,镜头以一种“凝像作结”的上帝视野呈现出一个疾驰的幽灵慌乱消逝于螺旋迷宫中的绝望姿态。这种繁复瑰丽的“巴洛克”式空间结构在许鞍华的《半生缘》也曾出现(孱弱的女子遭到姐夫强奸后落寞离开公寓,一种层层束缚的包裹形象),但在杜琪峰的变革中这种空间形态更呈现出一种想象性的囚禁,一种深植于现代都市空间情境的仿像机制,它在创造性地形成故事情境的闭合式结构的同时也成功融入了现代都市立体透视的时尚化气息,衍生精神梦境之余又裂变出世俗性的空间质感,这是杜琪峰的求变,也是银河风格的重述。
当《三人行》中的钟汉良在一片扣人心弦的慢动作后冲入病房时,轰然洞开的枪火混战格局宣示着这种都市美学的舞台化仿造,它以一种新锐而丰富的叙事元素融入这场枪火之中而成功替代了暗夜时分闭塞的香港街头。创新性的空间质感除了流露出痴迷于现代都市艺术中的导演在空间营造上的激荡与浪漫之外,也成为银河风格重述的全新符号,这也使得我们仍对银河饱含敬意与期待,这种激情震荡的风格嬗变还需要时代更为深切的观望与见证,一如我们在“黑暗美学”中再次遭受震惊。
一切随风:重新定义的巨木时代

在《三人行》的姊妹篇《树大招风》的片尾,随着英国王子痛楚的声音落幕,影片开始响起凄婉的片尾曲《一切随风》,这似乎构成了一种寄寓香港黄金时代的凄楚别言,在香港这棵“巨大”下纷繁翩飞的光影在大量港迷心中已成为一种更为凄迷冷寂的梦。

然而,将以《三人行》为首的香港电影放之于大陆电影市场上,我们还是会看得到其中活力复现的明朗光景:《三人行》在华语电影序列中仍属于上乘之作,坚硬的色调、悬置的时空与克制的节奏都使得《三人行》成为现今国产影院中的一道纷繁的风景线,而在贺岁档上映的《美人鱼》更是以纯真玲珑的人鱼神话完满了现代人的精神寓言,其背后引起的社会解读更是成为深刻性的文化现象。
无论是《三人行》还是《美人鱼》的上映,都会引起社会的热切关注,在中国电影长期经典缺席的喧哗电影世纪老牌港片导演依旧能引爆舆论,除了自身经典的负载意味,更展露出目前的电影时代“遭遇”经典影像的冲撞与融合的社会截面。因此,当杜琪峰、周星驰为首的香港影人进入内陆市场时,依据经验主义追溯其背后的“经典影像”是毫无意义的,只是失旋于怀旧主义的自缚漩涡中而无力自拔,对于《三人行》、《美人鱼》的关注应当有“一切随风”般的慨然,立足于中国电影新时代的社会意识流动与市场整体环境加以观察,我们对“香港“这根北上移植的巨木理应保持更大的宽容与虔诚,这根巨木尚在浮潮中跋涉彼岸。

在当前中国内陆整体环境中,受到80至90年代录像厅滋哺的黄金一代是构成《三人行》、《美人鱼》此类电影的主力群体,他们在缅怀旧岁月的同时,也会在时代浪潮中慢慢适应“新港片”的风格形态的转变。
《三人行》中银河风格的重述与再造与目前黄金一代的观影记忆尚处于断裂与磨合阶段,周星驰的《功夫》也是在艰难的试验融合中逐渐成功架构起两地同生共存的情感记忆与文化认同,最终在《美人鱼》中才迎来了文化视野与风格形态的一次精妙融合,这其中与香港黄金电影记忆的断裂点逐渐成为一个被公众媒体热议的空白地带,而全民热议反而对影片进行了二次完满,更加丰富地沉积了“新港片”深厚的质感,推动着华语合拍片的文化/价值趋同。
因此,以杜琪峰为首的银河映像正在经历着或间接遭遇着一种风格重述与受众视野紧密啮合的融合阶段,《三人行》在延续《毒战》式的宿命化主旨与《华丽上班族》都市幻境般的空间重建的基础上走向了一个新的节点:一个不断兼容内陆类型视野且在新世纪下重构自我的银河映像,每一位香港导演都在艰难寻求着这一段微妙平衡的“临点”,杜琪峰也不例外。
《三人行》可视作是“北上三部曲”的一首精巧的尾音,在剖露自身叙事漏洞的同时也在重建新的银河风格,因此,我们有理由对未来的银河与香港电影留存更为广阔的观望视野与守候天地,正如《树大招风》片尾意韵悠长的画外音:“我们不会忘记你们,我们会以最关切的目光,看着你们展开非凡的新时代。”

大树之下,清风徐来。我们瞩目的三人行才刚刚启程,未来的路途要在风中寻找,直至我们再次与熟识的风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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