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黄金时代》:萧红是谁,谁是萧红?
《黄金时代》完全算得上是一部高水准的诚意之作。剧组在五个月辗转六个城市实景拍摄,高度还原了民国时期的社会风貌;编剧李樯一共写了600多场戏来反映当时文人的风采;许鞍华在原剧本的基础上精简到300余场,对拍摄的要求也一贯地细致入微,连群众演员都表示“每天要花20分钟盘头,这是我演过的最讲究的戏。”一部被投资方,电影界和观众寄予厚望的艺术电影,一部制作精良,2014年最被期待的华语电影,缘何最终在争议声中落幕?连导演本人也表示,以后不会再碰作家传记题材。是什么偷走了这场势在必得的“黄金时代”?
成也间离,败也间离?
“间离效果”最早由德国戏剧家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在戏剧界提出。 它倡导的是使观众与舞台疏远,防止他们由于投射太多感情于戏剧故事本身而放弃了思考。间离多运用叙事旁白或者独白打断观众对舞台的幻觉,令他们出戏。《黄金时代》的第一个镜头,便是汤唯扮演的萧红用独白简单叙述了自己的一生。可以预料到观众对女主角用近乎冷漠的口吻,陈述自己“享年31岁”时的错愕。而这种间离效果的使用贯穿全片。演员们直视镜头,用访谈的形式念出旁白。念白中有萧红的部分作品,也有萧红及其友人对她当下际遇和未来命运的描述,穿插在故事主线之中。对于这种先锋性的尝试,有拥护者认为它超越时代,是对电影语言的一次革命性的探索;也有反对者认为超越了内容的形式将杀死电影,是毫无意义的炫技。 其实间离效果成为《黄金时代》被诟病的第一标靶实在有些冤屈。它的存在很大程度是为了帮助观众理解人物众多、时空变化复杂的故事情节。萧红的一生辗转于十几个城市,从未在一个居所停留超过两年。而她所接触的民国知识分子圈,人物众多,关系复杂。想要令观众逐一理清人物和时间线索,旁白的运用是有益的。在给观众糊涂还是错愕的选择中,《黄金时代》选择了后者。离间这一先锋的电影技法在功能上是成立的,观众在短时间内无法消化并不构成压垮《黄金时代》的那根稻草。于是导演在二次创作中的想象力变得尤为重要。许鞍华跟随了众人回忆的角度,但在二次创作中改变了诸多“残忍的”细节,使电影走到真实传记和虚构故事的艰难夹缝中。试举一例。萧红一直“名声不好”,被指爱依附男人,绯闻对象中鲁迅先生也赫然在列。电影中为了避嫌,完全弱化了鲁迅对萧红的文学成就的肯定。王志文三场戏把鲁迅这个人物演得鲜活,但与萧红的互动纯属幼稚,尽是些小姑娘穿新衣服转圈圈的戏。
《黄金时代》里的萧红小,小得好像一颗尘埃,随着爱情飘,随着时局颠沛流离,最后被打上宿命论的标签,孤苦终结一生。这样一个灵魂渺小的人物无法支撑起三个小时的电影,更无从谈起文学成就最高的民国女作家。如果不去提炼她灵魂中复杂又生猛的部分,很难说服观众她值得一场三个小时的讲述。萧红首先是一个作家,然后才是其他的,爱情狂或者女疯子。她在有限的31年生命中,带着生产后留下的疾病,写出了15部小说,其中不乏《呼兰河传》这样的恢弘长篇。萧红一生的诉求是自由,表达的唯一方式是写作。她经历过无数次迁徙,一生贫穷,饱受背叛和病痛,却没有在她自己的文学作品中有过只言片语,任由他人评说。她对自己命运的冷漠反而使她有超乎一般女性的耐力和坚强。鲁迅说她“力透纸背”,许广平说她“文字英武”。这股内在的自由精神,是萧红看似凄苦的人生中最灿烂的烟火。而电影最令人遗憾的,是没有把她的文学创作放在核心,却把她与四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作为了主线,人物一下子失去了筋骨,沦为一个频繁生产、不可理喻、花样作死的文艺女青年。
一部在创作形式上剑走偏锋的传记电影,却没能在创作内涵上足够犀利。造成的失败是叠加的。虽然接受采访时许鞍华坦言这次有点“拍伤了”,但和萧红一样,许鞍华有着不害怕未知前路的无畏。她们好像懵懂中感觉到有巨大而复杂的结果会发生,但踌躇过后,必然是要纵身一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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