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中秋之外,中庸之外,中国之外…
(阿多尼斯)
这个夜晚，我不像以往一样赶着回家
我将不眠
我要和星星的队伍夜谈
肆无忌惮地在树林中行走
我要看夜晚如何靠在月光的背上入眠
夜，来了
对我们不睬不理，身披满天星光
这个人间异类，一脸惊异，晶莹闪亮
它忧郁、辉煌，群山之巅，缓缓而上
(荷尔德林)
[美]露易丝·格丽克
月光中的爱
有时一个男人或女人把自己的绝望
强加给另一个，这被称作
裸露心，或称作，裸露灵魂——
意思是此刻他们获得了灵魂——
外面，夏夜，一个完整的世界
被抛在月亮上：团团银色的轮廓
也许是建筑或树木，或狭小的公园
有猫藏在里面，在尘土里仰身翻滚，
玫瑰，金鸡菊，还有，黑暗中，金色的国会大厦圆顶
变成了月光的合金，外形
没有细节，神话，原型，灵魂
充满了火，那实际上是月光，取自
另一个来源，短暂地
像月光一样闪亮：石头与否，
月亮仍称得上是一个生命之物。
[韩]金素月
以前我不知道
以前我不知道
无论春夏月亮入夜会升起
以前我不知道
思念你会令我成痴成狂
以前我不知道
抬头望月是这般皎洁明亮
以前我不知道
皎洁的月亮会是我的悲伤
[俄]库普里扬诺夫
中国诗人李白的传说
一个皓白如月亮的老者，
在水中打捞月亮。
数百个银白的月亮
在遥远的“无处”中沉没。
月亮，仿佛碎裂的冰块，
向手指背后滑落，
水响亮地颤动，
老者的手也在颤动。
通向月亮的道路很长，
但这不是他的错，
他喝下了太多的酒，
因此失去了睡梦。
沿着父辈的道路，
他即将碰触到水底。
而月亮正在天上漂游，
智者们的女骗子。
（1962）
（汪剑钊 译）
[英]克里斯蒂娜·罗塞蒂
月光是否倦了
月亮是否倦了？她如此苍白
在雾的薄纱下飘摆：
从东到西，她攀登天庭，
一刻也不消停。
夜幕降临
月亮苍白如纸；
黎明来临
她悄然而逝。
[瑞士]赫尔曼·黑塞
中国式
乳白色云间露出月光，
它细数竹影尖尖，
还将拱桥一座画入水中，
拱桥如猫弓背，敦实，曲弯。
这是我们喜爱的画面，
无光的背景是黑夜与世界，
画面奇妙画就，奇妙飘游，
旋即又被下一时刻抹走。
一位诗人醉酒桑树下边，
运笔、把酒都自如熟练，
夜色令他感动，他要将它书写，
要写出影的摇曳，光的柔闪。
他的笔锋运走迅疾，
他写下云，写下月，还有所有
能消逝的物件，
他颂扬一切过眼云烟，
体验那些柔情，
给它们以精神，以持续不断。
于是它们将永不消散。
（郭力 译）
[美]马克·斯特兰德
月亮
打开夜晚这本书，翻到
月亮，总是月亮，浮现在
两朵云之间的一页，它缓缓地移动，时间
好像已经过去了，在你翻开下一页之前，
在那里，月亮，现在更亮了，它垂下一条路
引领你离开熟悉的一切，
到那些你希望的事情发生的地方，
它孤独的音节像一个句子悬在
感觉的边缘，等待你再一次说出
它的名字，当你从书页上抬眼
然后合上书本，依然感觉到它好像
住在那片光里，那个骤然而降的声音的天堂。
（舒丹丹 译）
[美]毕肖普
失眠
月亮从妆台镜子中
望出一百万英里
（或许也带着骄傲，望着自己
但她从未，从未露出微笑）
至远远超越睡眠的地方，或者
她大概是个白昼睡眠者。
被宇宙抛弃了，
她会叫宇宙去见鬼，
她会找到一湾水，
或一面镜子，在上面居住。
所以把烦恼裹进蛛网吧
抛入水井深处
进入那个倒立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并且你爱我。
（包慧怡译）
[美]卡尔·桑德堡
月亮回旋曲
“爱情是一扇门，我们要一同打开。”
他们在月下相互告知
那晚风里飘着
叶子生长的气味
玫瑰和马铃薯花初开的气味。
夜深了
他们久久注视月亮，把它叫
一粒银扣子，一枚铜币，一个铜牌，
一块黄金，一顶消失的王冠，
一顶从海里捞出的湿淋淋的将军帽。
“像我们这样的人
我们俩，
我们拥有月亮。”
（邹仲之 译）
[波兰]米沃什
当月亮
当月亮升起来，穿花衣的妇女漫步时
我被她们的眼睛，睫毛，和世界的整个安排打动了。
依我看来，从这样一种强烈的相互吸引里
终归会流出最后的真理。
（阿木 译）
[英]沃尔科特
晨月
依然魅惑于月亮的轮回，
打着满帆疾行，
经过摩纳可可山蜷伏的鲸背，
我惊骇于她清醒的光辉。
那是十二月之初，
微风刷新了大地的皮肤
和水面的寒兢，
而我注意到
摩纳可可山投下的深蓝的影子，
像十二月的日晷，
我高兴的是，大地仍在变化，
满月还能用她的前额使我迷目，
在这个明亮的清晨，
还有白色的须芒从我的胡子上伸出来。
（阿九译 ）
[美]罗伯特•勃莱
长时间工作以后
在书桌前工作数周后，我终于起身去散步。
月亮已经过去,在脚下耕犁,没有星星,没有一丝光亮！
想象一匹马在这片旷野中向我奔驰而来？
我没有在孤寂中度过的每一天都浪费了。
（董继平译）
[德]里尔克
致月亮
月亮，苗条的人，
是谁每月给你
一个孩子？
又是谁使你不断地
忙于妊娠
宛如尘世？
你吸引我们的
婚龄处女的血。
但你何以每年
做十二次母亲？
是否我们在自己身上
培育着你轻盈的后嗣？
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
一个镶金的温软摇篮，
它看上去合你的口味。
（Dasha 译）
[葡萄牙]阿尔贝托·卡埃罗
明月高悬夜空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
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
一股轻风穿过空旷的田野向我吹拂。
我想起了你,轻唤你的名字。我不是我了:我很幸福。
明天你会来和我一起去田野里采花
我会和你一起穿过田野，看你采花。
我已经看到你明天和我一起在这片田野里采花，
但是，当你明天来到并真的和我一起采花时，
对我来说,那将是真实的快乐，也是全新的事情。
（程一身译）
[美]查尔斯·赖特
晴夜
晴夜，月亮的拇指尖，一片逆光的天空。
月亮的手指照常放置于
舷边甲板，门槛，白钥匙和黑
钥匙上。
鸟之缄默和鸟之歌唱。一朵肉桂花掉落。
我渴望被上帝擦伤。
我渴望悬挂于一阵强光中，被挑选出来。
我渴望延伸，犹如音乐自一颗掉落的种子拧紧。
我渴望被进入，被采摘干净。
风对我说道，“什么？”。
蓖麻籽，带着它们小小的死亡之耳环，对我
说道，“什么？”。
星星出发，冰冷地滑入黑暗。
齿轮嵌入，引擎转动。
（桑婪 译）
〔美〕加里·斯奈德
松树的树冠
蓝色的夜
有霜雾，天空中
明月朗照。
松树的树冠
弯成霜一般蓝，淡淡地
没入天空，霜，星光。
靴子的吱嘎声。
兔的足迹，鹿的足迹
我们知道什么。
（赵毅衡 译）
〔美〕巴尔蒙特
月光
每当月亮在夜雾中开始闪耀，
挥舞一把漂亮而又温柔的银镰，
我的心就会向往另一个世界，
沉迷于远方的一切，那一切漫漫无边。
我像一个不安的精灵，在幻想中疾飞．
奔向森林，奔向山峦，奔向白皑皑的雪山顶上，
我在安谧的世界上空不曾入睡，
甜甜地哭泣，我呼吸着明朗的月光。
像埃尔弗一样在光网里摇摆，
吮吸这些苍白的光晕，
我在听“沉默”如何进行交谈。
亲人们的痛苦离我十分遥远．
我也不参与整个大地的纷争，
我是微风的呼吸，我是云彩。
（飞白译）
〔法〕波德莱尔
月亮的哀愁
今夜，月亮进入无限慵懒的梦中，
像在重叠的垫褥上躺着的美人，
在入寐以前，用她的手，漫不经心
轻轻将自己乳房的轮廓抚弄。
在雪崩似的绵软的缎子背上，
月亮奄奄一息地耽于昏厥状态，
她的眼睛眺望那如同百花盛开
向蓝天里袅袅上升的白色幻象。
有时，当她感到懒洋洋无事可为，
给地球上滴下一滴悄悄的眼泪，
一位虔诚的诗人，厌恶睡眠之士，
就把这一滴像猫眼石碎片一样
闪着红光的苍白眼泪收进手掌，
放进远离太阳眼睛的他的心里。
（钱春绮 译）
〔美〕肯尼斯·雷克思罗斯
银天鹅
1
献给鲁思·斯蒂芬
微明的雪花
我与你
最后一次观赏。
你用自己的手
结束了生命
经历了剧痛。
微明的雪花。
2
当圆月升起
天鹅吟唱
在睡眠中
在心湖里。
3
橙色和银色的
微光布满吉野的上空。
寒星
如水晶
在西伯利亚刮来的
大风中移动。
4
弦月下
田间的蟋蟀静了下来。
只有壁炉边的蟋蟀
还在鸣唱
在煤气暖炉后
大声高唱。
5
夜深了，在十一月
低沉、苍白的
月亮下，野柿子结了霜
在光秃秃的枝丫上
如珍珠般闪光。
明天它们会像夏天的
蜜一样甜。
6
朝霞
林中小径上铺满了落叶。
蟋蟀在枯萎的草丛里
鸣唱最后的哀曲。
穿过薄暮和露水
我走在你曾经走过的小路上，
回忆沾湿了我的衣袖。
7
一切皆空
我无法逃避你。
当我独自一人时，
我意识到
我迷失在你
爱的丛林里，在密林的黑暗中，
镶着不知名野兽的宝石般的
眼睛。我清醒地发现
我是一个遁迹山林的苦行僧
在不可穿越的“空”里
它的思想无法言表。
8
七夕
当牛郎与
织女相聚时
我能与你团聚吗?
没有大海能像
天河一样宽。
9
新月变成了
半月。完全
难以置信。一个月以前
我们还是陌生人
10
穿着你冰冷的和服
上面绣着光秃秃的树枝
除夕之夜我步行送你回家。
当我们经过一个街灯时
几片闪亮的羽毛
飘浮在空中。星星凝结在你
随风飘动的头发上
于是你叫道，
“第一场雪!”
11
晚春。
在他走之前，黄莺
一次又一次地说
简单的功课也没人
懂，因为
没人能学。
12
新娘和新郎
月亮照耀在
台风上。
只有海上的迷雾
一切皆空。
只有正在升起的
圆月，
一切皆空。
13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杜鹃的叫声，
虽然清脆
却难以忍受，
它对抗着春天
叫着：
“死亡! 死亡!”
14
促织!促织!
在酷热的月份里
蟋蟀叫着：
“离别的时候到了。”
15
新年
圆月照在
新开的梅花上，宣布
龙年开始了。
愿幸福的龙
送给你开心的礼物。
16
日出前一小时，
月亮低悬在东方，
很快它将越过太阳。
灰色的地平线上，
启明星像一只
灯笼，挂在月牙旁，
空气温暖、馨香，
一个温暖而多雨
不合时令的秋季，无论如何
树叶变了颜色，
山影连绵。
在我的台灯的光线中
我看着一缕烟袅袅升起
它来自庙宇。
月光照在墙上
仿佛我是用咒符
让它出现。我走出房间
走进长满树木的花园
散步，赤身裸体，只穿
一双凉鞋，穿过明暗交错的条纹
宛若置身在一地酣睡的虎群中。
我们的浣熊
在胡桃树里望着我，负鼠
一溜便消失在
木柴堆里。我的狗“晴”已睡着了。
猫也睡了。我独处在
寂静里直到
第一群鸟醒来。夜间活动的动物
都睡着了，黑暗
笼罩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无法穿越的空间。
启明星的一线光亮
刺入一片充满月光的迷雾中。
变成一个裸体的女孩
朝我飞来——半透明，
她的身体由无数
旋转的光点组成，每一部分
一个星系，像无数
萤火虫结成的云块。
透过它们，星星和月亮
仍在微微发光。
她从空中缓缓向我
飘来，用如丝般
柔软的手抚着我的肩说，
“亲爱的，你知道你拥有
怎样的心吗?”
没等我回答，她
便飞入我的身体。
她身上的光球与我身上的
血球一一相融。
我们合为一体
世界消失了。我自己也
消失了。我的一切
都被夺走了，只剩
无尽的深渊。
头脑一片空虚
只有毫无知觉的黑暗。
在无限远处燃着
一个红点
我奔向它，或许它奔向我
时间消失了，
动非动。空间变成了“空”。
红色的焰光照亮一切。
它张开着，不像是一扇门，
像是祈祷的手松开了
拥抱着我。
一切皆无。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没有意识，什么也没有，
只知道一种包容一切的
爱融化了万物。
时间停止了。
空间消失了。
贪婪和结果
不复存在。
万年已逝。
突然我站在
我的花园里，赤身沐浴在
初升太阳的光辉中——
星星和月牙都消失在明亮里。
17
午夜，
仲夏苍白的月亮
在秋季初开的花朵的
雨滴里发光。
18
淹没的月亮穿入
剧烈翻滚的云海
高耸的浪花中，很快
湿叶子晶莹发亮。
猫头鹰一阵阵地叫着。
老鼠匆匆地，在黑暗中
建着它们冬天的窝。
19
鸻在高沼地
黑暗的上空尖叫，
大海的高音
回响在遥远的内陆里。
20
午夜过去很久了，
我洗了一个热水澡，穿着浴衣
和木屐，在花园里散步。
我不觉得冷。
但果树的叶子全已落光
在寒冷的月光中
柿子孤零零地
挂在树上。
突然我发觉
四周一片安静
昆虫、青蛙和鸟
都没了声音
只有猫头鹰的脉搏
在为寂静计时。
21
东方的光亮
纯净而苍白
这一小时，是我们的最后时光。
恋人永别
是知觉的双重自杀。
成千上万的星星熄灭了。
22
逝去的一切永不再返
献给克里斯蒂娜、卡罗尔和肯尼斯
我们用手里的花生
喂着松鸦。
当太阳落下时，弦月
出现在橘红色的天空
苍白如雪。
当我们吃着丰盛的饭菜，
远在天空的月亮
又出现在水池里，
感觉水池就像天空一样深远
天蝎宫由南而来
随之移动。天国的十字路
随着无数天体若隐若现。
夜变凉了。
我们走进屋里谈到智慧和
印度不能解决的问题。
夜深了，
月亮落下之后，
郊狼在小山上叫着。
在诗中展现
简单而美丽的生活
是多么容易。
随着年岁的增长，
如此生活的机会也
越来越少。
（郑燕虹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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