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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与哲学是近邻”:郑敏及其诗艺探索

Sound 文研青年 2022-12-22

自1917年2月《新青年》发表胡适的八篇白话诗至今,中国新诗踏着蹒跚的步履走过百年,以其丰富的文史景观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习中,新诗是绕不开的话题;在中文名校历年考研真题中,对中国现当代诗歌的考察更占有不小比重。为帮助考研学生深入学习中国新诗,掌握相关考点,文研青年于2019年暑期在武汉大学文学考研会员群内开展新诗专题研习活动,并进行全程跟踪指导。

作为专题研习的一部分,文研青年邀请专人进行新诗赏读并撰稿发布。本文是2019年文研青年中国新诗赏读第十期成果,文章版权归文研青年Sound所有。


郑敏(1920—    ),福建闽侯人,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哲学系,1952年在美国布朗大学获英国文学硕士。中国现代著名诗人、学者,著有诗集《诗集  一九四二——一九四七》(1949)《寻觅集》(1986)《心象(1991)《早晨,我在雨里采花》(1991)《郑敏诗集:1979—1999》(2000)。  


1920年,郑敏出生在北京的一条胡同。两岁时,患脑膜炎几乎死去的她被过继给自己的姨妈与郑姓养父。郑敏的童年的是寂寞的,她随工程师父亲生活在河南的矿上,没有玩伴,性格内向,终日只得与花木、东山对话,这使得她比一般少年更多思考一些问题。《诗集  一九四二—一九四七》中的《寂寞》是其童年心境的反映。


1939年,郑敏进入西南联大哲学系学习。在老师冯至的影响下,她与哲学、与里尔克的诗结下一生的情缘。她与里尔克一样,总是从日常事物引发对宇宙与生命的思索,并将其凝定于静态而又灵动的意境里。每一个画面都仿佛是一幅静物写生,而在雕塑般的意象中凝结着诗人澄明的智慧与静默的哲思。


1948年至1955年,郑敏在美国完成了自己的硕士学业,毕业后又学习了三年西方音乐与艺术知识。在郑敏看来,哲学、文学与艺术是三位一体的,这三方面的认识和活动都是为了加深其对生命的感受和认识。


1955年,郑敏夫妇回国,随知识分子大军在风暴中旋转。从1948年到1978年,她的诗歌生命沉睡了30年。1979年,带着对历史、生命的新的认识,郑敏企图冲出危机,寻找诗歌的新路子,在艺术观还未成熟的情况下作出《寻觅集》的尝试。


1980年,郑敏开始研究美国当代诗歌并受到创新的启示:“开放的形式”和对“无意识”与创作关系的认识的结合,构成美国当代诗突破20世纪40年代现代主义诗的后现代主义诗的特点。于是,其写诗的新境界被打开。1984年—1986年成为郑敏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阶段,1991年她的诗集《心象》《早晨,我在雨里采花》问世。


1993年,郑敏在《文学评论》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世纪末的回顾:汉语语言变革与中国新诗创作》的文章,反思“五四”白话文运动对于文言文的全盘否定,肯定了传统文言对现代白话和现代文学的有益价值,主张新诗学习传统,在学界引发了一场关于“文化保守主义”与“文化激进主义”的论争


作为“九叶诗派”的“最后一片叶子,郑敏的诗歌实践具有特殊的意义,成为透视中国新诗发展的一个窗口。2017年8月15日,郑敏获得“百年新诗贡献奖——创作成就奖”。


本期诗歌赏读将以《金黄的稻束》、《树》、《诗人与死》带领大家走进郑敏的艺术世界。


金黄的稻束

出自《诗集  一九四二—一九四七》

金黄的稻束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为人类的一个思想


选自张清华主编《郑敏的诗》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赏读:

这是现代诗歌中的经典之作。诗人以其敏锐的艺术嗅觉和深沉的思想力度,捕捉到寻常的景象中不寻常的生命存在的奥秘,并引入雕塑与绘画技法,使得全诗情思饱满、境界圆融,在一片静穆的氛围中展现出丰富的艺术张力,成为现代新诗成熟的一个典范文本。


据诗人自述,此诗是郑敏在西南联大哲学系求学期间于田间散步,见收割过的稻束微微低垂的穗子,显得有些疲倦、有些宁静,进而想起安于奉献的疲倦的母亲们,又见水流汩汩而过,感到水流的消逝与稻束的静默形成鲜明的对比,遂有感而作。从诗人的灵感缘起与诗作内容本身,我们都不难感到一股沉静的思辨力量。


整首诗层次分明,由景入情而至深思,从传统的稻田、土地与母亲意象中作出生命的存在形态和生存意义的思考,极富知性之美。起首“金黄”二字就以鲜明的色彩感和强烈的画面感吸引着读者的注意力,像极了西方的油画,“站”字则暗示这凝定的形象里流动着生命。显然诗人并不把周身的景象当做孤立静止的死物,而是时刻保持与身外的世界的灵魂感应,这是哲学家和艺术家思维的体现。


诗人的联想力是很奇妙的,她以疲倦的姿态为联结,从低垂的稻穗跳跃到母亲的面容,“我想起”三个字对这种思维跳跃作出说明,为读者降低了理解上的困难。“皱”与“美丽”的并列表明作者对母爱的赞颂和对时间流逝的独特理解,树巅上挂着的“收获日的满月”为母亲的脸洒下了一层神性的光辉,这是诗人对辛勤的劳动者的敬意和对肩荷着生存重担的母亲的真挚爱意


紧接着,诗人的视线由近及远,思绪也由实向虚:暮色与远山以宗教般的肃穆沉淀了丰收日的喜悦,“心边”表明远山既是实景也是心象,诗人追求着雕塑与绘画般凝定的美,对于时光沉淀下的“静默”与“疲倦”是格外敏感的。


诗的结尾处,诗人的思绪又被脚下汩汩的河流拉回到眼前,展开了对于生命存在方式的思索。与滚滚而逝的历史尘埃相比,诗人低首沉思如稻束才是生命最好的存在形态,生命的意义正是由这些渺小而平凡的生命体的“疲倦”来体现。正如袁可嘉所评价的那样,这种凝聚在郑敏诗歌中的“来自沉潜”的“明澈的流水般的柔和”的力着实“使人心折”


出自《诗集 一九四二—一九四七》

我从来没有真正听见声音
像我听见树的声音

当它悲伤,当它忧郁
当它鼓舞,当它多情时的一切声音
即使在黑暗的冬夜里
你走过它,也应当像
走过一个失去民族自由的人民
你听不见那封锁在血里的声音吗
当春天到来时
它的每一只强壮的手臂里
埋藏着千百个啼扰的婴儿


我从来没有真正感觉过宁静
像我从树的姿态里
所感受到的那样深

无论自哪一个思想里醒来
我的眼睛遇到它
屹立在那同一的姿态里
在它的手臂间星斗转移
在它的注视下细水慢慢流去
在它的胸怀里小鸟来去
而它永远那样祈祷,沉思
仿佛生长在永恒宁静的土地上

选自张清华主编《郑敏的诗》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赏读:

树是现当代诗人笔下的经典意象,常被赋予伟岸高大、顽强不屈的形象特征,郑敏笔下的这棵树同样拥有着不屈的抗争精神和深沉博大的智慧。


诗的前半部分运用象征手法,在树的形象中寄托着社会历史之思。扎根祖国大地的树象征着山河破碎、惨遭践踏、失去自由的中华民族,在它的沉默的身体里,蕴藏着千百个新的生命,他们正以春的姿态啼扰在黑暗的冬夜,发出对抗民族苦难的声音。


诗的后半部分则引出了关于“宁静”的宇宙哲思。“宁静”是郑敏诗歌中频繁出现的主题词,它是诗人感悟生命的方式。与前半部分的掩藏的“声音”截然不同,树在此化作一个静默的雕塑般的伟大形象,作为永恒的历史的见证者,目送星斗转移、细水流去、小鸟来去。


这首小诗较为典型地体现了郑敏诗歌由日常事物的形象引申开去,将现实生活的情感与生命存在的哲理完美融合的特征。


诗人与死

出自诗集《早晨,我在雨里采花》

诗人与死(组诗十九首)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手指

折断这冬日的水仙

让白色的汁液溢出

翠绿的,葱白的茎条?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拳头

把这典雅的古瓶砸碎

让生命的汁液

喷出他的胸膛

水仙枯萎

新娘幻灭

是那创造生命的手掌

又将没有唱完的歌索回。


没有唱出的歌

没有做完的梦

在云端向我俯窥

候鸟样飞向迷茫

这里洪荒正在开始

却没有恐龙的气概

历史在纷忙中走失

春天不会轻易到来

带走吧你没有唱出的音符

带走吧你没有画完的梦境

天的那边,地的那面

已经有长长的队伍

带着早已洗净的真情

把我们的故事续编。


严冬在嘲笑我们的悲痛

血腥的风要吞食我们的希望

死者长已矣,生者的脚跟

试探着道路的漫长

伊卡拉斯们乘风而去

母亲们回忆中的苦笑

是固体的泪水在云层中凝聚

从摇篮的无邪到梦中惊叫

没有蜜糖离得开蜂刺

你衰老、孤独、飘摇

正像你那夜半的灯光

你的笔没有写完苦涩的字

伴着你的是沙漠的狂飙

黄沙淹没了早春的门窗。


那双疑虑的眼睛

看着云团后面的夕阳

满怀着幻想和天真

不情愿地被死亡蒙上

那双疑虑的眼睛

总不愿承认黑暗

即使曾穿过死亡的黑影

把怀中难友的尸体陪伴

不知为什么总不肯

从云端走下

承认生活的残酷

不知为什么总不肯

承认幻想的虚假

生活的无法宽恕


我宁愿那是一阵暴雨和雷鸣

在世人都惊呼哭泣时

将这片叶子卷走、撕裂、飞扬入冥冥

而不是这冷漠的误会和过失

让一片仍装满生意的绿叶

被无意中顺手摘下丢进

路边的乱草水沟而消灭

无踪,甚至连水鸟也没有颤惊

命运的荒诞作弄

选中了这一片热情

写下它残酷的幽默

冬树的黑网在雨雪中

迷惘、冷漠、沉静

对春天信仰、虔诚而盲目。


打开你的幻想吧,朋友

那边如浩瀚的大海迷茫

你脱去褪色的衣服,变皱

的皮肤,浸入深蓝色的死亡

这里不值得你依恋,忙碌嘈杂

伸向你的手只想将你推搡

眼睛中的愤怒无法喷发

紧闭的嘴唇,春天也忘记歌唱

狭窄、狭窄的天地

我们在瞎眼的甬道里

踱来踱去,打不开囚窗

黄昏的鸟儿飞回树林去歇栖

等待着的心灵垂下双翼

催眠从天空洒下死亡的月光


右手轻抚左手

异样的感觉,叫做寂寞

有一位诗人挣扎地看守

他心灵的花园在春天的卷末。

时间卷去画幅步步逼近

只剩下右手轻抚左手

一切都突然消失、死寂

生命的退潮不听你的挽留

像风一样旋转为了扫些落叶

却被冬天嘲讽讥笑

那追在身后的咒骂

如今仍在尸体上紧贴

据说不是仇恨,没有吼叫

漂亮的回答:只是工作太忙。


冬天是欣赏枯树的季节

它们用墨笔将蔚蓝切成块块

再多的几何图也不能肢解

那伟大的蓝色只为了艺术的欢快

美妙的碎裂,无数的枝梢

你毕生在体会生命的震撼

你的身影曾在尸堆中晃摇

歌手的死亡拧断你的哀叹

最终的沉默又一次的断裂

从你脆了的黑枝梢

那伟大的蓝色将你压倒

它的浪花是生命纷纷的落叶

在你消失的生命身后只有海潮

你在蓝色的拥抱中向虚无奔跑


从我们脚下涌起的不是黄土

是万顷潋滟的碧绿

海水殷勤地洗净珊瑚

它那雪白的骸骨无忧无虑

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已经过去

你在耐心地等待一场电火

来把你毕生思考着的最终诗句

在你的洁白的骸骨上铭刻

不管天边再出现什么翻滚的乌云

它们也无能伤害你

你已经带走所有肉体的脆弱

盛开的火焰将用舞蹈把你吸吮

一切美丽的瓷器

因此留下那不谢的奇异花朵


我们都是火烈鸟

终生踩着赤色的火焰

穿过地狱,烧断了天桥

没有发出失去身分的呻吟

然而我们羡慕火烈鸟

在草丛中找到甘甜的清水

在草丛上有无边的天空邈邈

它们会突然起飞,鲜红的细脚后垂

狂想的懒熊也曾在梦中

起飞

翻身

却像一个蹩脚的杂技英雄

殒坠

无声


十一

冬天已经过去,幸福真的不远吗

你的死结束了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

疯狂的雪莱曾妄想西风把

残酷的现实赶走,吹远。

在冬夭之后仍然是冬天,仍然

是冬天,无穷尽的冬天

今早你这样使我相信,纠缠

不清的索债人,每天在我的门前

我们焚烧了你的残余

然而那还远远不足

几千年的债务

倾家荡产,也许

还要烧去你的诗束

填满贪婪的焚尸炉


十二

没有奥菲亚斯拿着他的弦琴

去那里寻找你

他以为应当是你用你的诗情

来这里找他呢

你的白天是这里的黑夜

你的痛苦在那里消失得

无影无踪,树叶

幸福地轻语,夜莺不需要藏躲

你不再睁开眼睛

却看到从来不曾看到

的神奇光景

情人的口袋不装爱情

法官的小槌被盗

因此无限期延迟开庭。


十三

在这奥菲亚斯走过的地道

你拿到这第十三首诗,你

痛苦而愤怒,憎恨这朕兆

意味着通行的不祥痕迹

然而这实在是通行证的底片

若将它对淮阳光

黑的是你的睑庞

你的头发透明通亮

你茫然考虑是不是这里的一切

和世间颠倒

你的行囊要重新过秤

然而鬼们告诉你不要自欺

现在你正将颠倒的再颠倒

世间从未认真地给你过秤


十四

你走过那山阴小道

忽然来到一片林地

世界立即成了被黑洞

吸收的一颗沙砾

掌管天秤的女神曾

向你出示新的图表

天文数的计量词

令你惊愕地抛弃狭小

人间原来只是一条鸡肠

绕绕曲曲臭臭烘烘

塞满泥沙和掠来的不消化

只有在你被完全逐出鸡肠

来到洗净污染的遗忘湖

才能走近天体的耀眼光华


十五

那为你哭泣的人们应当

哭泣他们自己,那为你的死

愤怒的人们不能责怪上帝

死亡跟在身后,一个鬼祟的影子

你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像蚕丝

如果能织成一片晴空……

但黑云不会放过你的默想

雷爆从天空驰下击中

你的理想只是飘摇的蛛网

几千年没有人织成

几千年的一场美梦

只有走出祭坛的广场

离开雅典和埃及的古城

别忘记带着你的夜行时的马灯。


十六

五月,肌肤告诉我太阳的存在

很温存,还没有开始暴虐

我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谁在主宰

拖延,是所有这儿的大脑的策略

尸骨正在感觉生的潮气

离开火葬场已经两个月

污染的大气甚至不放弃

那从炉中拾回的残缺

也许应当一次又一次地洗涤

用火焰,

用焚烧

这里没有檀木建成的葬堆

也没有洒上玫瑰、月季、兰花的娇艳

只有沉默的送葬者洒上乌云般的困恼。


十七

眼睛是冰冻的荷塘

流水已经枯干,我的第69个冬天

站在死亡的边卡送走死亡

天边有驼队向无人熟悉的国度迁移

欢乐的葡萄不会急着追问下场

香醇的红酒也忘记了根由

一个个音符才联成合唱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温柔

整体不过是碎片的组成

碎片改组,又产生新的整体

短视的匠人以为到了终极

围上眼睛,任肢体在大地横陈

蚕与蛹,毛虫和蝴蝶的交替

洒在湖山上,像雨的是这个“自己”


十八

他们用时间的极光刀

在我们的身体上切割

白色的脑纹是抹不掉

的录像带,我们的录音盒

被击碎,逃出刺耳的歌

疯狂的诗人捧着淤血的心

去见上帝或者魔鬼

反正他们都是球星

将一颗心踢给中锋

用它来射门

好记上那致命的一分

欢呼像野外的风

穿过血滴飞奔

诗人的心入网,那是坟。


十九

当古老化装成新生

遮盖着头上的天空

依恋着丑恶的老皮层层

畏惧新生的痛苦

今天,抽去空气的汽球

老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它昔日的生命已经偷偷逃走

水生的它是我的痛苦的死亡

将我尚未闭上的眼睛

投射向远方

那里有北极光的瑰丽

诗人,你的最后沉寂

像无声的极光

比我们更自由地嬉戏。


选自张清华主编《郑敏的诗》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赏读:

在1948年至1979年这诗歌生命沉睡的30年里,郑敏通过阅读和社会体验重新认识了历史,形成新的想法,并在二战后美国诗歌的启发下开始了后现代主义诗歌的探索。1990年以后出版的诗集《心象》《早晨,我在雨里采花》都标志着郑敏后期诗艺探索的成熟。


《诗人与死》的创作缘起于“九叶”诗友陈敬容与唐祈分别在1989年、1990年相继离世,出版后引起了诗坛不少的关注。正如诗题所展示的那样,此诗有两大主题,一个是“诗人”,一个是“死”,借用反讽、悖论、隐喻、神话等手法与里尔克“十四行组诗”的形式,郑敏在诗中讲述“诗人的命运”,同时还有“对死的一些感受”。


在研究了德里达的解构哲学后,郑敏对诗人(知识分子)的命运、存在意义上的死亡、乌托邦与理想主义、人类文明的浮沉盛衰等问题的思考愈加成熟,她深刻反省了这一代知识分子因盲目的理想主义而付出惨痛代价的谬误人生。


这组诗按主题的渐进与节奏的起承转合可分为四个乐章,第一至第五首诗是第一部分。诗人在这一部分抒发了对唐祈去世的悲恸与悼念之情,天真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之间的紧张冲突是诗歌的主调。诗人化用了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和德国现代主义诗歌中的句式与意象,接连发出六个“是谁”的咄咄逼问,在“冬日的水仙”、“典雅的古瓶”、幻灭的“新娘”与济慈的诗歌《希腊古瓮颂》的类比中,将现实世界与死者世界对立起来。“春天不会到来”表明了诗人对现实世界之残酷的清醒认识与巨大失落。第三首诗中的“伊卡瑞斯”是借古希腊神话典故隐喻为了浪漫的理想奋不顾身的年轻人如雅典巧匠之子伊卡瑞斯般因飞得太高,从云端坠入海底,徒令母亲的眼泪风干凝固。第四首诗则点明了知识分子不肯承认幻想的虚假与生活的残酷之可悲。在第五首诗里,诗人解构了知识分子们的乌托邦幻想症。


从第六首诗到第十首诗,诗人具体想象了诗人之死的过程,在死亡的海潮、伟大的蓝色、舞蹈的火焰与冬天的枯树、落叶的对比中,以自嘲的方式展示了理想主义的脆弱和知识分子死亡的荒诞。“我们都是火烈鸟”,试图在理想的天空中自由高翔,然而在现实面前,知识分子们做不成高贵的火烈鸟,却是懒熊,只能在梦中起飞,最终如蹩脚的杂技英雄般跌落。


在第三部分(第十一首至第十五首),诗人在希腊神话与但丁《神曲》的典故中继续想象着死后灵魂进入冥府的经历。在这一乐章,一切都被颠覆。诗人解构了“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美好幻想,反复强调着“冬天之后还是冬天”的人间现实。冥府成为主持公正的乐园,诗人在这里涤尽尘世的污浊,在死后洁白之躯得到恢复。


在最后一部分,诗人重新审视了死亡与生存的关系,以告慰诗人之死。在第十七首诗中,诗人体悟到宇宙万物本为一体,生死轮回不过是葡萄与红酒、蚕与蛹、蝴蝶与毛虫、雨水与湖泊的生命形态的交替。因此,最好的死亡态度是“阖上眼睛,任肢体在大地横陈。”在第十八首诗中,诗人复又审视起现代知识分子的命运,纵然在毫无公正的比赛中,他们注定失败,但“白色的脑纹是抹不掉的录像带”,死亡是对罪恶的永恒的审判。最后,悼亡者将瑰丽的北极光作为逝者在彼岸世界的归宿,赋予诗人们荣耀的桂冠,以告慰知识分子的灵魂。

  推荐参考书目  

1.公木主编,《新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年版。

2.张同道,《探险的风旗——论20世纪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3.龙泉明主编、赵小琪副主编 ,《中国新诗名作导读》,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4.吴思敬、宋晓冬编,《郑敏诗歌研究论集》,学苑出版社,2011年版。

本文为文研青年中国新诗作品赏读专稿,专题知识梳理、考研点拨等将在线上专题研习结束后,由专人汇总成果,经“专题研习”栏目推出,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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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策划:文研青年

内容:编辑部

编辑:Sound

审核: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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