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巅》——小人物与大社会

Original 文研青年文研青年 2022-12-22

《群山之巅》是迟子建最新的一部长篇巨作。这部小说构建了一个地处北国边陲、群山之巅，由各路移民组建而成的当代小镇龙盏镇，创造了一群生活在山林之中的当代边民。小说从一桩轰动全镇的杀人强奸案——辛欣来弑母强暴小矮人安雪儿写起，到辛欣来被抓捕归案并被执行死刑为止。围绕这一贯穿始终的核心事件，小说一方面书写了龙盏镇在这两三年内所发生的事件，另一方面又由龙盏镇的辛家、安家、唐家三个家族的迁徙历史牵引出八十多年来中华民族的时势更迭史以及东北开发建设的历史。

神性与凡性的矛盾统一

《群山之巅》中的精灵安雪儿身上便沉淀了迟子建的生命沉思。安雪儿是一个充满神性的女孩儿，她身上承载着连接死亡通道的负荷，是凡间的“神灵”。她能洞知世事，被众人奉为神灵。但这个神女最终还是陨落了。她堕落的方式让人唏嘘——被辛欣来强暴她被强奸后怀孕，身体从侏儒的状态开始意外生长，这也让安雪儿开始渴望融入世俗生活，开始有生长性。不少人唏嘘安雪儿的堕落，但是怀孕后的她却开始渴望食物，渴望与镇上的人交流，而这个怀着恶种的精灵，也没有受到村民的厌恶，相反，世人仿佛更加接受了这个已经堕入凡尘的女孩。由此，不禁让人沉思——神性是否总是高于凡性？神性和凡性是否是究极对立的？在安雪儿身上，我们看到，神性与异态性捆绑在一起，作为人的生命性却和世俗紧密融合，打破了以往的固定结合模式。安雪儿成长为新人是对传统神性的讽刺，人物开始通过自我力量获得重新的救赎。

这种矛盾的统一在另一个角色，唐眉，身上也可以看到。唐眉的出场，如仙女下凡。表面上看，唐眉可谓是善的极致代表，然而，在如此光鲜漂亮的人生履历下，唐眉这个人物却背负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阴暗面：那个被唐眉带回来的痴肥的同学陈媛，原来是唐眉为情复仇而造成了她一生的痛苦。在这个角色身上，迟子建极力地展现人性的高贵和卑劣，二者本是撕裂的，但却在唐眉这个美丽的肉体身上得到了统一。在“罪与罚”的苦海中，唐眉最终还是依靠了自我救赎，绝育是她的第一步，拒绝生命原欲的诱惑对唐眉并非生命的荒芜，而是重新走向新生。

在《群山之巅》的各个小人物身上，我们看到迟子建寄托于他们的生命沉思。这是一个善和恶的“逢魔时刻”，神性开始隐于凡性，卑劣中生出了圣洁。在迟子建的笔下，人不是一个单面的存在物，而是一个复杂的多元的存在物。善恶相互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恶并非是人的性格缺陷，而是一种人性的基本事实”。

人情社会的堕落

阅读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迟子建为什么给自己这部作品取名《群山之巅》。或许，只有小人物私人叙事。没有绝对中心的人物，每个人都是个性鲜明的主体，在整个青山县和龙盏镇的复杂社会中，这些个性鲜明的小人物的群像就是主角，各个小人物的故事总合展现的是整个青山县和龙盏镇的普遍的社会现实和全貌，这就是“群山”，是社会群像。

龙盏镇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小镇，对于从这里出去的村民来说，甚至是他们灵魂的归宿。就像唐眉，她生在龙盏镇，因求学或是工作原因，暂时离开了龙盏镇，又因陷入罪恶的泥淖再次回到龙盏镇寻求涤荡忏悔之路。那么唐眉为什么选择带着罪恶回到龙盏镇呢？原因是她把这个“群山之巅”视作内心赎罪、涤荡灵魂的地方。可是回到龙盏镇后的唐眉，最终却做了别人的情妇。是什么导致了她救赎之路的破灭呢？小说里写到她把安雪儿视作自然万物的主人，因而除了陈媛，她只对安雪儿好。然而救赎之路好景不长，辛欣来破了安雪儿的“真身”，唐眉瞬间跌进了绝望的深渊，最终的希望破灭，于是她走上了自我堕落。而使得唐眉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消失的，也是那个使安雪儿丧失神性的辛欣来。看到这里不禁会思考，究竟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美好能被轻易地打破？究其原因，还是这个社会本身就存在足够瓦解这个社会的恶。腐败、贪污、人体器官买卖、投毒等人间悲剧在小镇上演。有抱负而洁身自好，且深受战士喜爱的郭团长最终只是平调，没有得到重用，而平庸之辈如李奇有，却能平步青云。如此种种，迟子建用不温不火的语言，赤裸裸地展现了这个小镇看似华丽外表下的丑陋。

让人意外的是，一向有着好文名的迟子建，在这部作品推出之后，外界的评论却近于两极分化：

“很久没读过这么好的小说，紧凑，扎实，环环相扣。东北版的百年孤独。”

“迟子建毕竟是迟子建，在苍凉的故事里，仍然能让人读到温暖：万念俱灰的李素贞，仍有安平在静静地等待;即使十恶不赦，举刀杀害母亲、奸污安雪儿的辛欣来，也获得了祖父的保护，父亲的原谅……我想，这苍凉的温暖，更多是作家的个人情怀在起作用。迟子建个人的经历让她对生死之谜有独特的了悟，而她身上天然的悲悯情怀始终使她的笔尖凝有一种温润和柔软。”

“比较单薄，但好处是不做作，没有堆砌和华丽。人物的命运太可预测了，但似乎是为了故事而存在，没有鲜活的生命。把时事新闻不做什么加工写进小说，没意思。有些细节让人动容。”

“不知道为什么，总给我一种迟子建式的陌生感？”

传统写作的延续与创新带来的陌生感

在这篇回归巨作里，不乏对过往写作的优点的继承，但也有一定的突破和挑战。或许这就是迟子建式的陌生感的来源。迟子建在人物的塑造上，极力探究人性与神性、善与恶的平衡哲学，反映作者的生命沉思，同时由这些生命形象隐射批判不少社会黑暗现象。这些对社会的批判也正是迟子建在这部小说创作时期待有的突破。她把目光放到了社会深层次的黑暗以及这些黑暗的关联上，她深情地关注着现实，期待着能用自己的文字改变现实中的丑恶，引起疗救。

“这个世界的恶是强大的，但爱与美更强大”，这是迟子建在获得茅盾文学奖获奖感言时的结语。迟子建之所以被读者认为是一位温暖的作家，恰恰在于她对人性美好无尽的希望，并赋予普通人物坚守生命良知的高贵。这也就是迟子建自言写作《群山之巅》时内心时常幸福与摧残的原因所在。虽然一方面在创新之时，迟子建由人物本身牵扯出来的对社会的批判并没有完整的自洽，造成突破的无力感；但另一方面，由于迟子建仍然坚持继承了原有创作时的对美好的崇高敬意，通过对社会的恶的批判来展现人物的善，在这些单个的人物身上寄托了对生命的沉思，所以即使没有塑造出宏大的社会批判，那些普通而不卑微的认真活着的人们，他们的群像也描画出了《群山之巅》峭拔的精神高度。

迟子建，女，1964年元宵节出生于漠河。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1987年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六百余万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单行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尘》《雾月牛栏》《踏着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出版有《迟子建长篇小说系列》六卷、《迟子建文集》四卷、《迟子建中篇小说集》五卷、《迟子建短篇小说集》四卷以及三卷本的《迟子建作品精华》。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文学奖。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迟子建，中国一级作家，中国作协第九届主席团成员，现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尘》《雾月牛栏》《踏着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文学奖。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迟子建之前的小说在创世这方面是做得相当成功的。比如《额尔古纳河右岸》里那个干净利落得近乎圣洁的神话世界，这个世界鲜活了，也使她享负盛名。那份神秘里，是迟子建对纯文学称作的坚持，不媚俗，不惑众，一如既往地表现自己对人性之善的追求和信仰，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对萨满教的风俗仪式和宗教习俗的细致描写，深层表现地是普世性的悲悯情怀。

在她笔下，《福翩翩》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愁。《额尔古纳河右岸》语言精妙，以简约之美写活了一群鲜为人知、有血有肉的鄂温克人，小说以小见大，以一曲对弱小民族的挽歌，写出了人类历史进程中的悲哀，其文学主题具有史诗品格与世界意义。

迟子建将小说的结构比作四个乐章：《清晨》单纯清新，悠扬浪漫；《正午》沉静舒缓，端庄雄浑；《黄昏》疾风暴雨，斑驳杂响；《尾声》和谐安恬，满怀憧憬。迟子建称这部作品来自灵魂深处，“它像水一样在我的生命中流淌。”小说调动了她所有的童年记忆和生活经验，迟子建这样回忆她记忆中的鄂温克人：“少年进山拉烧柴时，我曾不止一次在粗壮的大树上发现怪异的头像，父亲对我说，那是白那查山神的形象，是鄂伦春人雕刻上去的。我知道他们是生活在我们山镇周围的少数民族。”

在3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迟子建始终瞄准黑土地浓郁的风情和鲜活的小人物、浑厚的历史和多姿多彩的现实，一部部小说彰显出一名作家对民族文化应有的使命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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