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融合的我们,终经历分离再次重聚 | 《寻梦环游记》中的根与灵
这是一部光看着海报我就已屡次落泪的电影。出发去抚仙湖之前这部电影的海报就已占据我家附近公车站的展示位,很多次晚归的我就站在海报前,看着这个墨西哥型的搞笑骷髅和一个小男孩相视而笑,在那座菊之桥的更远处,还有很多很多小到几乎被忽略,数量却多大无法忽略的欢庆的骷髅们。那时候我就想:那是一条路,是一条你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必经的路——联结祖先们的根,再更加盛开地去绽放自己的梦。
从海报就能看出,这是一部墨西哥色彩浓郁的动画片,基于亡灵节。
我第一次了解亡灵节是在美国的时候,当时去哈佛大学逛博物馆,有一个特别的展厅正在展出关于亡灵节的很多史料和作品,时间刚好就是亡灵节前后。我现在还能记得自己进到那个展厅之后的震惊:死亡竟然可以被如此欢庆地歌颂——满眼的骷髅却被画上了浓郁的色彩和图腾,还有祭坛,上面摆放着被精心妆点的骷髅。在这里感受不到逝去的哀伤,反而像一场大型的狂欢和欢聚。
(我摄于@Harvard Peabody Museum,20121021)
另一部墨西哥主题的动画《生命之书》中对亡灵节与死亡观有更丰富的一些介绍:《生命之书》是一本记载了所有已发生、未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件(阿卡西记录)的书。很久很久以前,墨西哥是宇宙中心,中心的中心是一个叫做古雅的小镇叫做圣安吉尔(San Angel)。在这个小镇之下有一座“记忆之地”(the Land of the Remembered),那里的亡灵们靠着挚爱之人对他们的记忆而活着,城市的颜色浓郁欢庆,有如置身于奇妙的童话之中。在那之下才是遗忘之地(the Land of the Forgotten),悲伤孤寂的地方,在那里住着已经不再被世人所记起的亡灵们。在《寻梦环游记》中,埃托克和猪皮大哥就是因为世上的人们都将忘记他们,最后虚弱得要离开那个记忆之地。那么故事就发生在记忆之地和活人世界穿行。
亡灵节是墨西哥最重要的节日,墨西哥人庆祝亡灵节的方式,可以说更像是中国人庆祝春节吧,才不是中元节呢。亡灵节通常在万圣节之后的11月1日和11月2日,11月1日为“幼灵节”,纪念早逝的孩子,11月2日为“成灵节”,纪念故去的亲人。《寻梦环游记》故事的发生便是在11月2日这天(Day of the Death)。
制鞋还是搞音乐?
开篇米格的旁白就介绍了这个家族的职业发展的脉络——喜欢音乐的曾曾祖父为了音乐离开了这个家,曾曾祖母愤怒得将丈夫一切和音乐有关的东西都丢出了窗外,但她没时间哀伤,还得照顾女儿,于是就开了家鞋店来做鞋。从此音乐成为了这个家族的诅咒,家族中上上下下都不得谈起音乐,更不得玩音乐。
(我的点太特别在这里就已经开始哭了。)为什么是鞋店,为什么不是帽子店?不是花店?不是裙子店?而是鞋店?因为鞋对应着的脚,它是根,是我们落地,扎根于泥土,具身于地球非常重要的象征。而音乐是什么?它是一种陶冶情操的艺术,虽然音乐源于生活源于我们的血液,但在剧中的设定它是高于生活,是漂泊却不落地的象征。所以这不仅仅是要从事哪种工作的分歧,不是制鞋还是搞音乐的分歧,它更是关于是根还是灵的分歧。
我在印度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有很多人在一艘巨大的船上。人们在船上要做着不同的SEVA(无私服务),我的SEVA是给人们补鞋。有一个游泳池那么多那么多的鞋,被缝上一块块补丁和珠线,然后人们穿上被补好的鞋子继续上路。在抚仙湖因梦老师的工作坊上,她也常说灵性工作的本质其实是给众生洗脚。但是在灵性和落地扎根之间,我们要走过很长的一段路程,其实也就是男主人公米格走的这趟“寻梦环游记”,才能发现这两者并不是分裂,它们需要并行和整合的发展,才能完成梦想的追寻。但至此,我们和米格都还在路上。
继承还是背叛?
米格太爱音乐了,但是由于家族的“诅咒”,身为一个墨西哥人他却完全无法在家中弹琴、唱歌、聊音乐。他夹着刷鞋的工具去到了广场,给音乐人擦鞋,和他絮絮叨叨聊着自己的梦想。音乐人跟他说,今晚就有个音乐才艺秀,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米格急忙摇头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家人不会放过我的。音乐人给了个大白眼说:如果你那么害怕,还是乖乖当个鞋匠吧。
这句话非常熟悉吧,无论是在咨询中还是在朋友聊天中,这句话总是会蹦出来。对啊,如果你连这个都怕,还谈什么梦想?如果连走出舒适区的勇气都没有,我们还谈什么梦想?要追求梦想这话说起来太容易了,但如果我们只是躺着说说而已,而害怕采取任何行动,我们距离梦想永远都还有一万公尺的距离(很远就对了啦)。这是一句需要实践的话,我走过这条路,我能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有很多来访者问,我要继续打工吗还是要创业?我要继续和这个人在一起吗,还是去分开?我要换专业吗?但很多时候这些问题的真相其实是并不知道自己真的要干什么?这个转换变成了一种逃避。好不容易真的感到召唤了,却觉得前路艰险难以踏出步子。于是就卡在理想和现实之前。然而天命总是会不断地挑战我们,外在的事件会将我们往天命上推动,如果不顺遂,那就多受一些磨难吧。
当然,即便走出了舒适区,我们还是可能受到阻挠。在剧中,米格接过音乐人递来的吉他刚准备弹起的时候,祖母就冲了过来用鞋子把音乐人打倒,控诉他蛊惑了自己的小乖乖米格。她不相信,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小乖乖会做这样的事情,会违背家族的诅咒。这之后还有隐忧,像每一个家族中的大家长一样,希望孩子能过得乖过得好过得“正常”,但他们并没法理解孩子们过得开不开心。有时候长辈们也很难理解,为什么明明给孩子们规划出了那么“美好”的前路,他们却不肯走上去。就比如说在剧中——
祖母在亡灵节这天为家族中逝去的故人供奉祭坛,骄傲地讲着他们做鞋的美好事迹,可以做凉鞋、皮鞋、高跟鞋,个个都很拿手,术业有专攻。家族中的“背叛者”曾曾祖父早已被从照片和祭坛中撕去,留下一个空落落的位置。但那又怎样呢?背叛者已被逐出部落。
可是喜欢音乐(灵魂/禁忌)的米格也偷偷装点着他自己的祭坛,供奉的是他深深崇拜的歌王。他甚至通过照片上吉他的蛛丝马迹,发现歌王就是他的曾曾祖父!音乐的传承一直在他的家中!
可是,大家长们并不允许这样的背叛发生。祖母甚至告诉他他不用再擦鞋了,可以直接学习做鞋啦!这在她看来是如此振奋人心的一条消息,孙子理应感到荣耀啊!可是,在她愤怒和恐惧地砸掉了米格的吉他之后,米格愤怒地说他不稀罕这个家,不想要待着这个家。他沿着亡灵回来的花瓣之路奔去了远方。
我们总有很多时候要去超越我们的父母,或和他们的路径背道而驰,沿着他们来时的路,铺好的路去向远方。在《踢碎最后一些,让它死去吧,再长出新来 | 醒来,醒来 XIII》中我写到了对原生家庭的“背叛”是成长必经的一环。我们走过他们来时的路,去追求我们自己的梦想。(最近看了《星战》系列,也发体会到了相似的主题。)
但到这里,故事还只是刚开始。如果我们只是“背叛”,却和家族背道而驰,我们远离了自己生长的土壤,那才变成了一种真的“诅咒”。就像一颗想要发芽、茁壮成长的小苗,挣扎着长高却脱离了土壤。
来自族人的祝福,成就璀璨的大梦
之后,寻梦的米格在拨动歌王的吉他时,以生者的身份去到了亡灵的国度。在亡灵世界的夜晚中,有三次他要被送回生者的国度。被送回生者的国度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你要得到族人的祝福并送你回去,当然,族人也可以附加任何他们想要说的话。而这三次祝福,循序渐静地让我们看到了代际之间是如何融合,送与祝福,各自归位的。对我来说,这是整篇里面最“家排”的部分。
第一次:曾曾祖母的附加条件是——你不准再玩音乐。场景发生在亡灵国的办公室,曾曾祖母气愤地让米格回去赶快把她的照片摆到祭坛上,好让她能过花桥和活着的亲人团聚。结果前一秒刚说完这些,米格回到人间,后一秒米格兴奋地又拨上了吉他,打破了曾曾祖母的附加条件,瞬间又回到亡灵国。把曾曾祖母气得够呛,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争执,米格又一次摔门而出,拒绝和这帮家人相融。他说,我不稀罕你们的祝福!他准备去找歌王,歌王也是他家族中的一份子,他肯定会支持自己做音乐!
当时看到这里是很心碎的,在很多个案、家排、甚至生活中,爱的传递是“有条件的”:你必须学习好我们才爱你;我们爱你,你必须不能早恋;我们爱你,是因为你乖乖的呀;我们爱你,你就去这公司上班吧,都给你安排好了;我们爱你,你跟ta分手吧,ta不适合你;你再这样我就不爱你了……
这并不见得是长辈有意为之,其中还有很多传统观念、社会建构的原因。这个社会上,很少有人真正被无条件地爱过。所以我们不那么懂得该怎么“去限制”,人们不太清楚该如何去把对方当作一个独立、有能力、有边界的个体来看待。我以前以为一味地追着孩子要联系、要回应、要潜移默化甚至他们自己不曾意识到是在“控制”的父母,是有意这么为之的。但实际上人们都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被植入了各种观念。
举个例子,我家有两只猫,通常我出差区别的城市的时候,我会通过家里的摄像头来“确保(监视)”她们的安全。但这一次出门前,我家网络忽然出现了问题,以至于我想远程以这种方式来“看到”她们的想法就泡汤了。我很焦虑,我非常焦虑,我想这种焦虑的程度可能不亚于一个母亲渴望联络孩子(成年子女),或从孩子(成年子女)那里得到回应而得不到或因某些原因而联络不到的焦虑。
但换一个角度想,从家里两只猫的角度来说,我是否通过摄像头看到她们,对她们在家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我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会那样吃喝拉撒嬉戏打闹掀翻沙发垫,我看不到她们的时候,她们仍然如此。对于那些被父母或族人所“看管”的孩子(成年子女)来说,同样也是如此。但身为父母,需要抱持住自己的那份由于不够信任和不够尊重(潜意识)而产生的焦虑。就像对于我家的猫,我需要信任她们,我出差与否,粮草备齐的前提下她们都能过得很好。
第二次:曾曾祖母和曾曾祖父在族人的注视下,拿着花瓣对着米格给予祝福,要送他回去。在祝福语后,她告诉米格永远记住家人们都爱着你,永远不要忘记家人们对自己的爱。这句话听起来完全挑不出毛病啊,比起第一次的限制米格玩音乐,这个祝福已经是好太多太多了。但这其中仍然暗含着“你必须不能忘记这份爱”的限制。被限制所包裹的爱,有的时候会成为一种负担。真正的接纳和爱,其实是我如其所示地接纳你,接纳你的各种,包括忘性、脾气、性格、行为等等。哪怕很多时候我们做不到接纳,我们也如其所示地尊重着对方,尊重ta的独特性和生而为人的完整性。这是一个在内在逐步和家人和解的过程,与此同行的是我们与自己的和解。
第三次,在曾曾祖父在亡灵世界弥留的那一刻,他拿起花瓣赠与米格,送他回到人间的世界,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看到那一刻真的是泪奔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意味着去限制化,意味着族人把后辈当作同样是一个独立的、有力量的、有智慧的、有分辨能力的个体看待,相信ta可以做出决定和选择,并同样为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承担相应的结果。那是一种放手,甚至授权,是将属于后辈的权利归还给其,是各归其位,是各自成为。
在家排中,每一个家族成员需要被纳入在内,不能被遗忘或否认,否则家族中一定有其他成员不得不在能量层面代表他,他们彼此之间有能量的牵连,以至于成为族人代表的那个成员没办法完全地活出自己,甚至可能会有异常行为。
在所有的家族成员面前,做一个成人仪式,某种程度上的告别意识,告别那部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但同时承认家族中的传承和各自在其中需要承担的责任,是意义重大的。慈悲与智慧,是面对恐惧和黑暗唯一的解药。
亡灵的世界是靠“铭记/记忆”和生者的世界相连。那种联结很像欧文亚龙在《直视骄阳》中提到的“波动影响”:影响力就像投入池塘中的小石子,一圈一圈散去涟漪,影响到周围的人。在朋友中,可以看到你的影子;在你身上,也可以看到亲朋好友的影子。即便生命逝去,这也影响力还在。这影响力成为了潜移默化的记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为死者供上排位或不供,但是对于那些点滴的记忆,一直萦绕在我们心间。而在电影的最后,米格在生者的世界给Mama Coco唱起那首《Rremember Me Reunion》的时候,曾祖母的记忆被唤醒,笑容浮现脸庞,在场的每一个家族成员都热泪盈眶,心中充满炙热。这在有了片尾的那一幕,第二年的亡灵节,家人们可以做着鞋,米格可以带着大草帽弹着吉他唱着歌,族人的亡灵们,包括之前分裂的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可以歌唱可以共舞,一切其乐融融、尽然有序。于此,米格回归了他的土壤,也延展了他的梦想。在这一趟寻梦环游之旅中,米格和我们都将经历分离-背叛-超越,达到独立却又融合,打破二元,这本就是议一体。好比我们是一棵树,家族和代际是我们的土壤,根是得扎下的,才可能向上长出更宽广的叶子,伸向更高的天空。
落笔于11.27,完稿于12.1。还想写写关于“一句话的两种解释”和“指导灵”,也许二刷之后会有一些其他的灵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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