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教峰专访：从智库研究理论到科技智库建设

从智库研究理论到科技智库建设

 ——专访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潘教峰院长

 ■ 《智库理论与实践》记者 吕青

中国科学院作为首批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单位，凝聚整合全院研究力量，组建成立了具有法人地 位的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以下简称“战略咨询院”）。在首批国家高端智库建设试点工作 开展一周年之际，我刊就战略咨询院如何立足科技特色开展智库研究、进行战略布局等问题对战略咨询 院院长、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理事长潘教峰进行了访谈。潘院长以其战略视野和宽广的思维，结合长 期从事战略研究和重大规划的实践经验，创造性地提出了 DIIS 智库研究方法，并向读者分享了他对智库 研究的理论思考以及对战略咨询院的发展规划。

访谈专家简介： 潘教峰，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院长、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理事长， 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曾任中国科学院副秘书长、规划战略局局长、发展规划局局长、 党组办公室主任、办公厅副主任等。主要从事科技战略规划、科技政策和科技评价研究。在 Integration: the VLSI Journal、Graphs and Combinatorics、《中国科学》《瞭 望》《中国科学院院刊》等刊物发表多篇文章。

1 高端智库建设是国家决策科学化、规范化的一项重要制度安排

 问：大家知道，智库在国家治理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我们国家非常重视高端智库的建设。那么，如何认识高端智库的意义和功能，特别是高端科技智库的功能呢？ 

答：智库是国家治理体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 分，是国家治理能力的重要体现。在推进国家治 理体系、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高端智库作 为建制化、专业化的咨询研究组织，不仅是国家 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国家决策科学化、规 范化的一项重要制度安排。

 一般来说，智库主要有三方面功能：

一是服 务决策，为决策提供独立客观的科学依据和咨询 建议，国家高端智库应主要发挥好服务国家宏观 决策的作用；

二是引领创新方向，从科学理念、科 学方法、科学文化方面影响社会公众，推动社会 进步；

三是创新研究方法和工具，确保智库研究的科学性和权威性，得到智库同行的认同。 

具体到高端科技智库，如何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交汇期的历史机遇以实现新的经济发展，如何准确把握、及时布局科技创新的方向和重点以掌握竞争发展的主动权，是我国推 进创新驱动发展、建设世界科技强国需要考虑的重要课题，这就更需要高端科技智库洞悉未来科技发展趋势、准确研判发展方向和战略重点，及 时为国家抓住科技革命机遇、抢占科技竞争制高点，提供前瞻咨询建议和系统解决方案。 

问：高端智库在服务国家宏观决策中有怎样的独特作用？

答：《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 明确指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内容。高端智库的最大特点就是“高端”，是服务党和国家宏观决策的高水平智库。 高端智库因为具有研究积累深厚、相对独立、社会联系广泛等特点，围绕国家重大战略需 求开展前瞻性、针对性、储备性政策研究，可以 为国家提供更加专业化的、相对独立的决策参考。 在服务宏观决策中，高端智库主要在以下 4 个 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一是开展事关全局的重大问题研究，对政府关注的问题从智库的视角提出咨 政报告；

二是对改革方案和政策措施的咨询和评 议，以及政策措施出台前的第三方评估；

三是重 大决策方案和政策措施实施情况评估；

四是把握趋势和规律并及时设置重大研究课题，做好前瞻 性、储备性研究。

2 智库研究有其独特的方法理论和评价体系

问：您长期从事战略研究和重大规划工作，在您看来，智库研究有无规律性研究方法可遵循？

答：智库研究作为一项专业化、多学科交叉的研究工作，自然有其独特的研究方法和理论根基。 在多年智库研究的实践中，我总结出一套 DIIS 的 智库研究方法：一份高质量的智库研究成果要经 过从 Data 到 Information，再到Intelligence，直至 Solution 的全过程。 一个完整的智库课题研究过程就是在各类 相关数据收集的基础上（Data），进行专业化 的挖掘、整理、分析，形成客观的认知和知识 （Information），再引入专家学者的智慧对这些认 知进行研判（Intelligence），得到新认识、新框架，最 后在问题导向下提出解决方案（Solution），最终为宏观决策提供高质量、有建设性的智库报告。

以《创新 2050：科学技术与中国的未来》系列报告为例，我们充分整合中科院具备的建制 化优势、思想源丰富优势、定量分析优势、情报 系统优势等各种优势。

首先是持续不断地对发展 动态的跟踪扫描和数据分析，通过信息挖掘和综 合分析揭示内在发展趋势和规律，为各领域研究 前沿提供情报基础和基础性数据支撑，这是一个 从 Data 到 Information 的过程。

其次，将情报分 析与权威专家的智慧和专业研判结合，提出了以 科技创新为支撑的八大经济社会基础和战略体系 构想，设计了支撑八大体系建设的 18 个重要领 域科技发展路线图，这是一个从 Information 到 Intelligence 的过程。

最后，以问题为导向，凝练 出 22 个影响我国现代化进程全局的战略性科技问 题，并提出了走中国特色科技创新道路的系统政 策建议，也就是提出解决方案（Solution）。只有走完 Data-Information-Intelligence-Solution 的全过程，才能真正提出有效服务决策的科学依据和咨 询建议，如果缺少其中任何一环，对智库研究而言都是不完整的。

 问：这套智库研究的方法对智库工作者和智库研究 者都是非常有意义的。那么，在共性的研究方法之 外，智库研究是否也有一些共性的导向和原则？

 答：智库研究不仅是一项专业化的研究工作，同 时也是一项系统的组织和综合集成工作。因此，智 库研究不仅要坚持问题导向、证据导向、科学导 向，也要坚持思想性、建设性、科学性、前瞻性、独 立性的原则，树立以影响力和应用效果为导向的 重大产出价值标准，创新研究方法，不断提高研 究水平。

智库研究的 3 个导向具体来说：

问题导向是要求智库研究者通过问题来切入，既可以是现实 重大战略和政策问题，也可以是潜在的重大战略 和政策问题，聚焦问题才能对决策有帮助；

证据导向是要求论之有据，能提供有说服力的客观事 实、科学证据、数据支撑；

科学导向就是研究政策问题要遵循规律，采用和发展科学的研究方法和工具，对综合复杂的战略和政策问题进行科学综合系统研究。

智库研究需要坚持的“五性”原则，展开来讲：

一是思想性，要不断提出新理念、新思想、新观点、新看法，提供高质量的咨询建议和评估评议意见；

二是建设性，要紧扣决策需求，既立足 当前又着眼长远，提出“实用、管用”，有深度、有 见地、可操作的系统解决方案；

三是科学性，基于专业知识和科学证据，采用科学的方法，定性 认识和定量分析相结合，全面系统地研究分析问 题，做出客观公正的研究结论和论证意见；

四是前瞻性，前瞻人类文明走向，敏锐预判发展趋势和前沿方向，善于发现带有规律性、本质性、苗头性的问题，认识新情况、新问题、新特点，进 行预测预见，提供超前应对和优化布局的政策建 议；

五是独立性，要本着对党和国家事业高度负 责的精神，客观独立提出咨询和评议意见，遵循规律，排除个人、团体和局部的利益干扰，提出的意见和建议要能经得起实践和历史的检验。 

问：您刚才提到智库产出的评价标准，从智库的影响力和贡献来衡量，智库产出成果应该包括几个方面？ 

答：从服务决策角度，我认为智库产出成果可大致分为以下 5 个方面。

一是发展理念和战略层面。在关系人类文明发展、关系国家经济社会全局和长远发展的重大 问题研究中，提出的新理念、新思想、新观点和 战略建议，成为普遍共识、引领发展潮流或方向，或 成为国家战略的重要科学依据。

二是法规规划和方法层面。研究成果成为国 家法律、法规制定或修订相关条文的科学依据，提 出的科学建议和预测预见，纳入国家规划及任务 部署，发展的研究方法或工具，为智库同行普遍 使用。

三是体制机制层面。提出的科学建议，为国 家或有关部门所采纳，成为进行体制机制改革完 善的重要科学依据。

四是政策层面。对关系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国家安全、科技进步中的关键问题开展研究，提出科学建议和预测预见，成为国家制定相关政策的研究支撑。

五是举措层面。针对改革创新发展中的重大 问题，提出的系统解决方案，得到国家有关部门 和重要区域的采纳，成为改革发展的重要举措和 行动。

从引领创新发展方向、影响社会公众的角 度，高端科技智库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从知识、方 法、精神 3 个层面对社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一是从知识层面，揭示科技发展趋势和方 向、阐释科技进步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激发 和培养大众对科技的兴趣和爱好，加深全社会对 科技创新的认知，促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

二是从方法层面，向社会示范创新行为、传 播科学方法、宣传学术规范和科学伦理，加深大 众对人、自然、社会关系的理解，引导大众重规 范、守规则、讲诚信，尊重知识产权，遵守人类 社会基本伦理，尊重自然演化规律，促进社会行 为规范和法治社会建设。

三是从精神层面，传播创新科技、服务国家、 造福人类的理念，传播和倡导追求真理、严谨求 实、勇于创新、理性实证的科学精神，促进创新 文化建设，营造激励创新的社会氛围。

3 战略咨询院的定位和发展布局

问：请您介绍一下战略咨询院的定位。

答：2015 年 11 月，中国科学院被确定为党中央、国 务院、中央军委直属的首批 10 家第一类高端智库 建设试点单位之一，并明确试点的重点任务是建 设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 可以说，战略咨询院从诞生伊始就肩负着服 务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使 命，肩负着开展国家高端智库试点建设的重大任 务，肩负着支撑中国科学院率先建成国家高水平 科技智库的历史责任。 

战略咨询院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发挥国家科学 技术方面最高咨询机构作用的研究和支撑机构，是 中国科学院率先建成国家高水平科技智库的重要 载体和综合集成平台，也是集成中国科学院院内 外以及国内外优势力量建设的创新研究院。以服务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决策为职责，战略咨询院承担着学部研究支撑功能、综合集成平台 功能和学科领域研究功能，形成以决策咨询任务为导向的“小核心大网络”和矩阵式科研组织管理模式，以及聚智善谋的开放、高效、专业化的综合集成平台。

问：战略咨询院有哪些特色研究领域？

答：战略咨询院的使命与定位决定了我们将围绕党和国家中心工作，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国家重大战略需求，面向国民经济主战场，重点聚焦促进科技发展，从科技规律出发前瞻思考世界科技发展走势；聚焦科技促进发展，从科学技术影响和作用的角度研究国内国际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 我们将整合国内外优势力量，聚焦科技发展战略研究、科技和创新政策研究、生态文明和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定量预测与预见分析研究、科技战略情报研究和数据平台建设这五大特色优势领域方向。

一是科技发展战略研究：开展科技路线图、科 学前瞻、技术预见、科技安全等研究；开展科技 立法、科技体制、科研布局与组织模式、科技资 源配置、科技评估、科技人才政策等研究。

二是科技和创新政策研究：聚焦创新驱动发 展战略重大问题，开展创新发展理论方法、创新 和创业政策、产业创新、区域创新发展、企业创 新、知识产权管理等研究。

三是生态文明和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聚焦 生态文明体制建设重大问题，重点开展生态文 明理论体系、可持续发展战略与政策、能源与应对气候变化、国土空间规划、区域发展政策 等研究。

四是定量预测与预见分析研究：发展定量预 测方法、系统分析方法、工具和平台，开展定量 预测与政策模拟、公共安全与应急管理、社会预 警、大数据管理决策、经济与金融监测等研究。

五是科技战略情报研究和数据平台建设：全 面跟踪国际科技战略和科技动态，研判科技发展 趋势与前沿，揭示国际科技战略与政策的发展态 势与变革趋势，支持重要科技战略规划、政策和 评价，建设共享数据平台和监测分析平台。

问：请您谈谈战略咨询院的未来发展设想。

答：战略咨询院作为建制化的智库研究机构和开放的综合集成平台，将凝聚中国科学院“三位一 体”的优势，立足经济全球化进程和科技竞争前 沿，围绕中央治国理政方略和五大发展理念，以习近平总书记系列讲话为指导，聚焦为中央提供高水平决策咨询服务，开展重大问题研究，汇聚国内外优秀人才，建立开放合作的国际国内研究 网络，试点探索国家高端科技智库建设的新路子，努力成为全球科学技术和创新发展政策思想的引领者。

围绕国家总体战略布局，按照中国科学院改 革发展需要，坚持思想性、建设性、科学性、前 瞻性、独立性的统一，是我们的建院理念；

提出 新思想、新观点、新看法，预判发展趋势与方向，提供超前应对的政策建议，提供有深度、可操作的系统解决方案，是我们的主要任务；

弘扬中国科学院的优良传统，坚持基于专业知识和科学证据的科学精神，采用科学研究方法，客观独立地提出科学建议，坦率真诚地提出咨询意见，是我们 的工作作风。

我们将立足科技特色，聚焦促进科技发展，从科技规律出发前瞻思考世界科技发展走 势；聚焦科技促进发展，从科学技术影响和作用的角度研究经济社会发展和国家安全的重大问题。坚持问题导向、科学导向、证据导向，以 开展重大战略科技咨询任务为核心，协调发展 相关学科、综合交叉前沿研究，不断提高系统 分析能力、综合集成能力、前瞻预判能力和前 沿交叉基础能力，有效支撑国家宏观决策，有力引领创新发展方向。

实施研究品牌战略，聚焦重大科技战略和政 策问题，以战略咨询院为平台，汇智聚力，凝练部署“世界科技前沿研判与中国重大科技突破前瞻研究”“面向全球竞争的高新产业源头技术研 究”“百年强国资源环境关键瓶颈问题研究”“适 应新科技革命与产业革命的科技体制变革研 究”“大数据环境下的可视化宏观决策科技支持 平台建设”等 5 项科技智库战略先导重大项目，形 成“科技突破前瞻”“源头技术预见”“生态文 明建设”“科技体制变革”“决策支持系统”等品牌研究与成果序列。

我们将秉承中国科学院“唯实、求真、协力、创 新”的院风，延续战略咨询院前身——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志同气合、经世致用”的传统，塑造研究院高端智库的独特科学文化气质。 用开放合作、兼容并包的态度，发展全球化战略 与政策研究协同创新网络，与我国科技界同仁和 海内外有识之士携手发展，丰富中国思想、提供中国方案、创造中国价值、彰显中国气派，不断 提高凝聚力、影响力，为中国科学院率先建成国 家高水平科技智库做出应有的贡献。

来源：《智库理论与实践》2016年第6期；《智库理论与实践》授权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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