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说：冰冻的卵子（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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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郭云龙都要烦死了，他手下大将，心腹，精心培养十年之久的市场部总监出事了。还是很丢人的事。
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好色。郭云龙含蓄地提醒过他几次了，他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他知道分寸。手下们的私生活他不可能了解，偶尔风闻几句，自己已经未雨绸缪地提前警告过的，没想到还是玩出界了。
总监惯常偷腥，一直都没事。最近几年和一个漂亮的下属勾搭上了，可能做事不小心，要不然就是太过分了，被下属的老公下载了所有的聊天记录，还等到他们俩趁他出差时在人家里搞，没想到人家老公早就叫了个哥们儿在外面等着，悄悄开了门进去，一把薅住精光的浪里白条，掏出一把小刀把那话儿齐根割掉，打开窗户就给扔到楼下小区人行道上。正好遇到一老太太牵着狗在溜，啪哒正好摔到狗面前，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德国牧羊犬一口就把那玩意儿给吞了下去。
下属的老公先拿出手机拍了些照片，又在被单上擦干净刀子，缓缓放进刀鞘内，把凶器放在柜子上，扬长而去。
女下属吓呆了，打电话叫救护车。救护车一看这样，先简单包扎，顺手报了警。
警察还在调查，这件事在微博上已经顶上了热搜前十。人物、身份，事件、前因后果，包括这对男女之间肉麻到令微博里见多识广的群众都只能用“卧槽”这个形容词来表达心情的地步。
郭云龙的公司主要做大客户，所以日常风格是低调，专业，他们从不做广告，也不让高管出风头，除了行业峰会，不鼓励用社交媒体。
这下子，桃色事件，一刀去根，露骨的肉麻的微信聊天记录，俩人长达五年之久的关系，从小清新风玩到制服诱惑、日式、泰式，恨不得群Ｐ的放荡下流，着实击中了广大网民的敏感神经。加上网上扒出来更多详细信息，比如这个高管年薪80万，女下属本来年薪5万，自从睡了上司，一步一步升迁，现在年薪30万。不但如此，女下属为了独霸上司，私信里讲了很多公司内幕消息，不许上司提拔其他女性，给上司爆漂亮女同事们的隐私，语言极其下流低俗，冲破道德底线。
桃色新闻在如今最多就是喧闹几天罢了，网民们不知道是有人刻意引导还是自发形成了一股讨伐高管为什么年薪这么高，加上股票、分红，一年将近二百万的收入让普遍收入在5000左右的占99%的网络用户们愤怒了，咆哮了，事件从男女情色发酵到隐性性交易，男权，精英阶层的腐化堕落，高收入人群骄奢淫逸的生活。甚至上升到两个阶级之间一个天上人间，一个人间炼狱的对比，才不过一天半，已经蔓延到了公司背景、创始人背景、靠什么起家的，属于官商勾结，还有讨伐国企如何被逐步蚕食，白手套如何操作掏空国家，韭菜们如何如何悲催，创造出来的剩余价值没有拿出来分配，而是助长了高层的腐化等等热门话题一波接着一波，发酵之快，之猛，之广泛和深入，让人怀疑背后有推手在推波助澜。
由于公司的性质，只有市场部有时候会做点公关活动，那也只是针对大客户们的小范围的，属于内部的。加上这次事件是市场部总监和市场部部门经理共同翻车，整个市场部群龙无首，几个部门经理的一些八卦也在网上挂出来，人心惶惶，又各怀鬼胎，正常工作都停滞了，哪里还有人应对网络发酵？
郭云龙紧急指派了几个总裁办公室人员处理这件事，那还是晚了好几步，等他们这些笨蛋商量出办法去找人删帖子、写文章，舆论已经不可控地炸开了。
谁能想到，市场的大风大浪没被颠起来，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个人私德事件经由网络发酵到不可收拾。这个教训太惨痛了。几天之内，公司股票连续三天跌停，市场部总监住院期间被开除，女下属自然是立刻就递交了辞职信，还有几个他们微信里提到的人物也都辞职了。为了自己脸上好看点。
这样一来，等于市场部处于瘫痪状态，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从总监到部门经理甚至还有两个普通员工，影响的是整个部门的工作，全公司的动荡。
郭云龙连续好几天从早到晚开会，下班后和其他事业部谈话，了解情况，稳定状况，还要出去和机构谈怎么样稳定股价，以免多米诺骨牌效应。基金公司又恨又乐，恨的是他们损失不小，乐的是可以趁机捞一票。
别人的危机，不就是有些人的生机吗？
竞争公司兴许也在后面推波助澜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个谈好的项目进行不顺利，有两个政府机构含糊其辞，似乎想撤。
好事成双，坏事扎堆，商场如战场，从来都是兵败如山倒的。
郭云龙一周之内老了十岁，瘦了四斤。
他想起那个人，好像就是市场部的总监。他叫助理去查那个人的经历。拿到他的简历和网上能够搜索到的所有资料，他动了心思。
那个人所在的公司股票一年之内断崖式下跌，暴雷，现在正在进行内部清算，郭云龙看这个情况，这家公司被合并是最好的结果，清盘都有可能。他们背后的资本同样遇到了不少问题，自顾不暇，正遇到行业大震荡，高管频繁离职，风雨飘摇的时候，内部斗争白热化了，甚至举报，监听这种烂事都出来了。
估计着，那个人那个位置不好办，没有找到更好的去处时一定不会轻易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都是一个大集团，他们这个公司倒了，大树不至于也倒。但是高层就那么多位置，你一个破落户怎么可能挤到集团其他公司的位置上？如果上头有人，顶多回到集团安排个位置。如果心气泄了，人缘差一点点，或者大老板不保他，这辈子就到头了。
郭云龙想了好几天。自己这里的破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个时候找人来做总监，钱得到位，股票得给，分红不能少，还必须是靠谱的人。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败的。赚钱不容易，败家一分钟。
那个人的能力他一无所知，能够看到的资料看，不会差。见过面，人还是很聪明的。
致命问题也是不检点。
检点的男人怎么会在外面胡闹？还跟自己的女儿胡闹。
罢了罢了，也不知道是女儿胡闹呢别人胡闹，反正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胡闹，亲外孙的爹是他，也算是自己人了吧。他们俩以后怎么样是未知数，已知数是孙子的爹已经知道他儿子的存在了。有这么一层关系，比外人强点吧。
重点是，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更好的人选。
难点是怎么开这个口。本来，自从在温哥华见过倪承翰之后，郭云龙越想越生气，再也没问过一句这个人，只是要求女儿搬到他家里住，不许让任何人见外孙。
郭太太回家了，她的离开丝毫没有动摇郭云龙的心，再僵持下去，她不提离婚，郭云龙也许就提了，到时候自己闹个没意思，何必呢。儿子怎么说还是靠着他在分公司里当着副总经理。云姨心里明白，儿子能力有限，不够聪明，要不是背后有后爹，自己在外面混，顶多一个月赚一万就不错了。
他们也就是痴心妄想一下，总得努力一下，试了试没希望，赶紧调整心理预期，踏踏实实地当个副总吧。自己只要当着郭太太，儿子就不会太差。如果不是郭太太了，儿子必须辞职离开，到时候不过就是多要点钱走，那都是有数的钱。
郭睿搬过来住，云姨表示很欢迎，她在家里张罗着重新安排房间，装修婴儿房，把客厅的一部分安装好婴儿围栏变成一大块游戏区。又找人整理了花园，安装了几个游戏设施。郭睿她妈妈经常过来看外孙，郭睿总是找到不经意的时机提前说一下，她总是很知趣地拿着包去儿子那边，让前任严太太自在点，自如点。
她知道郭云龙对前夫人愧疚内疚，又是他唯一的女儿的母亲，她如果对郭睿不好还能说是孩子不懂事惹她生气，要是她让严局长不高兴，郭云龙一定不会以为是严局长哪里做的不好，只会觉得是她的问题。既然那样，她就做好。
给有钱人当老婆，哪里就容易了？
再不容易也比给普通人当老婆强。
有钱人的不快乐普通人一下子就懂了，因为感同身受，而有钱人的快乐，普通人没有体验过，是想象不到的。
坐在宝马车里哭完了补个妆就好了嘛。
如果坐在自行车后面笑，笑完了回家要煮饭洗衣拖地伺候男人公婆和孩子。也不会总笑，想到生活的重负，各种艰难，哪里笑得出来？能笑多久？
老早老早，云姨就想通了这些道理。
郭云龙后院稳定。他很少把公司里的情绪带回家。偶尔例外。
他回家问了女儿：“那个人，倪什么的，他还有什么毛病没有？个人品行如何？”
郭睿吓了一跳，眼珠子转来转去，猜想老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爸示意她别瞎琢磨，他就是了解一下，作为父亲，孙子的爷爷的角度随便问问。
郭睿认真想了想：“我觉得这个人还行。我们俩在一起虽然不道德，但他从来没骗过我。他也没说过他老婆坏话，一个字都不提。那种说老婆不了解他对他不好的伎俩多可笑，我肯定不吃那一套。他也不提公司的事。我们俩聊的最多的就是电影啊音乐啊旅行啊什么的。”
“他说起自己公司的事没有？”
“没有。认识他那么久我从来不知道他在什么公司做什么工作。我到现在都没问过他。不久前从他打电话知道他是管理层。”
郭云龙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嘴严。行为谨慎。
但他不想表示出满意，鼻子哼一声：“个人问题没处理好。”
过一会儿，他吩咐道：“你和他约一下，在香格里拉饭店吃个饭。你有没有说过我们公司？”
“没提过。他也没问过。不过我觉得他或许知道了。”
倪承翰确实知道郭云龙是谁了。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郭睿爸爸叫什么，做什么。他没打算告诉郭睿自己爸爸叫什么做什么，他怎么能问？他知道郭睿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也就是不错而已。那么大的女儿了，给一套房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郭睿只讲过她妈退休生活丰富多彩，提过一句她爸还在工作，只是清闲多了，自由多了，他猜可能是返聘的教授学者专家或者高级工程师之类的。
郭睿自己在外企上班，几十万年薪，不用买房买车，她的吃穿用度和她的收入匹配。
他和郭睿只不过是露水情缘，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俩人激情褪却，某一方疲沓，厌倦，不用多说，另一方心照不宣地就自动人间蒸发，相忘于浩瀚无垠的北京城，这辈子都不会偶遇。
他不管不顾去温哥华找郭睿时，他突然意识到郭睿的家庭条件可能比他以为的好一点，能去海外生孩子，大概是有点家底的。他在温哥华郭睿她爸的房子里住的时候，他外甥女根据郭睿家地址查询了那栋房子的政府估价：565万。Coco说，卖价一般要比股价多几十万，那个房子市值大概是650万。
见到郭睿的父母后，他对要回儿子失去了把握。
看郭睿父母的样子，这个外孙人家养得起。他问郭睿了，在温哥华生的孩子，这孩子的出生纸上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持加拿大护照。无论是加拿大还是中国的法律都不可能支持父亲的抚养权。他唯一的突破口是情感诉求，说服郭睿考虑自己以后的婚姻家庭，把孩子交给他抚养，她随时探视，而他算是收养，不用办手续，俩人商量好就行。他想要和孩子建立感情，法律上的父子关系是死的，只有内心深处培养起来的父子感情才是流动的，稳固的。
他在温哥华没机会打听郭睿父母的名字。他也不会打听，那样太没水平了。
回到北京之后，他先是安排亲子鉴定，然后托人去公安局系统里查郭睿的户口本。拿到她父母的名字之后，他在网上一搜就全搜出来。
网络时代，普通人麻烦点，有职位的人，网上的信息恐怕比本人知道的还多。
倪承翰查到郭云龙是某信息化产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公司市值几十亿，旗下分公司有十几家，主要做政府机构大客户的信息化集成软硬件。
严宸霞退休前是石油部正厅级干部。如今是老年合唱团团长，带队去过五六个国家，参加过春晚，北京市春晚，还去过人民大会堂演出。网上很多演出照片和她在位时开会的新闻图片。
倪承翰没想到郭睿父母这么有钱有身份。
本来，倪承翰觉得郭睿就是一个土著的家境殷实的丫头，仗着家里还不错，一副被惯坏了的样子。年龄也不小了，还跟二十几岁小姑娘似的，一点过日子的状态都没有。
没想到人家真的是大小姐。还特低调那种。以前觉得郭睿虚荣，开个奔驰小跑车，活脱脱是个拜金小家碧玉。现在看起来，郭睿算得上朴素。以她家的条件，玛萨拉蒂也不算什么。那奔驰小跑车并不贵，就是款式时尚，都是有钱人的二奶啊，小明星啊，一些小企业主的老婆什么的开。
哎。大意了。
倪承翰心里也有点窃喜。
被大小姐看上，还给自己私生了儿子。他有点开心了，还有点得意。想想自己不过是学习好，靠着top5学校毕业的起点，从不懈怠的努力，还有老天爷眷顾的运气，才混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43岁，既是人生的顶点，也是下坡路的起点。
年轻的时候以为职业生涯会持续提升，人到中年才明白，金字塔尖就那么一丁点儿地方，只能站得下那么几个人，越往上越陡峭，一个不慎就会跌落山底，摔得粉身碎骨。爬到顶峰，既要有那几把刷子，上面有人拽一把，下面有人托着屁股推一把才行。就凭自己？也不是没有例子。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时地利人和，少一丁点儿就是两个世界。
倪承翰到这一家传媒企业不过五六年。当初是毕业后的第一个老板跳槽带着他过来的。前老板心狠手辣，趁着行业春风过来执掌大旗，来了后先是埋头了解情况，从外面布局外援，二个多月后，突然在内部刮起审计风暴，前朝臣子几乎被清洗干净。留下的几个人本来就是佛系的，不站队的，小心谨慎只图自保的。这种人不堪大用，但谁都需要。
跟着前老板过来的几个人很快把持了几个重要位置，等公司上市，重新调整结构后，倪承翰成为前老板带过来的人里唯一进入董事会的成员，市场发展部总监。
那些年，他年轻，有冲劲，还有狠劲，早上飞去开会，晚上飞回来加班是常有的事。机场贵宾厅里一边吃饭一边打电话，打完电话上飞机写邮件，下飞机后自动发送，坐上车子就电话会议。
他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绝招，是他当年在高中时荒唐归荒唐，考分比预估还高十几分的法宝：复盘。每天。
那些年，他依然保持了每天预习和复盘的习惯。临睡前，不管熬到多晚，一定会在记事本上写下来一天的主要工作，哪里做的好，失误在哪里，应该怎么调整。然后根据记事本上第二天的工作先提前想一下打算怎么说，怎么做。可能遇到的情况。
多想，深思，寡言，慎行。
即使这样，职业危机还是提前到来了，比他预想的50岁触摸到天花板还要早一点。
虽然财富积累的目标还算勉强实现读书时的目标。可是，他没想到通货膨胀率会这么高所致。
而他计划的足够养老退休的钱早就水涨船高，越赚越觉得钱不够用。
几年前，传媒行业如烈火烹油。才不过五年功夫，江山易色，形势转变之快，之剧，任是他这种很刻意地关注了解外面的世界，总是在心里做出未来几年预测的人丝毫没想到的。
郭云龙猜测的一点都没错。这个世界说复杂，那是复杂极了，说简单，无外乎那么一些规律。
倪承翰目前的处境如同郭云龙隔着网络看到的一样，他没地方去。
做到他这个级别，肯定有几家熟悉的资深猎头，他私下里和他们联系过。虽然主动联系是兵家大忌，可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企业，全世界都知道你已经水深火热了，假装自己岁月静好，那不是笑话吗？倪承翰的智商怎么可能低到这个地步？
能屈能伸大丈夫不是一句俗话。那是真理。
可惜，形势比人强，屈也没用。
大环境不好，谁都不好过。
所以，他不能走。留下，他还是总监。公司里一堆事，需要人做。何况精兵强将都是人精，看情况不妙，早就溜了跑了，没走的也是一副老子早晚要走的样子。
倪承翰是个心里能装得下事的人，在这种时候，他越发注意头发剪的勤点，每天要穿熨烫好的西装，去选了几件淡蓝的浅灰的浅粉的衬衫，自己每天亲手擦皮鞋，车子一周一洗，锃亮锃亮的。
看起来好像后知后觉的傻瓜。
老板看他的眼神，有种想抱住他亲吻的感激，但男人的情绪越克制越有魅力，他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演过了。
郭睿本来不答应帮她爸约倪承翰见面的。
她有个小闺蜜群，是一帮发小，和发小的铁杆儿，有红三代，有胡同妞，也有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儿。什么都聊，每天都聊的群。可是人有点多，有点杂。不像她和赵芸，上下铺四年，她们都不在彼此的其他社交圈里，一对一的交往，简单又纯粹，是她唯一敢说自己私生了孩子的人。
群里有人转了篇文章，说某公司高管和女下属长期保持性关系，还有俩人多年的聊天记录，彼此传给对方的私密照片，语言性交的实录，总之，极其劲爆。
郭睿看完，和闺蜜们一通胡说八道，就很多个细节进行过深入的、发散的、充满想象力的讨论之后，她突然晚知晚觉地发现，男女主角是她爸公司的。
她悄悄搜索了相关信息，以她不短的职业生涯和不笨的脑子，很快知道她爸最近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麻烦。
桃色事情是小事？
发酵到什么程度，什么走向，谁都不知道，很可能就此重创公司元气，再来点什么小风小浪，能不能经得住都是未知数。
再一想倪承翰也是市场部总监，但是他那个集团好像一年前就总有负面消息，大老板是个大忽悠，自己跑路了，留下一堆烂摊子。
她又认真梳理了一下倪承翰那家公司这些年的所有新闻，找了个相关行业的朋友打听了下，差不多明白了她爸的意图。
郭睿陷入了纠结。
她不太想和倪承翰继续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了。她进行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让倪承翰偷偷地当儿子的爸爸就行了，以后就说是分手时不知道怀孕，怀孕后不忍心堕胎。
如果让倪承翰去爸爸的公司，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郭睿知道，爸爸不至于情急之下瞎走一步棋。北京城里不缺人，人才也不缺，起码不至于缺到非要他才能拯救公司。
她爸这是爱屋及乌。
或许也有良苦用心？
血缘关系是一种无比奇妙的关联。不需要多亲密，彼此也不需要喜欢对方，只要在链条之上，谁都无法逃避。
儿子是自己亲生的。自己是老爹亲生的。亲孙子的亲爹。
可是，一旦从血缘扩展到职业勾连，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婚姻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法律上的责任和义务，爱情是另外一回事，激情也是。是冲动还是爱情，是生理需求还是心理依恋，搞不清楚，也分不清楚了。
每个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每张面孔都是一部分真实的自己。
倪承翰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出轨，不会背叛包丽丽。曾经的心境，早就找不到了。
包丽丽在家里呆了七八年，人越来越呆。
她不太喜欢热闹，也不爱社交，人缘好是好，没有深交的朋友。有的人性格很好，但不会和任何人深入交往，从不表露情绪，也不聊自己的生活，也不主动讲自己。聪明，也能干，却没什么兴趣爱好，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有工作的时候看不出来。全职太太却没有一件愿意投入和真心喜欢的事，这生活久了就出了问题。
做家务，她不怎么擅长，马马虎虎，过得去。持家，也过得去。为人处事，也过得去。
倪承翰总结包丽丽这个人，觉得“还可以”这三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没什么话可说了。聊工作，自然是聊不到一块儿的，还会越说越复杂。家里的事，倪承翰完全顾不上。家里添了一件家具，一年多他才发现。包丽丽追的那些剧，他一部都没看过，有空也不会有兴趣看。
以前，节假日他们俩出门旅行，一路上倒可以说说家常，说下见闻，这些年倪承翰越来越忙，出差跑遍了全国，周边国家也都去过了，遥远的美洲大陆和欧洲借着开会什么的活动也走马观花过了，有点空他只想好好休息，安静地在家里喝杯茶，一起出去吃个家常菜，俩人默默地各自吃。饭后无事可做，去看场电影，看完后他说的包丽丽的不爱听，嫌他煞风景，包丽丽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不懂为什么。
大概寻常夫妻都是这样吧。过着过着，就没话说了。
或者叫默契。
所以，没什么精神生活的人最喜欢生孩子。新鲜的生命，活泼的小孩儿，哭是话题，笑也是话题，各种日子也是话题。
所以，倪承翰总想见郭睿。
当初他们俩刚搞在一起时，曾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过那么二三个月，当肉体的温度降下来，心理上的魂牵梦绕也就淡了。说不上是后悔，回过味来，倪承翰对自己的冲动和放纵很失望，更担心被包丽丽发现，从此再没有安宁妥帖的日子。
失望归失望，既然已经湿了鞋，索性穿着湿鞋。没想到最后一次又没管住自己。以为只是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没想到搞出个人。
郭云龙要见他，吓了他一跳。
上次去温哥华是一时冲动。而且他根本没想到郭睿父母都在。他以为只有郭睿一个人跑去那边生孩子。表外甥女说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的，还特意问过孩子爸爸是不是在国内，郭睿没正面回答。外甥女去她家侦察，只看到育儿嫂和她在家。当然不好问你们家还有谁。而温哥华基本上都是女人自己在那边生孩子，带孩子，男人顶多生的时候过来陪几天就走了。何况，他先入为主地觉得郭睿就一个人。
在温哥华遭遇郭睿父母，他尴尬的要命，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脸皮都磨厚了才呆得下去。既然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呆几天，他实在是想多看几眼儿子。
从北京回来后，公司乱套了，心里乱如麻，父母从老家过来住，家里乱七八糟的。他只见过郭睿一次，他恨不得这辈子都别遇到她父母，从未想过去见他们。
除非，除非什么？
不敢想。怕想出人命。
他提前预测了一下郭云龙找他谈话的内容，打算实话实说，真的没办法离婚。最近几个月他父母过来住，老两口成天惦记孙子，经常拿着孙子的照片和视频看，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他告诫过他们很多次，他们就躲回房间里看。他们和儿媳妇这些年的关系很紧张。在他们眼里，又没孩子，辞职在家的媳妇，应该窗明几净，男人的衣服熨烫及时，进门有饭有汤，工作时有水果，这要求不算高吧？生孩子这种事，知道她办不到。家里灰扑扑的，一日三餐能凑合就凑合，儿子进门喝口水都要自己去烧。就这么点家务事都做不好，没法喜欢她。
他们看着生气，儿子不让他们管。但儿子也管不着他们的脸色。
儿媳妇不做，他们做，还不行吗？
不行。他们在家里煮饭、打扫，儿子进门后嘘寒问暖，跟在后面一会儿递一碗汤进书房，一会儿送盘水果进去，儿媳妇不高兴，成天拉着脸，耷拉着眼皮，跟谁都不说话。他们也回敬同样的脸。
有时候儿媳妇晚上睡不着，在客厅里看电视，白天不起床。大把大把吃药。问她怎么了，一问就哭，哭完了说她受不了公婆，让他们走人。倪承翰不能让爸妈回老家，只能哄老婆，越哄越来劲，在房间里大喊大叫，公婆在客厅里听的一清二楚。
倪承翰出来看到父母气鼓鼓的样子，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
这种时候提离婚，包丽丽会杀人的。
能怎么办？
他是罪人。
是毁了包丽丽一生的罪人。他觉得这是当年偷吃禁果、残害胚胎的报应。
他是渣男。出轨，滥交，还和外面的女人生了孩子的渣男。
都是他的错。
这个时候，事业又遭遇危机，可能下个月就要失业。他看起来没事人一样，更光鲜更精神，那不过是最后一口气，吊在腔子里，绝对不能泄。
一泄，这辈子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作为一个男人，情场职场如果都失败了，他的整个人生失败了。
当他垂着头坐在郭云龙面前时，他有种豁出去的决绝。家里三个人逼他，公司里上面下面都想逼他先辞职，对面这个人也想逼他离婚，既然这样，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逼吧，逼一把，自己才知道还能怎么挣扎。
“承翰，我就倚老卖老叫你承翰了。听到些你公司的传言，你在那边怎么样？继续呆着还是找到下家了？”
聊工作没事。两个行业，不同层面，还是儿子的亲姥爷。
倪承翰最喜欢和明白人说话，他沉吟一下，道：“继续呆着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接触了几个公司，理念不太一样。有的公司内部太复杂，过去就是炮灰，几个月一年就得走人，这是一种损耗。留下这段时间，好在待遇不变，如果整合的好，可能会有机会分出一摊我说了算。也许公司都保不住。有一家公司我不是很满意，职位是副总裁，这边不行了就过去混个资历再计划下一步。”
郭云龙听懂了。倪承翰这边情况不好。他在等机会。可是，越等，越被动。他懂。倪承翰也懂。从他的口气里能听得出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深蓝色的卡片递过去，口气淡然地说：“这是我的名片。你了解一下我们公司。我这边有个市场部总监的位置，你考虑几天看看有没有兴趣。在我这里，公事和私事绝对不会掺杂在一起，这个你不用多想。都是市场部，但行业不一样，头一年会很辛苦。待遇嘛，我们这个行业比传媒行业略高。具体的到时候和HR谈。”
倪承翰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微微张开口，愣愣地看着郭云龙。他想了各种回答应对郭家给孩子讨说法，万万没想到在野党岳父要他去自己公司帮忙。
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郭云龙又和他闲聊，问他什么学校毕业，读的什么专业，毕业后去了哪里，这些年的工作履历，父母是做什么的，哪里人氏，多大年纪，有没有兄弟姐妹，无外乎老板和新员工能聊的内容，无外乎一个长辈和晚辈能谈的，也算是第一次正式见女婿那种吧。
倪承翰机械地回答，机械地告辞，回家的路上，他给郭睿打了个电话，郭睿的回答倒不意外：“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爸公司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怎么考虑的又没告诉过我。你自己看着办吧，和我没关系。”
同样陷入纠结和彷徨的还有宋启信。
介绍人非要安排他和小美的父母吃饭。地点是京缘羊蝎子火锅。
小美的父母一看就是农民，和他父母的样子一样，皮肤黝黑，不讲究衣着。她爸光头，衬衫，大短裤，她妈是农村妇女最常见的烫得卷卷的短发，矮胖，宽松的花衬衫和卡其色裤子，看着像最普通的那种夫妻。小美也不爱打扮，穿一件花布连衣裙，款式说不上时髦也说不上过时，二十年前也有这种，现在也有卖。马尾巴辫子。脸庞和她妈一样的大饼脸，没化过妆的原生态五官。如果不是介绍人强调过几次他们家有五套房子，宋启信怎么都看不出来这是有钱人。和一个月二千块退休金的夫妇别无二致。
宋启信也不讲究。最普通的T恤，黑色裤子，唯一用心的地方是穿了一双新买的皮凉鞋。
宋启信是农村孩子，不挑食，唯一不吃的就是羊肉。他想着羊蝎子火锅不见得只卖羊蝎子，到时候有盘拍黄瓜也能凑合吃了饭。相亲，吃饭从来不是重点。
还真的只有羊蝎子这一道菜。小美她爸还点了豆腐、粉皮、豆皮、大白菜和白萝卜，不过都是要扔进羊蝎子火锅里烫了吃的。他强忍着难受慢慢地啃平生第一次吃的羊蝎子，忍着恶心吃了几口菜，不吃东西的时候他就用茶杯挡住嘴，做出喝水的样子，灌了一肚子茶，中间去了一次厕所，回来继续假装喝茶。
主要是小美爸爸说话，问他家里的情况，单位情况，问他一个月拿到手有多少钱，为什么在北京没买房子，他妈多大岁数。问他什么，他赶紧放下筷子答，羊蝎子的膻味从鼻子里进来，说话的时候还从嘴里进来，他拿着纸巾捂着嘴，他们奇怪地问他嘴巴怎么了，他只好把手拿开。
小美他们一家人显然很爱吃羊蝎子，一锅吃完，让服务员又加了一次汤，还要了两根扯面，非要他吃一根，他说吃饱了，不能再吃了，小美她妈戳穿他：“你看你面前，就这一块儿，到现在还没啃完。吃什么了？来，男人要吃主食的，把这根面吃了吧。要不要来点汤？白菜豆腐煮入味儿了，给你来一勺。”
小美一直低着头吃饭，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他们家问完了想问的事，聊起了他们家的亲戚，聊的没完没了，宋启信觉得小美吃饱了没事做，他生怕自己眼睛乱看乱瞧，不小心会遭遇小美的目光。他只好慢慢地夹着那根粗粗的皮带面，一会儿咬一点，一会儿咬一点，吃到小美爸妈和介绍人表姐把锅里的汤都分了喝光，他的碗里还剩下大半根面。
回家的公交车上，他饿的肚子咕咕叫，嘴里的羊膻味儿一直到他下车后买了根红豆冰棍吃才去掉。但是，冰棍和肚子里不情不愿的羊膻味儿气场不合，在他肚子里打起架来，害得他百米冲刺奔回家，吐不出来，也拉不出来，灌下去一大壶烫烫的浓酽的普洱，出了一身臭汗，这才舒服了。
和小美家人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难受，他很泄气。更为自己见了五斗米腰就弯下去而烦躁。
小美一点都不美。他不想说她丑，那太伤人了。不过，他明白她为什么32岁还没嫁出去了。不漂亮，不会打扮，身材粗壮只是外表的缺憾，可她只顾着自己埋头吃饭，和他没话说，和她爸妈没话说，和她表姐也没什么话说。
也说了几句话的。她对自己说，这家羊蝎子很地道，附近有名，开了十几年了。吃饭的时候她给他倒过一杯茶，他说谢谢，她回了句“不客气”，吃完饭出餐厅，她给他指了下外面，说这里十几年前都是麦田，他点点头“哦”。
就这么多。
（未完待续）（北美时间每周一、周四更新。北京时间为每周二、周五）
我写到第18章了，还没想好赵芸和宋启信同学要不要在一起。请读者们投票吧。虽然不一定按照投票最多的结果写，以双鱼座纠结的性格，很可能被你们主导这个故事的结尾。照目前情形看，又要食言，恐怕得25+章。
赵芸和宋启信要不要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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