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ADEMIC | 书法的建筑语构 - 清华建筑系三年级下大师班2020 Studio设计课程成果 (下)AC专访
指导老师
张继元,Atelier Alter Architects 时境建筑事务所联合创始人及设计总监,哈佛大学研究生院硕士,纽约州注册建筑师,英国RIBA建筑师协会会员。研究关注古代丝绸之路的艺术对建筑的跨学科影响。曾在柏林、纽约、首尔等地举办设计作品展,建筑实践在国际上获得广泛认可。
沈思 王畅
专访 :世间万物都隐含着时间和空间
AC:“书法的语构”这一题目十分抽象也很具有实验性,请两位老师简要说明题目的设置出于怎样的考虑?以及为什么选择“书法”这一元素作为切入点?
卜骁骏:首先,因为我本人是从清华出来的,所以就更知道我们缺什么。我个人的感觉是,我们的教育体系需要一些更核心层面的创作,而不是说看到一些比较好的作品,转而捏造一个自己喜欢的房子或者题材。而张老师是Cooper Union的学生,Cooper Union的教学体系有一整套完整的流程,也确实因此产生了很多世界级的大师。所以这次我们借鉴了Cooper Union的体系进行课题的整体架构。选择“书法”作为切入点是因为,书法是一个文化综合现象,相比于同类题材,它的复杂程度以及跟文化的相关性更强,再加上张老师本身对书法有着较深的了解和兴趣。
张继元:建筑是关于线条、关于实体和虚体的,书法也是。在最抽象的层面里,书法和建筑是紧密联系的,对于书法的探究,有助于我们去重新思考建筑最根本的问题。我们定义建筑最根本的命题是:建筑是怎样构成的?在用一砖一瓦搭建之前,建筑其实是线条、印记、文脉这些抽象关系,这是建筑最关键的问题。经常会有这样的评论“This is very architecture or this is not architecture at all。”当我们判断它非常建筑或不够建筑的时候,看重的是它对时间和空间的定义,它是否在时间和空间上有一定的逻辑性和结构。如果一个建筑只是building,而不是architecture,也许是因为它只是满足了功能的堆叠,而并没有在空间和时间上做定义和重新架构。
再者,如今整个时代的教育或者工作模式,都受到电子化的影响,当电脑时代刚刚来临的时候,Dore Ashton(Cooper Union教授,建筑评论家)就跟我讲过一句话,他说电脑时代会抹杀我们的记忆,会让我们忘记书写。现在我把书法拿出来,也是想重新把人和手、笔、脑的连接带回来。
AC:面对这一课题,同学们有怎样的反应?又是如何去理解这一题目的?
张继元:学生们一开始的反应还是很强烈的。大家都处在一个正青春的年纪,很想去做一些有突破性的事情。我们一开始也问过同学们为什么选择我们的课题,有的是本身就热爱书法,有的是觉得这个课题会问到一些最基础的理论性问题,想一起去探究……这些都非常好,因为在本科三年及这个阶段需要这样非常纯粹的学术上的探求。
图1:Copper Union 本科一至五年级课程作业。ARCH_1a1_xxx_yyyy-zz(a表示年级,即:111为大一,121为大二,以此类推;xxx为作者名称;yyyy-zz为学年)
图2:2016年上海“山水社会——测绘未来”主题展览,时境建筑参展作品《书法中的异托邦所构筑的乌托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依次为:风Wind、露Dew、气Air、霜Frost、雾Fog、霞Rosy、烟Smoke、云Cloud、雨Rain
图3:书法分析-“間”,杜尔金娜
图4:书法分析,吴培,参考文献:晋 · 王羲之 · 集王字圣教序
AC:这一课题最注重学生哪方面能力的训练?学生们的表现如何?有哪些困难和挑战?
张继元:我们所期待的是:大家既要依赖于抽象思维,又要能够摒弃抽象思维。首先,我们希望大家对任何问题的思考,都能够走到最抽象的层面,这一点大家表现得都很不错;其次,我们还希望大家能够依赖直觉和感性思维,同学们在这一点上是有所欠缺的。
我们看到有逻辑性很强的同学,比如董骁,每一步都推进得很好,都能够回答到问题最抽象的层面;也有张雅沛同学,每一步都是靠直觉“撞”出来的,但是会做出让你很惊喜的东西。而我们想要的是,当你有张雅沛同学这种感性的时,你需要董骁同学的理性构架去走得更远更深入;而当你有董骁同学的逻辑性时,你也需要张雅沛同学不断的灵感来让每一步都能耳目一新。可能是因为应试教育的原因,大家习惯了非常正确非常完美的思路,整个课程中一个很大的挑战就是我们想方设法“逼迫”学生从以前的思维中跳出来,到课程的后半段,我们明显感觉到许多学生已经有所突破了。
比如唐睿尚同学。我说要把物质实质背后的时空性和空间性用图解呈现出来,他一上来就给了我一些分析图,但那些图是他想清楚后的结果,而我要的是向未知探寻的过程。反复几次讨论之后,他找到了中国园林中的这些 pressure points(压力点)空间,他的研究不再局限于亭台楼阁。他发现小飞虹是一个点性空间,它统摄了一片区域,而拙政园就是由这些统摄点构筑成的。等到下一次再做类似课题或新课题的时候,他也能用一整套新的理念去突破。
AC:强调理念的同时会不会带来对实际问题的忽略?
张继元:我们强调理论,但其实并不偏离实际,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实践建筑师,只是说我们怎么去引导大家在实践中思考。比如说功能。我们期待学生们能首先从现实的问题入手,然后从现实的问题里抽象出建筑的理论,这个过程的目的不是让你停在那里,而是要发展有创新性的功能。我们反复跟同学们讲,无论是在形式上创作、在结构上创作、在空间上创作,最难而且最本质的其实是功能上的创作。因为在项目中,我们会面临很多现实功能的问题,如果我们在这个方向上没有创作,就可能会屈服于现实,整栋楼就会是一个平庸的设计;但如果我们在功能方面有所突破,或许就能给人以新的社交和生活方式。
AC:所以说这门课程更偏重于对学生专业素养的培养,而不只是基础技能的训练?
张继元:是的,我们不期待着学生出去,马上能够进入一个单位工作。我们希望这节课以后,学生能有一个新的想法,能从中国建筑师本身的角度对中国建筑有一个颠覆性的理解和创新,或者说我们期待于培养新一代的中国建筑自己的大家。未来实践的路还很长,技术上的技能完全可以更多地在工作中学习,而大学则是要引领学生的思维到达一个高度。借用Raimund Abraham(建筑师,Cooper Union教授,曾授课于哈佛大学GSD学院,耶鲁大学等)的话,我们要把所有的学生带到跟我们一样的高度,然后由他们选择,那些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在我们的设计组里没有老师和学生的层级关系,我们和学生共同面对着这些挑战,过程中学生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
卜骁骏:学生们的执行能力都很强,但思想方法还处于一个比较真空的状态,然而现在最难的或者说大家争夺的最核心的制高点就是如何创造。为什么建筑师能够因为一个想法就盖一幢房子,让那么多人围着这个想法工作?就是因为我们是真正在啃一块硬骨头,真正从无到有地推出一个好概念,好到所有人都愿意为之付出金钱、时间和劳动,这需要很强的毅力。如果在学生时代没有踩过这个雷,之后你会怕。既然我们从清华出去再回到清华,我们就有这样的义务教他怎么去攻克堡垒,让他感受到摸黑前进后找到黎明的感觉。在教育过程中,如果有那么一次机会把他抬升到一个核心层竞争上的话,那么他就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想法,选择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也是我们整个课程的初衷。
AC:面对实际项目时,建筑师可以坚定地推出自己的理念,但更多的是面对着来自人文的、社会性的以及商业层面的不同诉求。有些建筑师他会倾向于选择解决艺术性或者宗教性的诉求,也有一些建筑师更倾向于去解决偏社会性的问题,您的选择是什么?
张继元:建筑存在于万物,艺术也是这样。我们可以说纯粹的艺术是艺术,但像交通枢纽这样的社会艺术它也是艺术,艺术的表现形式是各种各样的,只是说它是落在一个物质层面还是抽象层面。比如说Robert Slutzky(画家,建筑理论家,曾授课于Cooper Union,宾夕法尼亚大学等)曾经说过,艺术史就是社会发展史。我们自身没有更倾向于哪一方,但是我们有自己的选择,假如面临一个偏社会艺术的课题,我们会去想怎样把它更纯粹化、艺术化。
AC:您刚刚提到,与学生共同面对挑战的过程给了您很大的启发,具体指什么呢?
张继元:比如沈振宇和的吴培的那一组,他们在研究巴塞罗那德国馆时发现,它的modulation(形制)是从旁边的爱奥尼柱式来的,我们就觉得完全是一个突破,最后汇报的时候,评图嘉宾也觉得很受启发,这正是我们期待的过程。我们相信,一个人的创意都不是完全源于你自己。你去定义自己是谁,去找你自己最根本的别人无法取代的东西,但与此同时你也需要很多外界的信息去不断更新你自己,去更精确地找到你自己。
建筑的学习离不开其他所有这些养料的输入,我们也期待学生更多地去认识文学、音乐、戏剧、政治、科学等等。建筑师依然还是近似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定义,还是需要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不必每一艺都很精,但要能够从每一艺深入下去,知道它背后的时间与空间。我们课程的三个部分,看起来彼此是不相关的,但是当你看到更多,沉淀够多,创造性思维和抽象思维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是可以将它们搭接在一起的。
AC:这种对建筑教育的思考是来源于你们自身的教育经历吗?
张继元:一定程度上是的。在Cooper Union,一年级的课是最厉害的大师上的,他们在一年级就会给你讲建筑是什么,确立你的建筑信仰,让你从那一刻起带着这些信仰走下去。现在我们在清华上三年级的课,我们也期待把建筑信仰给学生们带回来,让他们清晰地知道建筑是什么,以及接下去要坚持的是什么。
AC:Cooper Union在一年级告诉大家的建筑的本质和建筑信仰是什么?
张继元:Cooper Union一年级最开始的课程是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抽象性以及跟人身体的关系,但是这一切都是物质化的,是人文主义的东西。所有关于时间和空间的阅读,最终都落实到你作为建筑师,怎样来参与社会,怎样通过你的兴趣给予别人启发,怎样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好。那些优秀的大师,一上来就给我们埋下了这个种子,当时我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但已经有了一个基础,然后在之后的5年内慢慢发展,对建筑的认识就越来越丰富,每个人都拥有了自己的建筑信仰。
图7: 张继元Cooper Union 本科学习期间设计作品1—Fórum Romano
图8: 张继元Cooper Union 本科学习期间设计作品3—拙政园现代主义手法演绎
图9:张继元Cooper Union 本科学习期间设计作品2—House on the Highline
图10:Cooper Union 本科一年级课程学生成果
AC:在您的职业生涯中,对时间和空间的理解是如何从一年级时的模糊到后来慢慢形成的?在这一次的课程中您又是如何引导学生去理解时间性和空间性的?
张继元:一年级上来,我们的理解是世间万物都有建筑。建筑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宗教,深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你在任何一个瞬间、形状、动态里都可以看到建筑,因为世间万物都隐含着时间和空间。我们最初的理解是 architecture from within or architecture from without。从建筑本身挖掘建筑的课题是有限的,需要更多地从外部灵感去突破和创新。很多时候大家会忽略建筑作为一门应用科学还有研究和突破的层面。建筑师作为大众和抽象学科之间的媒介,其实是在理解世间万物时间和空间的含义并转译出来,塑造出新的空间从而突破之前的定义。生物、艺术或者是音乐,都有特殊的时间性和空间性,而这些就是我们想要借鉴过来去拓展建筑疆域的,借鉴的方式就是mapping(用基本的绘图语言表达多种信息)。
AC:mapping具体是怎样的过程?在本次课程中是如何体现的?
张继元:建筑师有空间逻辑、建筑思维、结构、材料等等,我们用这些工具去理解世间万物,最终用线条把现实剖析出来,再引到建筑上去,这就是mapping的过程。
卜骁骏:以本次课程为例,前四周学生要做经典建筑和书法的分析,就他们感兴趣的抽象话题通过手眼知觉和图解的绘制,延伸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比方说一个书法的转折,它需要有运笔的力量变化,有抑扬顿挫,那么如何传达出它的转折呢?有些同学关注笔触的重力传达,把一系列动作和时间的变化,转换成直径的变化;有些同学是表达笔之间的联系和空间的变化,用一条流淌的线规范和连续起来,并把pressure point(压力点)加重,最后形成类似等高线的图解;还有同学是把他转折的地方做成了一个杠杆,通过扭转把它在空间当中叠加起来。
这就好像我们用可视的波线来表现蝙蝠发出的超声波,或者是用磁粉来表现磁力,都是通过可感知的方式去认知抽象或不可见的事物。课程中除了用物理和几何可以呈现的东西以外,也融合了很多人文和艺术的因素,这对学生来说确实很难,但他们也能借此攻克这个堡垒。
图11: Mapping图解,邓志超(左)沈征宇(中)张雅沛(右)
AC:您始终很强调时间和空间这两个概念,这是否就是“时境建筑”名字的来源和定位?
卜骁骏:时间和空间是我们建筑语言的一部分,我们在实践过程中发现,空间的戏剧性跟时间会发生很强烈的关系,每走一步,场景都会发生变化,都会有新的感受。
张继元:为什么我们不叫“时空建筑”而叫“时境建筑”呢,是因为“境”字本身有很多属于中国文化本身的深层含义。“境”字很难翻译,它指的是一个空间的概念,但是它比空间概念还要大还要抽象,而且加了很多关于拓扑、密度性、困顿几何之类的内容,所以这个“境”既是向过去致敬,也是展望未来的一个空间理念。
图12: 北京英良石材档案馆,时境建筑,北京,2016©Atelier Alter Architects
图13: 福建省英良石材自然历史博物馆,时境建筑,福建厦门,2020 ©Atelier Alter Architects
图14: 北京理工大学文体中心,时境建筑,北京,2019 ©Highlite Images 亮点影像
AC:通过这次课程,您最想传递给学生的思维层面的东西是什么?
卜骁骏:我们想要拓展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以及让他发展新的知觉。富人家的孩子跟穷人家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当中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这个孩子的基因,能不能在他成年时得到自由的发挥,这跟建筑师的职业生涯很像。我们自己也是直到2015年之后,作品出来了,也积累了一定的名气、资源和话语权,基因才开始自由地释放出来,而很多建筑师是在爬坡的过程中就被损失掉了。所以这次我们把最核心的创作教育抬升到大三年级的知识体系当中,就好像是教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去伸手,怎么去听音乐,怎么去发展声音,而不是直接教他修理摩托车。
●全球化时代,文化的对话、衍生、抵抗并存
AC:课题选了一个异域文化的环境,但是要做一个中国文化的建筑,研究的的入手点既选择了书法,又选择了不同地域的经典建筑案例。这其中是否存在冲突?
张继元:我认为这不是冲突。在做迪拜中国企业联合馆时我们发现,现在做的文化建筑已经不能只是在它诞生的那个语境下而是需要“移民”了,因为一个普适的文化建筑或文化现象,是应该能够适应不同文化语境的。全球化的时代,中国建筑师无法避免地要去认识不同地域的文化,认识的过程不是一种互相拷贝,而是不同文化之间的对话和衍生,这个对话是可能的,因为文化现象最抽象最根源的层面,都是关于时间和空间的。
我们一直有一个野心,就是要从根源出发做中国文化自己的文化建筑,从中国文化本身的深层意义里挖掘建筑,而不是一直重复着西方的思维和道路。我们相信中国文化肯定有与西方文化对等甚至统摄整个文化领域的高度,但目前建筑领域对中国文化本身的研究一直停留在信息收集的层面,缺失了挖掘现象背后的本质去做更具剖析性的研究这一环节。
卜骁骏:西方的建筑发展过程就是不停地回到希腊和罗马,回到他们自己的文化根源,然后才发展出一个个如此璀璨的分支。这次课程选择“书法”,也是想要在更年轻一代的建筑师里面培养这样的意识,通过对书法的推演,告诉学生中国文化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引导学生在中国的土壤里,发展出自己的自信。
AC:选择这7个不同地域的经典建筑的标准是什么?
张继元:首先,这7个建筑是建筑史上极为重要的作品,所有建筑师的建筑教育原点,是我们建筑信仰的一部分,我们期待学生们去进一步展开研究。比如说邓志超同学这组研究的是拉图雷特修道院,他从人的尺度去研究一个这么大的建筑,他发现整个建筑的平立剖面都是关于个人尺度的,是关于一群人里的每个个体的内向性探究,这不就是宗教本身的意义吗!其次,我们选的是一些古典的但能够折射现代问题的建筑。比如说波洛米尼的圣卡罗四喷泉教堂,波洛米尼在他所处的文艺复兴那个时代,就把现在很热门的拓扑几何这些研究做完了。
图15: 拉图雷特修道院1.83*1.83m人体尺度分析,邓志超
AC:对于“书法的语构”这一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课题,为什么反而邀请了一些国外的老师参与评图呢?
张继元:这是一把双刃剑。我需要在文化背景以内的人,同时也需要脱离文化背景的人。如果是在熟悉文化的情况下去解读,也许会有一些先入之见的包袱,而我们需要的是抛开这些包袱去更抽象地理解文化现象的背后实质。比如David Gersten懂得伊斯兰的语言和书法,在看到周翔峰同学对书法的一系列分析时,他就能把伊斯兰语言的诗意的精确度和中国语言的诗意的精确度联想在一起。
图16: 阿拉伯语书法分析,周翔峰
图17: David Gersten在终期评图中分享人的动态与书法形态生成的互动
图18: 项目选址与周边建筑的对话关系图示,沈征宇
这个课题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关于多文化的对话,我们期待同学们能够理解不同文化中同样令人震撼的时间和空间的定义,能够看到它们的美和精神力量,然后用这些精神力量去搭接不同文化之间的关系。我们作为学者,期待并呼吁的是更多文化的交流和协作来消除世界的隔阂。
AC:交流与协作有没有可能使我们引以为豪的以地域划分的文化不见了,地域的边界不断地被模糊,未来将会是以另外一种标签去定义文化?
张继元:这个问题就是吴培同学在他的项目里探讨的问题。全球化问题需要文化之间的对话,但对话的基础是各自保持各自的个体,而不是完全溶解成一个千城一面没有特点的东西。中国文化还是中国文化,它的特点应该被世界去欣赏、认识和再学习。我们也在抵抗着“没有特点”的这个结果,所以要更深层次地去挖掘中国文化中其他文化取代不了的特点。
卜骁骏:我们希望看到是一个建筑圈的“生态系统”,也希望看到某一种语言落地到不同的地方还能够生长出自己新的语言。
张继元:对,我们自己是一直没有固定在一个建筑语言中的,我们觉得用一个建筑结论去统摄所有的语境是有问题的。每个建筑师都需要有自己独特的建筑语言,但当你的建筑语言落到不同的语境中时,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跟新的语境产生对话,这也是我们在课程中重点讨论的问题。比如说沈征宇同学分析了巴塞罗那德国馆,那么她的场地也要选择在那附近,项目也需要跟密斯的巴塞罗那德国馆和矶崎新的文化中心入口一起形成三者之间的对话,但三者都保留着自己的特点,这是我们抵抗全球化和普遍性的方式。
AC:异域文化建筑所期望达到的文化交流和使用者实际给出的反馈之间是否会存在错位和误读,您又是如何去应对的?
张继元:这个问题是很适合用建筑来回答的,因为建筑既有抽象的层面也有具象的层面,有故事性也有时间性与空间性,而时间性与空间性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是存在的,所以我们是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去建立不同文化间的对话的。比如迪拜中国企业联合馆,我们期待不管是欧洲人、伊斯兰人还是中国人进来,都能直接感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定义,这个定义是即便不了解中国文化也可以感受到的。人们进入之后,我们允许创造性的解读,你根据自己的文化,找到自己的对位,这就是文化相互衍生的意义。相互衍生以后,它不是变得更小了,不是变成对方了,而是变成一个更大的集合,然后它能在更丰富的层面上,给人以启发,这是我们空间创作的期待。
AC:今年的疫情改变了面对面教学的模式,但同时网课也给更多国际间的交流带来了可能,基于你们自身丰富的国内外教育经历,如何看待这种国际间共同参与的教学形式对于我们建筑专业学生的价值?
图19: 中国企业联合馆,时境建筑,迪拜,2016
卜骁骏:去外面上学当然能接触很多世界级的大师,但更重要的是给你勇气。比如我当时跟西班牙建筑师Luis Mansilla & Emilio Tuñón上课,课程的最后我问他觉得我适合做什么?他说,你不应该为别人工作,你应该为你自己工作。这句话激励了我很久。我在SOM工作时,我的生活和工作都在纽约,但我做的项目是阿联酋的、美国的、印度的、中国的—我已经站在了国际的中心了。所以我觉得“开眼”还是比较重要的。大二的时候,我做了一个特别疯狂的设计,有很多很情绪化的空间,当时我始终纠结于这到底是不是建筑,工作后我才发现原来早就有人实践过了。如果我在一开始眼界就足够开阔的话,我绝对不会用前15周犹豫,直到第16周才一鼓作气做出来。
现在信息获取的范围很广,速度很快,但我觉得这些对学生来说都不是真的。我们课程的价值就在于,我们能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们真实的教育环境是什么,我们把大家未来想上的学、想做的工作的都已经带到你的身边来了,未来你会回想起来,卜老师张老师曾经带给你的其实就是这些东西。
张继元:为什么在现实中,建筑师往往没能把最想要的贯彻整个职业生涯呢,也许就是勇气的问题。你会怀疑,如果你的想法没人想过也没人赞同,还应不应该走下去。但当你见过别人这样做过还很成功的时候就会发现,虽然你的想法很渺小,但还是值得被鼓励,如果坚持下去也许就会成为一个能继续启发别人的东西,这是其一。其二,建筑师本身就是一个“游牧民族”,项目可能是世界性的,所以从一开始建筑师的教育就应该是适应国际化的,建筑师应该具有解读不同文化语境下建筑的能力。所以这次我们给了大家7个不同地域的经典建筑,并且强调对地域的研究。比如罗华平同学研究波洛米尼的圣卡罗四喷泉教堂,我们期待他能够从线条和黑白图底关系去理解那个时代的意大利建筑以及意大利的整个文化现象背后的社会语境、文脉、历史、政治等等,这就是建筑师最基本的能力。
AC:时境建筑.大概是在15年前后有作品在国内落成,我们也是在15年前后对清华开放式教学进行了第一次记录和报道。两位老师如何看待5年、10年乃至今后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国内建筑圈和建筑教育的发展变化?
卜骁骏:其实我们跟整个国内的经济和商业运营环境的关系不是很密切,但可以看见整个的领域的格局发生了巨变。两三年一翻,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跳出来,很少有人再去看那些经典大师的作品,大家都被大量新鲜即时的信息冲散了注意力;同时,信息化的发展又会逐渐解决排功能、算日照这些基础工作。在这种趋势下,压力被推回到教育,深度思考会变得更加珍贵,创作教育会变得尤为核心,因为行业的竞争点不再只是职业的培养,而是说谁才是未来真正的设计师。
张继元:大学的教育更应该强调批判性和创造性思维的养成,这是机器永远没办法取代的。比如在课程中,我们非常强调文学性,我们觉得文学能够切入到一个事情本质的深度。在被各种各样的意识流冲击的时代,建筑师尤其需要这个深度,需要知道文化现象下面真实的东西是什么,需要把交叉的学科统摄起来,这样的人才,在新的时代是更有必要的。新的时代来临时,建筑师应该更宝贵了。这次除了是给学生们上一次设计课,也是从我们的角度探讨建筑教育,特别是中国当代建筑教育该往哪个方向走。我们给出了一个可能性,供大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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