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样真没必要——致那位咄咄逼人的心理咨询师
前段时间,做了个展,把这几年做抑郁症的田野资料用图片的形式做了一个呈现。这个图片展里面包括但不限于:相关文献截取、对当事人及相关方(医生/咨询师/社工……)的访谈、抑郁者本人的创作、网络舆论截图、相关实物诸如诊断药物一类的照片。
配合这个展览,还做了个行为艺术《和我聊聊抑郁症》:往那儿一坐,任何人都可以过来和我聊抑郁症这个事情。说是行为艺术,其实就是我自己日常生活的加强版罢了。因为生活中也有大量的人和我聊这个。我做这个事情的初衷有这么几个:
1、平时大家和我聊都是不固定的,这种不固定有时候会造成困扰,我会有那种“心累”的时候,所以我想看看如果固定下来正儿八经从早聊到晚会怎样,拿这个尝试照照自己的内心;
2、这个话题咱们大家平时能聊的场合和对象还是太少,我既然是做这个的,就利用这个机会提供一个开放对话空间;
3、平时都是以民间公益人身份带着助人感觉做的,这次换个身份以艺术创作者身份来做,看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然后就和往常一样:
有人觉得我有专业背景,所以应该很会倾听,会来和我聊聊他们生活的烦恼,这个时候其实我比较像社工或者咨询师,给到支持、给到陪伴;
有人对抑郁症公益比较感兴趣,就很好奇我是怎么做的,想交流经验,这个时候呢我就比较像行动方面的过来人一样,分享经验和教训;
有人好奇图片展览本身,想听我讲图片展设计的思路,这个时候我就以创作者的身份在保护隐私的前提下告诉他们部分作品背景和我的创作初衷。
也和往常一样,出现了质疑的眼神。这种质疑有的来自于抑郁者本人的自我保护,有的则是来自专业的傲慢,今天要说的是后者。
记忆难免混乱,只取意不求字字准确。
一位比我年长的女士坐到对面,看看主办方活动介绍,又看看我。
我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了医生的白大褂。
她对我的打扮很好奇,问了我半天。我否认了她关于我这样是在扮演咨询师的判断,表示我这么穿纯属乐意。她并不满意,好像很希望我分享一点穿成这样的心得。
我说:“一定要说的话,里面是病号服,感觉很宽松,单穿的话会有点没精神,松松垮垮的嘛。外面是白大褂,这个是修身的设计,穿上去呢因为是制服会给人比较精神的感觉。”
她说:“所以你对这些衣服是寄托了不同的情感。”
我笑,我没有。
她反复打量我的介绍牌,好奇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看到你在做咨询的过程中……”
“不,我不是咨询师。”我澄清道。
尽管我在做各类关于抑郁症活动的过程当中难免扮演一对一助人的角色,也难免用到个案工作的技巧,但我并非心理咨询师,我也从来不以这个身份示人。
“我之前看资料上面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主办方资料我都看了的,不会出现这样的话语。”我再次澄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自己本身是学社工的,也是精神健康方向。围绕这个事情做了调查,也做一些线下的活动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流抑郁症这个事情。这个展览就是用空间去展示我收集到的资料。”
“你这么做要挑战谁?”她问我。
“我没有想挑战谁。我就是想把事实呈现出来给大家看看,让他们知道抑郁症这个事情还可以是这样。”
“像你这种病情比较轻的……”她带着不屑评论。
我听到这句懵了一会。她如何判断我的病情?我没有说过我是否有。即便我有,她又怎么判断我是轻的,凭我此刻的谈笑?即便我是轻的,她又如何能这么轻飘飘地评价我?
“我就是心理咨询师,而且做了二十年。”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的样子。
“哦。您经验这么丰富,那应该对我今天做的事情有所了解了。”
“我看你上面写到职业倦怠。”
我预感她要用这一点来攻击我。
“我们这种专业的就从来不会职业倦怠。更何况,我们还有完善的督导系统。”没等我开口,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那要看我们如何定义职业倦怠……”我认为这个问题值得讨论。
“呵,你要这么说那……” 她满脸假笑地快速离开了。
留下我独自凌乱。
以上不完整的对话可能你看了也很凌乱,但这是我记忆里面仅存的字句了。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这个事情特别有代表性,所以必须要拎出来叨几句:
其一,这位女士在和我对话的过程中全程做判断,完全不听我的回应,对话到一半收拾东西拂袖而去,我没看到半点的倾听和同理,没看到半点心理咨询引以为豪的临床技巧。二十年的从业经验是这样,细思极恐。
其二,不存在没有职业倦怠的专业助人工作者,如果有,要么嘴硬要么是水货。社工也好,心理咨询也好,乃至是民间公益人也好,不管你说你督导多强大,自己多科班,从事助人方面的专门工作,一定会有倦怠的时候,这是助人工作的特性所决定的。这种倦怠可以我们通常所说的“见多了麻木了(去人格化)”,可以是“我这样做一点意义没有”“我能帮到别人吗”(低成就感),可以是“好累,关心不动了”(情感消耗过大)。具体到那个咨询师对我的质疑,其实我的工作内容和她的工作内容差别很大,倦怠当然也是不一样,但是急着说自己没有倦怠,是不是太敏感也太自负。
其三,不是所有精神健康方向的助人者都必须是医生或心理咨询师,还包括社会工作者,还包括民间那些自组织者,还包括我这种游离于体制自己玩儿的。面对非主流从业人员,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去了解而不是打压。目前的精神健康发展现状,还没到大家需要为了抢饭碗大打出手的程度,首先需要做的是一起拓荒。说起来,今天的主流在自己的行业诞生之初,也是一帮非主流。
自己稳坐太师椅的时候没必要看不起别人,毕竟我们这些游离在行业边缘的嬉皮士并非没有更体面的选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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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炫双相少女·青年剧作家·十八岁双相少年·香港资深社工·心理咨询师·精神病学博士生·资深媒体人·知名公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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