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当儿童保护吹哨人？英国学校的管理经验分享

最近大家都在关注国内发生的一起某上市公司高管性侵养女四年的案件，年仅14岁的受害人的遭遇令人骇然。网上流传的多数报道和讨论都集中在施暴者为何可以逍遥法外，中国法律在性侵定罪中的漏洞，以及父母怎样保护孩子免受性侵。

但是很少人关注受害人曾上学的学校与老师。受害人年仅14岁，还处在义务教育阶段，施暴者是怎样让受害人退学的？为什么她的退学没有引起学校的注意？受害人是长期受到‘养父’的性侵，她的心理和表现一定会与同龄人不同，她的老师们当时是否察觉到她的异常呢？想到这，小林老师不由地问自己：如果这起性侵案发生在英国会怎样？

文 | 小林老师

编 | 田菁

在英国， 中小学，幼儿园和一切儿童培训机构不光是要教书育人，还要在儿童保护中扮演守卫者的角色。英国政府在儿童保护方面，有两个所有老师都必须知道的重要指导性文件：

• 《Keeping Children Safe in Education 》(2016) 《保护孩子的教育安全》（2016）；

• 《Working Together to Safeguard Children 》(2015)《共同保护儿童》(2015). 

这两个文件指导学校，培训机构和教育者如果在实践中尽其所能地保护儿童的安全。下面，小林老师给大家讲讲英国学校在儿童保护方面的那些事儿。

指定儿童保护负责人制度

英国的每一所幼儿园和中小学都必须指定一位园所或学校的高级管理人员来做儿童保护工作的负责人（Designated Safeguarding Lead）。

这位指定的保护负责人的主要职责是确保学校的儿童保护相关政策得到落实并向社会公开，让家长们知道什么样的可疑的儿童虐待和忽视（Abuse and Neglect）会被举报和学校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在小林老师曾经工作过的英国学校里，是副校长担任学校的儿童保护负责人。

政策与措施

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英国学校在保护儿童方面的政策和措施，先给大家说说在英国, 虐待儿童被分为四种不同类型：

第一种是身体虐待(Physical Abuse)，就是对孩子身体的伤害， 比如打孩子；

第二种是精神虐待(Mental Abuse), 比如成人对待孩子的消极方式， 如经常谩骂孩子和恐吓孩子，让孩子造成了超负荷的精神压力，严重的会导致孩子抑郁，影响孩子的身心发展。大家关心的校园霸凌也会造成精神虐待。

第三种是性虐待(Sexual Abuse)，包括与儿童进行性活动（无论是通过询问，施压还是通过其他方式进行），对儿童进行性剥削或利用孩子制造儿童色情作品。

第四种是忽略 （Neglect） , 即家长没有尽责照料孩子，导致孩子的身心发展受到不良的影响，这里又分成三种不同的忽略：

• 身体的忽略，如不给孩子提供足够的食物和不能保证孩子的清洁卫生：

• 教育忽略，如不能保证孩子上学出勤率，不能保证孩子完成义务教育。

• 精神忽略，如孩子精神上有压力，但是家长因疏忽而没有给予及时的帮助。

有很多被虐待的儿童，是同时遭受多种类型的虐待，如高管性侵养女案，受害人就是同时遭受了上面的四种虐待。大众的矛头都指向受害人的高管‘养父’，但实际上受害人的母亲对受害人有教育和精神忽略，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英国，受害人的母亲也是要为孩子的悲惨遭遇负责的。

下面我们来看看英国学校在保护儿童方面的几个重要政策与措施：

1）相关政策：英国的每一所幼儿园和学校，不管是什么规模的，都需要制定自己的保护儿童的相关政策，这些政策能确保学校的教职工，学生及家长在日常的校园生活中遵守政府在保护儿童方面的法律法规。这些政策包括：

• 反霸凌政策，政策包括如果出现霸凌事件，校方的应对和处理方式。

• 健康与安全政策，确保教职工和学生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工作，学习与成长。

• 儿童保护政策. 这个政策是结合学校与社区的具体情况，根据：国家颁发的《Keeping Children Safe in Education 》《保护孩子的教育安全》和《Working Together to Safeguard Children》《共同保护儿童》两个指南而制定的。

2）严格的考勤制度

小林老师曾经工作过的英国小学只有不到七百个学生，却需要一名专职的员工去处理关于考勤的事务，因为在英国学校，考勤不仅仅是在花名册打勾的事情。

对于缺勤的学生，学校需要跟进并做记录，定期要向当地政府汇报出勤率低的学生名单。出勤率低于96.5%就是cause for concern 即要引起特别关注。出勤率低于90% 的学生家长会被要求参加一个考勤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学校的两名代表和当地政府的代表，考勤会议的目的是向家长了解学生低出勤率的原因，针对学生的情况，学校会给家庭提供改进的建议与帮助。

此外，学龄儿童如果连续缺勤两周，家长会被罚款60镑。如果学生连续缺勤，家长又没有说明原因，学校也联系不上家长，那学校就需要进行家访，如果两次家访都没有人给开门的话，学校可以报警，警方可以实行强行进入。

如果有学生因为搬家而要换学校，根据英国政府的《ChildrenMissing Eduction》(《错过教育的儿童》)指南要求，学校在点名系统里删除一个学生的名字时必须通知当地政府，而学校接收新插班的学生也需要把学生的名字报给当地政府。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学生转学的话，政府部门会接到两所学校的汇报：一个是该学生的退学的记录，一个是该学生的入学记录。如果只有退学记录而没有入学记录，那就需要引起注意。就如性侵案中那位养父给受害人办理了退学，但没有给她再报名新的学校，在英国的这个政策下，就很有可能会引起政府的注意，并做相应的调查。

3）教职工的行为准则，培训和监督

英国学校会规范老师的行为以确保师生的安全。同时也会有一些监督政策和‘吹哨’政策（Whistle Blowing Policy）， 即如果老师发现自己的同事或领导有违反行为准则或违法的行为，可以通过什么程序举报。

每一年，学校都会要求老师认真阅读这些政策并签名表示了解。另外，老师每年都需要参加至少一次有资质的机构所提供的儿童保护的培训，还需要通过培训后的考试拿到结业证书才能从业。

小林老师在英国执教的六年中，参加过与保护儿童相关的培训不下十次，而每次培训都不是简单的重复，因为相关的法律法规和指南每年都会有新的变化。

这些培训的重点主要有两个：一是教老师们如何洞察学生的异常表现和一些‘预警信号’，二是发现异常和可疑时，应该怎样做。下面这个表就列出了遭受不同虐待的儿童可能发出的一些可疑‘信号’。

如果老师发现以上的一些预警信号，就应该马上汇报给学校的儿童保护负责人，以下的图表就是一般的上报程序：

上图中的CSC 是指Children Social Care (儿童社会关怀组织)，该组织积极致力于维护和促进儿童的权益与福利，并保护其工作人员，专员，儿童及所有与CSC接触的人。图中提到的记录也是规范化的，每个学校要求不一样。以下是小林老师英国学校的儿童保护引起关注记录模板（蓝色部分是小林老师的中文翻译，大家可以点击图片，然后放大来看。）：

下面给大家举两个小林老师遇到过的真实例子：

第一个例子发生在我同事所带的学前班，一天我的同事发现孩子A的眼眶附近有淤青，而且孩子的整个情绪都比较低落。于是老师就在户外活动的时候，把孩子叫到身边问她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孩子就把她爸爸在家打她和妈妈的事情告诉了老师。老师马上做好记录并向我们的儿童保护负责人报告。因为事件比较严重，学校马上与警方和CSC联系，经过调查，孩子的父亲确实有家暴的行为，并依法被拘留了。

第二个例子是发生在小林老师自己的学前班上，一天，学生们在换运动服，准备上体育课（英国小学上体育课之前都需要换衣服）。我不经意发现我们班的一个小女孩的后背下方有一小块淤青，而且看上去是新的伤，我于是把小女孩教到班级的角落，我问她这个淤青是怎么弄的，小女孩说：‘’爸爸早上踩了我一下。“ 接着又说：“我和爸爸在玩。”  这个女孩子平时在学校的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每天来学校的着装都很整洁，父母看上去也是很重视孩子的学习，经常帮助孩子完成学校布置的家庭任务，他们看上去不像是那些会虐待孩子的家长。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把我看到的，听到的都记录了下来，汇报给了我们的儿童保护负责人-我们的副校长。

副校长接到我的汇报，首先是肯定了我的做法，并跟我交代如果下午看见孩子的家长，先不要提到这个事。之后副校长又和这个小女孩和他在三年级的哥哥分别聊天，根据副校长的经验和判断，她觉得这件事可以先不用联系其他儿童保护的机构。下午放学的时候，是小女孩的妈妈来接，副校长就邀请妈妈去办公室聊一聊，小女孩就先留在我的教室玩一玩。后来副校长跟我说，妈妈解释说是一个意外，孩子早上趴在地上玩，爸爸不小心踩到了她。又因为小女孩的哥哥在我们学校已经上了五年了，学校对这个家庭还是比较了解，副校长觉得妈妈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所以这个事件我们学校就没有联系相关机构进行调查。

在这里，也要说明一下，学校的儿童保护负责人是要参加很多培训的，他们在跟家长谈话，获取信息的时候也是要有技巧，因为我们是学校，不是警察，所以我们只能去了解情况，必要的时候需要联系相关机构并配合其他授权机构的调查。

有些老师可能要问，这件事是不是我们有点大惊小怪，这样‘冤枉’好人，家长不会有意见吗？首先，我们一开始并没有认定家长就有虐待儿童行为，我们所作的记录和谈话都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不存在‘冤枉‘一说。而且，在儿童保护这件事上，学校和老师的态度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任何可疑的现象和信息，我们老师都会记录并采取相应的行动。英国有很多虐待儿童案的第一吹哨人就是老师和学校，因为学龄儿童有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在学校度过，而且通常情况下，学校是安全的，老师是可以信任的，孩子就更愿意和老师说自己的心事。而至于家长，如果自己没有做过伤害孩子的事件还是会很愿意配合学校的，而且学校和老师都会保护家长的隐私，事后不会到处乱说。如果换做我是家长，我反而会觉得这是学校和老师在儿童保护方面做得到位的表现。

4.）提高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 

英国政府和学校还很重视对孩子自我保护意识的培养。比如，在英国，二年级以上的孩子就要上一门叫Sex and Relationship Education的课程（性与关系教育），根据每个年龄段的孩子的特点，内容会有所不同。比如二年级的孩子就会从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一样说起：

(来自twinkl.co.uk 的图片）

在高管性侵养女案中，受害人14岁被第一次性侵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见她是缺乏性教育的。要是在英国，14岁的孩子应该就具备一定的性知识了，不至于被性侵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英国学校每年都会邀请一些的儿童保护的慈善机构来给学生们做儿童保护工作坊。英国最大的儿童保护慈善机构就是NSPCC英国防止虐待儿童协会。他们的志愿者来过我们学校很多次，他们根据不同年级学生的特点来设计他们工作坊的内容，形式也很丰富多样，寓教于乐，很受学生们的欢迎。NSPCC 还有一个儿童热线，是专门为儿童和青少年设置的，

反校园霸凌也是学校保护儿童工作的重点之一。每年十一月，英国会有一个反霸凌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学校会通过多种形式来教孩子如何建立健康的友谊关系，如何应对霸凌现象，在需要的时候如何需求帮助。之前小林老师曾写过反霸凌周的文章：英国学校如何对霸凌说No!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下。

5）安全招聘

要保护儿童的安全，首先要确保教职工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在英国，学校，幼儿园和培训机构的教职工在上岗之前必须要经过一个叫DSB Check的检查。有点类似于犯罪记录检查。

以上说了很多英国学校对保护儿童的政策与措施，有人可能会问，如果学校没有按照政府规定去做，或是在儿童保护方面做的不够好，会对学校自身有什么负面影响吗？当然会有！

在英国的家长们应该都听过Ofsted这个机构，这个机构是一个独立机构，他们会去检查英国的学校，幼儿园，并给他们评级，评级分四档：最好的是outstanding(优秀), 其次是Good(好)， 然后是Requires improvement. （要求改进）最差的是Inadequate（不符合要求）。

Ofsted的检查首先看学校的儿童保护工作是否做得到位，有没有按照政府的要求去做，如果儿童保护这一块做得不符合要求，其他方面表现得再好，Ofsted也只能给学校一个 Requires Improvement 或是 inadequate的评级。小林老师以前的英国同事的孩子所就读的中学就是因为儿童保护工作中出现严重漏洞，导致学校的评级一下从outstanding（优秀）Inadequate（不符合要求）。

从上面的介绍，大家可以感觉到，英国的教育者们在儿童保护方面确实做了很多工作，那么在英国，所有被虐待的儿童都会及时得到帮助和保护吗？其实在英国也曾经出现过惊动全国的虐待儿童致死的案件。但是每次出现这种重大恶性案件，政府和相关的机构都会对自己的政策，措施进行反思，并通过修改儿童保护的相关法律，政策来修补‘漏洞’。

最后，小林老师想说，除了教育者外，保护儿童还需要社会的所有成员的共同努力，小林老师做了这样一个图：

图中的红线表示两者间的紧密联系。如果社会各界可以共同合作，那么我们就能为孩子们编织这样一个‘安全网’， 让每个孩子都受到保护！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小林老师在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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