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玲玲 | 一座山就是一只蚂蚁

黄昏

黄昏拿它的蛋糕

来换我手上的蚂蚱

那蛋糕是一个富贵的头颅

缤纷的奶油似要吞没谁的样子

黄昏看上了我的失眠

入夜之前要和我做一场买卖

它另一只手还握着花朵

笑盈盈地说：花朵里还有月亮星星

黄昏还指给一座城池——

它霓光里地的盛大，奢华，喧歌

樱花一样的汹涌与风流

我的蚂蚱只管在草坡上蹦跳

一眼瞥见

黄昏的雍容华贵，暗藏着一场自身的葬礼

一株坟草

父亲的坟墓上

生长着一株奇特峭拔的草

它朝思暮想：到一朵白云里去

到星星的牧场，月亮的花园里去

父亲深爱着这株不安份守己的草

在坟里暗暗给它信心，给它鼓劲

一如在生爱着我这个扛着梦想当大炮

却打不来一只知了的儿子

鬼节之夜，父亲和身旁几个哥们对饮

夜半醉得一塌糊涂

这草借助父亲呼呼的酒力

抖落沉重的坟土，厚厚的烟尘

终于飞起来了——它踏入一颗星

又踏入一颗星，昂头踱步，低头疾走

挥动剑一样的绿叶，吹着，唱着，哭着

像极了二十岁上的父亲

手执唢呐、竹箫，浪荡乡野，扯着娘

私奔的神色

一座山就是一只蚂蚁         

一只蚂蚁，看见一座山

就走近，打着招呼，爬上去

就拍着山的肩膀，说话——

说这头上的天气

说身边的草木之忧，裂缝之痛

说梦中那条沉静且汹涌的河流

一生也没能跨过去的苦闷

谈得上兴

哥俩就摘下苍苦的艾叶

卷成酒杯，盛这粘满硝烟的露水

对饮

夕阳肃穆，月亮窒息

醉得横倒的身体

盖着一条世事的烂棉絮

在蚂蚁那里

一座山就是一只与自己同类的蚂蚁

彼此彼此，像村镇上

种田驼了背的王福，铁匠铺里

把血红的铁砸得火星四溅的李贵

可亲，可闹，可谑， 

性子来了,冲着老天撒泡尿

还可操几句娘骂

两只鸟认得我

那只鸟认得我

另一只也认得

我从树下走过

两只鸟，一左，一右

翻着眼珠子冷冷地朝我盯

我禁不住忐忑，一阵慌张

勾着头，加快了脚步

一只鸟，啾——撅起屁股，飞走

另一只鸟，啾——撅起屁股，也飞走

同时朝我很狠狠扔下两颗

鸟粪——险些砸着我的脑壳

我懊丧地拍拍头

一阵风告诉我

两只鸟并未走远

就在前方200百米处

叽叽窃窃，跳跃异常

我急忙折转，掏出手机

告诉我儿回家别走解放路

绕开丁字口那两棵阴森的梧桐

最小的世事

世事很多

我只想说其中最小的

一片叶子托着一只虫子

一起活着，一起凋萎死去

落叶成了虫子的坟墓

风，雨，雪,阳光，月色

又成了落叶的坟墓

世事很多

记住这件最小的就好

白蝴蝶      

风凉了

一只白蝴蝶

朝西南的方向飞——

拉痛了烟尘和风的经络

他认识那只蝶

前天赶路时擦过肩

昨天发愣时又晃

今天又出现在眼前

总是在黄昏寂寂的时刻

白蝴蝶，跌跌撞撞

在草坟岗上环绕

薄翅膀提着一只黑沉沉的篮子

里面装满了

不知是哪些生者的凄苦

给

给露珠一双双皮靴

它们就会踢踏踢踏地响起来

踩出冤死者的血魂

横亘风中的花枝是浮艳的美女

用丝绣的荷包盛着天空

用自身的妖气折叠远山

一串露珠滑倒了

花瓣盖住了

血结的冰

饥饿

一个圆——是苹果

一截黑线——是蚂蚁

多么简洁！

圆大且高

黑线细小苍悴

匍匐前进，向着圆，像朝圣的信徒

献出等身长的拜礼

圆

是苹果，月亮，天堂

圣洁的光芒与香甜

照亮蚂蚁的脸目

饿得尚存骨头的蚂蚁

把俗世的皮囊丢在山下

朝着那无极之境

爬去

邓玲玲 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偶有诗文见《诗刊》、《星星》诗刊、《星火》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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