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康承佳 ｜ 与君书
（组诗）倒叙与君书——写给禄森
康承佳，武汉大学研究生在读，90后重庆山城姑娘，爱文字，爱土地。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草堂》等。
此文作者已授权
傻瓜！傻瓜！
“日暮掩柴扉”
多适合我们虚构遇见
上一次见你，已经
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儿了
禄森，数以万计的日子只不过
和你重逢的无数个瞬间
我们面对面坐在冬天里
云朵专注于失眠
其实不必想人间旧事
光是看着你，就足够取暖
霜降――写给先生
先生，我们总是顺应着节气
从身体里收割秋天
像雨雾，所到之处
皆有魂归故里日暮乡关
已经深秋了呀，先生，植物
借助凋零提醒着你我一种慢
“一朝秋暮露成霜”
日子在我们手边结晶成白色的细节
“霜降三旬后”，万物皆你
先生，我知道，在霜降
你最爱的大多来自于往事
像从纸上收起一片森林
浮在页脚的光线，我看到
总是有人间失落的姓名
先生，这一生
先生，这一生，故土极远
常有母亲的病痛祖父的死，以及
从儿时开始就到不了的远山
该有多绝望，大地上
村庄坐失于土地和拆迁
先生，这一生，春天有绿
从桉树的伤口到小麦的鹅黄，还有
枝头一闪而逝蝴蝶的翅膀
该有多安慰，人间词话
只是我们默契而相似的孤独
与君书
先生，风从西北来，抱着
一颗梧桐的晚年
你说话的时刻，风声从你的口齿间卸下
武汉的秋天
每一片叶子坠落了不同谱系
脉络纵横，那样子，多像我们眼下的歧路
十月给你我的选择总是多于留白
不妨耐心点，再等等看
先生，疼痛总是比我们活得更长久
等到风再大一些，大到盖住夜色
我们一同回到梧桐
回到静默，回到一棵树的守口如瓶
先生，九月了呀
想起家乡遥望游子，想起人间已是初秋
先生，我们是否该拒绝命运借助雨水
回到人群之中
先生，你走或者不走
道路依旧遥远，人类贫瘠如故
你经由歧路抵达沉默
你不知道，你静默的时候，多像一个有故乡的人
先生，你看远山红叶已染
风声将母亲推向了暮年
这些年，故土不再过问土地只追问记忆
我看到，夜色平静，一如年轮深入我们
我爱
一种生活长久地存在于一个人的体内
只要他动一动肩膀，就能听到清脆的回声
卑微，应当自有其尊严，所有的受辱者
都是活着的部分。夏天，在武汉
我突然变得对苦难深怀悲悯
阳光灿烂得有些过分，以一种温度
给蝉送行。我依旧满足于眼下的生活
有书可以读，有人可以爱
有你眼里的青涩，靠近
窗外法国梧桐枝头墨绿的可能
天色尚早
我们还可以去东湖走走，水色温暖
你知道的，这并不是因为夏天的缘故
其实，当幸福深入，我们都习惯于平静
习惯于把黄昏看成在夜晚来临前最柔软的底色
时间如此宽厚，一如我爱过的白昼
天色尚早，我们还可以去东湖走走
和你看遥远的事物都挨个聚拢
回收，折叠成一个下午
也是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谈诗歌，不谈恋爱
聊聊晚上吃点什么
和你同在的傍晚
禄森，不曾告诉你
我爱远山的疲惫有甚于眼前的钟摆
即使，其本质不过都只是时间
说起时间，你目光柔软
眼神里藏着河流不语的澄澈，缓缓，绕过群山
静默是当下的，禄森
我们应当严肃，像此刻，斜阳盛满山脉
树的影子顺势倒下，相互拥抱着，取暖
如果你此时想起旧事，夜色便立即从远方赶来
随身体里潮水起落。如果你此时陷入深爱
那季节就有了理由，成熟成秋天
书寄禄森
午后收到来信，你说，汉口下雨
季节的暴动总是长久地将我们等待
一场雨，游走在我的眉心
你说，八月说来就来，总是以危险示人
也是这样的时候，收起雨水
陪你读书，给你写信
嘻嘻，武昌天气分在明媚，一如心情
即使，日子把预期的离别逼得太紧，但我知道
当雨水停歇，你我心如止水时
风，便会回来，放牧更广大的情绪
你是我夏天的起因
当冷风奔向东湖，枯黄守住一棵梧桐的晚年
先生，怎么人间，突然就堕入秋天
其实秋天该拿来见你，或者一起做客北方
忘记世间浩大，忘记世事艰难
或者给你写信，先生
写夕阳下的废墟，废墟外遥远的群山
似乎需要更多的留白，在一张纸上
留给三月的梨花冬天的雪
留给闪电的孤绝和海浪的空旷
先生，你所不知道的是
你是我夏天的起因。因为你
我深爱是人间所有的美好与徒劳
七月，我们耽于爱情
农历七月，午后，总是被炙热认领
像土地让步于河流，夜色止步于星光
七月，我们偶然也必然，耽于爱情
我们重新理解被长久搁置的事物
给万事万物重新命名
比如相濡以沫，比如饮鸩止渴
比如落花流水南柯一梦，比如烽火戏诸侯
即使痛感和陨灭，都逼近爱情
七月，家国天下都太大了，我们回到自身
我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突然急于老去
陪着，同一个人
给禄森
七月，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精致
阳光从武昌穿越汉口酝酿着水意微薄
等到下一次下雨的时候
我就来见你，带着，还没有写完的信
尽管日子依旧清贫，但生活对你我还是饱含善意
你是所有温暖中最滚烫的名字
比三月樱花更瘦，比九月东湖澄明
禄森，万事万物也都因为夏天走向了热烈，但我们
依旧距离恒定，真好，像多年以前和多年以后一样
你是七月流火，赋予了所有事物以广阔
而我，也是其中一个
下午，给你写信
禄森，给你写信的下午，我总是
将自己长久地遗忘。也是这样的时刻
树回到树，石头返回石头
水色将倒影冲淡，三伏天不再过问远方
武大图书馆门前台阶上那只猫黄白相间
趴着，从昨天就已经开始，像古中国的哲人
一样深沉，或者忧伤。似乎每一个事物中
都有生命同构的迹象，但是生活
到底比哲理艰涩多了。这些我不说，其实你都懂
禄森，多好，在鸡汤和煽情盛行的季节里
我们都如此迷恋朴素的现象。我知道
热爱黄昏的人，总是比我们看到的还要悲伤
水杉随风，问起过往，我没有提起你
毕竟，你已经在雨落湖面时，凹凸分行
因为你
这是多年以来最深情的六月
曾以穿越枝头掉落的光抚摸过我们
还没来得及年轻，就已经开始变得怀旧
我开始怀念有你同在的每一个被宠爱的黄昏
当村庄被夜色充满星光低头的时候
像极了神对人间的爱怜和眷顾。一瞬悦人的安宁
在你脸上静止，你忽然浅笑
这浅笑，便成了我此刻澎湃的危险
我似乎穿越了一个隐喻，经由它和所有的坚硬
和解。我依旧像还没有到来的黎明一样无知
因为你，我不再受困于体内的秩序，只是认真地
认真地靠近清晨露珠倒挂的明媚和清晰
我们终将老去
这是人间最自然的事情，说起时
窗外，雨水如约而至
你依旧喜欢下雨，喜欢看下雨时
年轻的河流穿过古老的村子
回想过往，像是克服一个长期的困难
显得有些吃力。或许我太沉重
经由你才获得了轻盈。我看着你
即使没有什么新鲜事物到来，依旧满心欢喜
六月了呀，法国梧桐赠我以广大
赠我以浓荫，赠我以一树蓬勃的寂静
雨水落地生根，我们终将老去
我想，这是我能想到，人间最温暖的事情
轻信
关于你，我无法获得边界，风起时
所有的事物都随你依次倾倒，走向摇曳
我早已记不起它们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
它们经由你，与美好发生的关联
你比起每一个雨季，都要分外好看
我不知道一个比喻是否得体
只是看着你，下雨天便有了超出它本身的意义
在南方，六月，炊烟轻熟，每一株植物
都在人间自然生长，不必占有一个名字
我变得如此地轻信，轻信路过的花草都与你相关
又一次看着你，不说话，早已经满心欢喜
七月，写给先生
六月已过，土地经由炙热回到了更大的辽阔
先生，七月世事艰难，只有月色清澈
你一抬头，就能看见光在阴影与阴影之间的散落
幸福和忧愁都卷裹在其中，这是
七月最真实也最凌冽的感受
七月，我们都曾在深夜听见，法国梧桐低垂
古老事物的静默总是让你我着迷，悲伤是不可见的
它从午夜出走，必然在某个雨后的下午返回
忧郁，便成了被宠爱的时刻
先生，七月是新的，念旧也是新的
窗外，云很淡，风很轻
一想起你，心情也像它们一样变得
美好而寂寞
我曾如此笨拙地爱你
经由隐喻，我尝试着抵达你
像忍冬对月色的告白，笨拙地从颜色靠近
模拟一种深爱，那温度有如冬天
雪花漫天时投下的阴影。我曾如此笨拙地爱你
因为你，我深爱万事万物的羞涩以及孤独
每当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真像是一个诗人
我走在人群里，穿过风声，我不知道
这风声是否会穿过你。我曾如此笨拙地爱你
按耐不住总想要告诉你，因为黄昏
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
七月书
面对你，我像面对清晨一样无知
这时候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世界
经由简洁走向了极致
“我们知道的如此之少”让我再一次为你重复
最初雨雪所飘落的沉默和忧郁，我想
这是你我都应当具备的品格
故乡在纸上被折叠成七月，这速度
比父亲的衰老更快。我从未如此地偏爱一场夏天
如此地偏爱河床流速里母亲俯身倒影的温柔
因为七月，我变得靠自己更近或者更远
从风中借道，我们都乐此不疲地
再一次，被黄昏充满
你是我最新鲜的比喻
因为你，夏天变得冗长而略有诗意
也是因为你，阳光落下的时候
荷花开得更任性了一些，我依旧满怀期待
即使这并不是一个该用温情命名的季节
七月，我开始，笨口拙舌患得患失
惊慌失措地卑微着，像门口停泊的寂寞的微云
把晌午一下子，飘荡成了黄昏
你是我最新鲜的比喻，散落在
我非典型的生活里，重复着最古老的抒情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七月，你是我内心的新雪，单纯而美好地静默着
那温度在七月里，高于一切的星辰
端午，写给先生
端午，黄昏比起昨天又长出一截
可能因为这个，我喜欢你也变得多了一些
先生，端午时节，我在给你写信。企图
用词语缝合每一次告别
写我手里的蛋黄粽子是咸的，或许，你也会喜欢
写同一种味道贯穿了无数个五月，写同一个人
布满我的一生。就好像
每个事物当中，都有生命同构的模样
先生，五月真好，阳光永远都饱含善意
雨水也充沛，拥抱着，更多的尘埃
在端午，先生，我们的忧愁和幸福都同样丰满
可能因为你的缘故
我深爱他们最真实也最朴素的迹象
偶尔
我们偶尔发呆，偶尔争执
偶尔，因为彼此在一个下午变得缓慢
我们偶尔隔着时间，或者空间说着
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也偶尔生气
偶尔抱怨并怀疑着永远
但我依旧迷恋着你偶尔的忧郁，偶尔的坏
迷恋着你偶尔笑，你看你笑的时候你脸上的小雀斑
也偶尔俏皮地好看起来
表白
再不说，就远了。可怎么说呢？
想你时，是我对人世万物的辜负
不知道你懂不懂
又或者，不知道，你是否尝试过――
因为一寸阳光的轻盈而感动
还有，看窗外灯火，莫名失落
有些忐忑来得很突兀
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收起，突然间的一点恋旧
也是那么让人着迷
再不说，就远了。可怎么说呢？
我们总是大于，言语所掩盖的距离
我深爱今晚夜色的清澈和游离
看到它在你眼角的逗留
已经足够让人欢喜
三月了，先生
三月，适宜一无所有，适宜遣词造句
三月适宜从雨水中剥离出命运，三月
适宜在夕阳里完成一些年轻
先生，三月了呀，我看到你体内盛满
我带风的路径。先生，你看三月
年少的你我还不知生死。三月
我们是否理应走得更靠近一些
三月，我给你写长长的信
告诉你珞珈山上的樱花恋旧
告诉你梅园里，草木年轻
先生呀，珞南四路今天昼夜晴朗
自强大道上，你看枫叶初生。我多希望
你也是它们的一个部分，无需佐证
我想我还会来见你
我想我还会来见你，在某个雨后的下午
至于那些没有说完的话，也不必再说
我们对面坐着，再等雨落下
城市为我们预留好人潮拥挤，预留好五月
五月的春夏交替，以及种种还没有发生
或者已经开始的故事。它们都很古老
它们都很年轻，似乎，从来如此，未来如此
我想我还会来见你，不带故事
带本看过的旧书吧，送你。每一处标注
都有它本身的体温。它们游走的幅度
都是想和你分享的心情
我想我还会来见你，不等雨后的下午
等我找到一个温暖的借口，或者罪名
这一刻，我与宿命为敌
日子从山头开始，你从故事中来
来的时候天空简静，万里无云
我突然想起点什么还来不及表达
你已经成为我言辞间的空洞
是的，遇见你的时候，我还没有把自己准备好
一种不安是你能感受到的忐忑
话语重逢间，不仅仅是词语的失落
遇见，毕竟是一种顺从而不是寻找
你来的时候，我与自己为敌
这一种欢喜，也让人有些小小的难过
风起的时候，我恍惚以为是盛夏
看到枝头微微颤动，阳光便碎了一身
迷离中，感觉一切都是活物
唯独，我不是
腊梅
如此幸运，我们竟然可以
同存于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季节
等到雪花落下的时候，我们体内
锁住同一种冷
也是这样的时候，我仿佛历经了造物主
黎明里忧伤迷人地微薄着，靠近一种年轻
先生，我不过是你路过的一支腊梅
那些枝头的凛冽不是为了取悦
只是回答――仅仅选择了沉默的方式
先生，你要记住
我在词语蛰伏的深处，等你
踏雪而回
90后及自荐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