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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感动不已的土耳其三姐妹

木棉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2016年年初,安卡拉正经历着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季,经常漫天飞雪,不时能听到谁谁感冒了,我也经常咳嗽、嗓子疼。

临近春节的一天,华人朋友小陈打来电话说,有一家土耳其三姐妹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多年以来,她们一直特别喜欢中国和中国文化,非常想见见我,想请我去她们家喝下午茶。小陈的语气很是强调了“特别”“非常”两个词,又简单介绍了下她们是怎样地喜欢中国。我还得知,她们的父亲是国父凯末尔时代的一位知名法官。这么可爱的土耳其朋友,如果不是经朋友介绍,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到,更不知会不会碰到。虽然受三姐妹邀请的日子已是中国大年除夕的前一天,还正巧是我的生日,春节前各种活动也比较多,我还是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了。

到了当天,又逢刚刚下完一场大雪,路很不好走。小陈担心我出行有困难,上午特意来电话和我确认:“赵老师,下了这么大的雪,下午的活动?”我说不变!下午就和翻译小刘高高兴兴地一起去了。

虽然我和三姐妹彼此从未见过面,但我们都很期盼这次相聚。在去之前我对三姐妹和她们的家展开了想象。路上小陈又在她们家打来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想象得出,她们把家里安排停当,坐在那里只等我到来。

车开到了一个普通的街区,司机引我们进了一幢普通的公寓楼。按门铃之后,我像等待“芝麻开门”一样,面对着她们家门,继续着我几天来的想象。门开了,我们不约而同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张开双臂,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给了彼此一个热烈的拥抱并互相贴脸问候,完全超越了土耳其新朋友之间第一次见面的习惯礼节。


左起,二姐Nursen Gungor女士、小陈、大姐Gülsen Gungor女士、小陈先生、作者、三妹Nurzen Amuran女士。(作者供图)

进了客厅,看到的情景则大大出乎我的想象。我知道她们都没去过中国,但不大的客厅里却满眼是中式家具、中式屏风、中国字画……地板上还有中国地毯。中式屏风并不恰当地紧贴着一面墙,屏风前紧挨着就是餐桌。凡是靠墙的地方大多被一个个陈列柜和书柜占满了,还有好几个高低大小不一的中式花盆架,上面都摆放着塑像等大件中国工艺品,甚至茶几下也有几件中国塑像,看上去重重叠叠,着实显得有些拥挤。柜子里也是稍嫌拥挤地摆满了不同材质各式各样的摆件,其中百分之七八十是中国工艺品,有些还是相似甚至相同的。

喜欢中国,收藏了很多中国物件,这不奇怪,但为什么要把家塞成这样?她们三姐妹年纪最小的也已是七十一岁的人了,二姐腿脚还不太方便,这显然已影响了她们生活的便利和舒适,我不禁有些不解。


(作者供图)

一落座,我还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三姐妹中最活跃的三妹,Nurzen Amuran女士,就激情四射地讲了起来:“中国是我最喜欢的国家,中国是我们土耳其的好朋友。中国发展得这么快这么好,我们非常佩服。中国是我从儿时起的一个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非常向往中国,对中国有着特殊的感情。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片神奇美丽的土地,我也爱那里的人们,所以今天中国以这么精彩的形像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太让我高兴了。”

Nurzen Amuran女士给作者讲解她们父母的照片。(作者供图)

她还说:“十四岁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发表在一本诗集里。我幻想自己到了中国,在那里和一个中国青年相爱了,后来我离开中国回到土耳其。诗里写的就是那位中国青年对情人的思恋。实际上,我是把中国比作我的情人。”说着她就给我们朗诵了诗中的片段。

你是我所有感情的寄托。

你现在在哪里啊,亲爱的?

你到底去了哪里?

丢下我一人煎熬于炽烈的爱情之火。

有多少天我与你的幻像相对,

来吧,咱们一起去腾格里湖泊。

回来吧亲爱的,

回来吧,我的Fijenya(人名)

我是一直在等你的Kwan Key(人名)

一个年轻人,来自中国。

五十多年前写的诗,她居然能记得这么多。

Nurzen讲话天马行空,一会儿就说到了小陈:“我们非常幸运地认识了你们的小陈,她不仅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更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现在是中国和土耳其合起来的一家人。从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人的优秀品德,她是优秀的中国人的代表。和她认识以后,我们更喜欢中国,更喜欢中国人了。”这天,小陈和她的土耳其丈夫及女儿也一起来了,看得出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很亲密。Nurzen拍着小陈的肩膀对我说“现在她已经是我们的女儿了”,又指着小陈的丈夫说“他是我们的儿子”,一手揽过小陈的女儿说“她是我们的孙女”。

一切似乎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2010年,一生致力于汉学研究和教学的土耳其元老级人物、安卡拉大学汉学系主任、布兰特·欧凯教授,和一位经常往来于中国,对中国颇有好感的商人,为了满足社会上成年人学习汉语的需求,联手在安卡拉市中心开办了一家民营文化机构“孔子研究发展中心”。

欧凯教授是小陈女儿的大学老师,就把小陈请来教汉语。Nurzen偶然路过这里,发现这里新出现了一块牌子“孔子研究发展中心”,并且从告示上得知这里将要开办一个汉语班。已年过花甲的Nurzen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对于她已经迟到了几十年,但Nurzen的梦从不曾熄灭,仿佛这机会可以让她回到几十年前,重温少年时代的爱情之梦,于是她当仁不让地报了名。小陈和Nurzen,两颗本来相距遥远、轨道完全不同的小星星就这么相汇了。

小陈很快发现,Nurzen虽然是班里年纪最大的,但每次上课都是第一个到,到了就坐在位子上先自习,她也是听课最认真,作业做得最认真的一个,这让小陈心生好感和敬意。Nurzen在这里学习了共两个学期,整整一年的时间。一年间不知有多少学生没能坚持下来,有多少学生来了走,走了来,Nurzen却从不缺课。一年中大家在课间休息时经常聊天,Nurzen发现和小陈很谈得来,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年轻的中国老师。在一年的汉语学习快要结束的一天,Nurzen邀请小陈和她的先生一起到她家喝茶。

来到她家后,让小陈最感震惊的是,她家里的中国元素比小陈自己家里的还要多。小陈和我一样,看到这情景感到迷惑不解,Nurzen就给小陈讲了一个故事。当初,小陈还没有来到土耳其,有一对中国的中年夫妇在安卡拉开了一间经营中国家具和工艺品的商店。Nurzen如获至宝,把那里当成了中国的象征之地,一有空闲就光顾那家店,陆陆续续买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大小物件,一来二去就和店主夫妇成了好朋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店主夫妇不得不关店回国。为了帮助店主减少损失,Nurzen和两个姐姐一起,竟然把店里所有的东西买了下来,全部塞到了她们的家里。这是一份何等的痴狂,才会让人有如此之大的手笔!小陈深深地被三姐妹所感动——这是我们中国人应该报答的人啊!

那次一起喝茶,小陈和她先生跟她们三姐妹聊得很投机,这几颗走到一起的小星星擦出了火花。从此每隔一段时间,大家就会互相想念,于是就约到一起喝茶聊天或一起吃顿早饭。

三姐妹由于种种原因都是单身,又都膝下无子女,年老后身体又都不太好,就搬到了一起生活,以便互相照顾。小陈看到这种情况,有时就惦记她们,打个电话问问她们的近况,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有次打电话时得知,Nurzen的二姐要做个腰部的手术。而姐仨中最小的Nurzen也已经六十几岁了,面对这么大的手术,小陈对她们有些不放心,于是就问了手术安排在哪一天,准备到时候去帮她们一把。

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小陈和女儿就到医院去看望安抚二姐。二姐已经七十多岁了,对这么大的手术不免感到紧张。小陈告诉她不要紧张,并摘下自己手上镶有辟邪的蓝眼睛的戒指,戴在二姐的手上,对她说:“这个戒指就是我,我的正能量都在这里,你戴着它,就不会害怕了。”

为了进一步帮助二姐缓解紧张情绪,帮助她进入到最好的术前状态,小陈和女儿就一支接着一支地给二姐唱歌、表演太极拳。歌曲都是小陈在她参加的一个业余合唱团学会的土耳其传统民间老歌,都是三姐妹年轻的时候爱唱的,三位大姐听得老泪纵横。临走时,小陈像安抚孩子一样地告诉二姐:“你好好地睡觉,积蓄体力,明天一早手术之前我就来,我会在手术室外面等着你,你做完手术一睁眼就会看到我。”

第二天很早,小陈带着女儿就到了医院,把二姐推进手术室后,她们就和Nurzen及大姐一起在手术室门外等候。二姐的腰部手术比较复杂,持续了四五个小时,她们就一直在外面等了四五个小时。中间护士走出来通知家属,病人需要输血。小陈想:“她们年纪都大了,就抽我的血吧。”小陈和二姐的血型并不一致,于是二姐用了血库里的血,小陈的血还给了血库。三姐妹非常感激,受人如此之恩,觉得很过意不去。小陈开玩笑地安慰她们说:“也许我的血将来会输给某位产妇,那么新生儿身体里就流着中国人的血了,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啊!”

当二姐的麻醉药效渐渐减弱,微微睁开眼睛时,看到小陈果然在侧,顿时感动不已。二姐还无力说话,只是握着小陈的手,在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中一直不肯放开。此后,二姐一直对小陈在这次手术中为她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已,逢人便说,那个很普通的蓝眼睛戒指也一直戴在手上。

小陈觉得她所做的这些都没什么,她们还这么挂在嘴上,就说:“你们对我也很好啊。”是的,小陈有段时间没有工作,Nurzen就联络了几个学生,请小陈当他们的私人教师,每到月底,Nurzen准是第一个交学费。小陈感慨地说:“我知道,她是在默默地帮助我,教师节的时候,还给我送来蛋糕。”三姐妹后来还像小陈一家的亲属一样参加了小陈女儿的婚礼。


三姐妹在小陈女儿的婚礼上,左一为二姐Nursen Gungor女士,左二为三妹Nurzen Amuran女士。右一为大姐Gülsen Gungor女士。(作者供图)

三姐妹每次受邀参加中国的文化活动时也都风雨无阻,既使年老体弱,拄着拐杖也会出席,让在场的中土友人为之动容。即使在医院看护手术后的二姐时,Nurzen还带着中文书和作业,抓紧时间学习。Nurzen还对中土文化交流有自己的设想,她曾把这些设想认真地整理成书面建议,送交给当时我们使馆的文化参赞。

那天我为三姐妹带去了中国的“仕女演乐图”年历作为礼物。年历的每一页上面裱着一幅宣纸的古代仕女演奏中国古乐的精致画作。三姐妹看着这些画爱不释手,尤其身为画家的二姐,用土耳其语一连串地说:“太漂亮了!太漂亮了!”我给她们演示:“如果你们喜欢这些画,年历用完了以后,可以把画轻轻取下来,镶在镜框里,挂在墙上。”她们听到还可以这样,更是喜出望外。

我又提醒她们,里面还附有一张中国著名传统民间乐曲的光碟。腿脚不太灵便的二姐,闻说便从坐了两个小时的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撑着拐杖站起来,取下光碟,从沙发和茶几间辗转到柜子里的放音机前,把音乐播放出来。当第一支曲子《二泉映月》那直抵人心的别样旋律在不大的客厅里缭绕起来的时候,姐妹三个听得如醉如痴。不知曲子给画家二姐带来了什么样的想象,她只是由衷地对我说:“你给我们带来了另一个世界,我感到我的灵魂似乎已飞离了这间斗室。多么独特而神奇的音乐!中国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国家啊,她有着多么善良懂爱的人们,我此生一定要去一次中国,一定要去!”

接着我给她们讲了《二泉映月》原作曲者和演奏者、民间音乐家阿炳的故事,又讲了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我说:“我看到了你们对中国音乐,中国文化和中国人民,都有着钟子期一般的心灵。我作为中国人,深深被你们所感动。”

告别了三姐妹,走出她们的家,外面依然寒冷,路面上依然是冰和水混杂在一起。但在我心里,真心为结识这样热忱的土耳其朋友而感到温暖。Nurzen执意把我们送出来,怕我滑倒,和我相扶着,一直把我送到车前,我们紧紧地拥抱告别。我坐上车,打开车窗,任冷风吹打我热烘烘的脸,伸出手向Nurzen挥动:“再见,我的好朋友,我们中国的好朋友!”

附 土文原诗:

FİJENYA

"Taklamakan çölü bir tarafta,

Diğer tarafta pirinç eken insanlar……

Ve işte bir Çin memleketi……"

Fijenya sana sesleniyorum,

Ben Çin çöllerinin delikanlısı

Deli gibi bir aşık Kwan Key’im.

Maziyi hatırla sevgilim:

Urumçi’de seni görmüştüm,

Bank Kong’da seni seviyorum demiştim.

Hatırlasana birazcık,

Hani beraberce Kari’ye gitmiştik.

Orada yalnız sana Fijenya diyordum

Bütün duygularımın İlâhisi Fijenya.

Şimdi nerdesin Sevgilim ?

Beni kızgın ateşli aşkınla bırakıp

Nereye gittim ?

Günler geçer ki hayalinle başbaşa kalırım.

Gel Fijenya Tenkri gölüne gidelim,

Küçük bir kulübemiz olsun.

Pirinç yetiştirelim bahçemizde,

Umutlarımız daime yaşasın.

Sana yalnız Kwan Key’in sevgilisi

Aşkı hayatı baharı diye sesleneyim,  

Dön sevgilim geri dön Fijenyam

Seni bekleyen

Çin Çöllerinin Delikanlısı Kwan Key’im.

Nurzen  Amuran

Yazılış tarihi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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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图文 | 木棉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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