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总统跑了……

 

作者简介    

王志勇 上世纪九十年代，作为联合国维和部队军事观察员先后两次赴中东及海湾地区执行任务。在海湾战争期间，曾任联合国维和部队驻该地区的首席军事联络官。

前不久韩国政府特赦被“刑事”了近五年的前总统朴槿惠，再度令人想起“青瓦台魔咒”。都说韩国总统是个挺悬乎的差事，政变推翻、议会弹劾、身陷囹圄，其实当玻利维亚的总统也不是啥好活儿，建国不到200年，发生180多次政变。我在玻利维亚当了两年多武官，换了仨总统，一死一逃一短命。

2003年10月17日凌晨，我被电话铃声惊醒，获悉拉巴斯（玻利维亚行政首府）总统府前警察向示威群众开枪了，死伤人数不详。我急忙起身开车进城，刚开到使馆门口便遇见急匆匆赶来的张拓大使。得知我进城，他坚持要和我一起去。他说，只有到现场才能看明白。

出于安全考虑，我和张大使各开一辆车进城，我在前行，大使殿后。

出发前，我问张大使：“给你支手枪，以防万一……”

“不用，我没打过枪。有武官在安全没问题！”

大使开的是辆黑色奔驰轿车（车牌17CD001号）过于扎眼且不宜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我到任不久便把中看不中用的黑色奔驰轿车卖掉换了辆铁灰色的道奇大吉普车，尽管挂着中国使馆的2号车牌（17CD002），但混在拉巴斯的车河里并不显眼。

途中我跟玻利维亚警察总监通电话了解情况，获知，总统府已被示威群众包围了，城区部分地区已完全失控，建议我不要进去。

一路上车辆不多，徒步进城的民众不少，路旁焚烧的车胎、杂物浓烟弥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进城行驶不到两条街就被路口的警察拦下，告称：戒严了，外交车辆及人员一概不许进入。只好打道回馆。

刚回到使馆后接到一华侨的求救电话，说他家的烤鸡店被抢啦……

只好再次返回，我把车停在城边一家中餐馆院内，换了身接地气的便衣，徒步进城。途中遇到一位熟悉的玻利维亚警官，他摘下头上帽子给我，说：“别到总统府去，那边已经开枪打死人啦！”

当地土著人个头不高，肤色黢黑，我混在人群中，毫无违和感。示威群众情绪高昂，但不激愤，与前不久南非暴乱的歹徒迥然不同，不时地有人向我这个路人招手，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游行队伍。

就这么随着人流走到市中心，游行队伍被一群身材高大、手持铁棍等欧裔大汉们阻滞在距总统府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我奋力挤到人群前面，认出率领这帮白人团队中的一人竟是前不久开车拉我去圣克鲁斯度假的伙计罗尕——国防部长的朋友。俩人眼神对上后，他伸手拉我过去，谁也没说话，擦肩而过，直接穿过人群继续前行。

终于来到总统府前，除了警戒线内的军警外，并没有游行示威队伍。事后得知是玻利维亚的军队驱散总统府前示威的民众。挑头闹事的古柯农领袖埃沃·莫拉里已作为示威民众的代表进入总统府，与政府进行对话了。

时任总统贡萨洛·桑切斯·德洛萨达（Gonzalo Sánchez de Lozada）是一年前通过大选当选的。他上台后与美国合作密切，联手打压玻利维亚的古柯（提炼可卡因的主要原料）的种植，激怒了种植古柯的农民。于是古柯农在胡安·埃沃·莫拉莱斯·艾玛（Juan Evo Morales Ayma）的带领下揭竿造反。

胡安·埃沃·莫拉莱斯·艾玛于2005年至2019年任玻利维亚总统。我第一次和他“做交易”是2001年圣诞节，那时他还只是古柯农头领，个头儿不高，五短身材，比我年轻，但比我还黑，穿了件袖口脱线的旧毛衣，毫无总统派头。

接任后，一直想去玻利维亚的古柯种植地恰帕雷地区，由于被古柯农控制着，不仅美国的缉毒部队进不去，政府军也无法进驻。我向当地一位警官讨教如何进入该地区，他一个劲摇头说：“太危险！不能去！”他的反对更加坚定了我要进去的决心，便对他说：“危险才好玩！”

见我执意要去，他建议如去，必须带两件东西：厚厚一叠美元及一支手枪。

一位在玻利维亚开餐馆的济南老乡告诉我大可不必，只需一张古柯农头领埃沃的手谕即可。就这么在这位老乡的餐馆里与埃沃成交，我请他吃了顿饺子，喝了一瓶二锅头，他当场挥笔写下一张邀请我去其家乡参观的邀请函。事后，我凭此手谕在恰帕雷地区畅游一趟，回到拉巴斯后我托那位老乡给埃沃送去一箱孔府家酒。如知他能日后当上总统，我可能会送他一箱茅台了。

与贡萨洛·桑切斯·德洛萨达总统相识是2002年元旦在其总统府的新年晚会上，因我在各国驻玻利维亚的武官中军衔最高，故被玻利维亚武装部队总司令作为武官团团长介绍给总统。

桑切斯总统从小是在美国接受教育，毕业于美国芝加哥大学，21岁获取哲学、文学硕士学位后回玻利维亚，讲着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与其交流起来全无障碍。总统夫人也是留学美国的海归，电影演员出身，当年的南美小姐，与我正在伦敦读影视媒体专业的女儿一见如故，主动介绍女儿假期去《玻利维亚时报》当见习记者。据桑切斯总统自己讲他1997年当总统时就去访问过中国，与当时的中国大使是好朋友。

实话实说，尽管桑切斯总统亲美，在玻有台湾“代表处”，但他并不反华，几次与其谈及由于台湾“代表”在场我退席一事，他都表示理解，所以真心不希望他垮台。

岂知事与愿违，抵达总统府前广场不到一小时，便看到玻利维亚的“空军一号”直升机腾空而起……

沉寂片刻，广场上瞬即响起一片欢呼尖叫声，“高尼（贡萨洛的俗称）跑了！高尼跑啦！……”夹杂着零散的枪声，我被人流拥推出广场，随波逐流地流进市中心。

也许是那顶警官帽庇护，衣服扯破了，人却完好无损，经过那位老乡的中餐馆时，我奋力挤出人流，砸开大门上的锁链挤进门去，反身关上大门，靠在铁栅栏门后，朝躲在阁楼上的老乡一家老小大喊：“是我！王志勇！”

-End-

图文 | “蓝波湾庄园” 

作者 | 王志勇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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