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外交会见

作者简介

金伯雄 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驻叙利亚大使馆职员，驻桑给巴尔领事馆随员、副领事，驻坦桑尼亚大使馆三等秘书，外交部非洲司副处长、处长，驻肯尼亚大使馆参赞、驻乌干达大使、驻尼日利亚大使；著有《我的非洲岁月》。

驻在国的元首、政府总理以及各部部长，特别是外交部长，因公事约见使节，都算是正式的外交会见，通常是应该通过外交部的礼宾部门，用书面或口头的方式安排。

1986年，我在驻乌干达使馆任职期间，遇上了一次打破常规的外交会见。

那年的1月23日晚上10时许，我像往常一样一边在盥洗间洗漱，准备就寝，一边开着收音机，听着当地电台的新闻节目。就在新闻快结束的时候，广播员突然宣布乌干达外交部的一则重要的紧急通知，说：“外交部长奥顿努将于第二天上午九时在国际会议中心紧急召见各国使节。”这个通知真是突如其来，哪有在深更半夜的新闻广播里发出这样的通知来召见外交使节的？从外交礼仪上说这是非常不礼貌的，不符合外交惯例。而且，谁能确信每个使节都会在这样的时刻收听广播呢？可是，考虑到乌干达当时的特殊情况，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其中必有缘故。

中国驻乌干达大使馆

1985年3月，我奉命出使乌干达。我抵达这个国家的时候，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政局动荡、内部矛盾加剧，在西部地区的反政府游击队正日益强大。当时在外交使团里对时局有种种的传闻和猜测。果不其然，三个月后，总统奥博特和军队司令奥凯洛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和对抗。

这年的7月末，奥凯洛就率领他亲信的军队发动了一次兵变，把总统奥博特推翻，自任国家元首，组织了临时的军政府。但军政府上台后，国内局势一直处于战乱之中，由穆塞韦尼率领的游击队，经过五年的武装斗争之后力量日益壮大，已经从三面包围了首都，随时准备攻打首都，军政府摇摇欲坠。

而这位外长正是在得知国内局势告急之后赶回首都的，想紧急约见使节。

24日上午8时许，虽然战云密布、炮声隆隆，但是从我们使馆到国际会议中心的道路是畅通的，而且看来也还安全。所以，我们按事先研究好的方案，驱车前往会议地点。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市区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往常戒备森严的国际会议中心今日大不相同，现场的警卫、岗哨和指挥车辆的警察都没有了。

我抵达会见厅在入口处下车时，只见外长孤身一人，站在那里迎客。我是第一个到达的使节。于是我就利用别无旁人的时机，向他探询时局的前景。他直率地告诉我：“局势已经无望了。穆塞韦尼的部队随时都可能攻进城来。”接着，其他国家的使节陆续来到。有少数使节，或者是没有听到昨晚的广播，或者是担心炮火的危险，没有来参加这次会见。

会见很简短。外长满怀苦衷地先向我们解释说：“昨天晚上我刚从国外回来，看到外交使团向外交部提出的关于保护使馆安全方面的要求。但部里连个打电话、发通知的人都找不到，所以，我只得写了个通知，让电台连夜广播，对这样匆忙的通知，深表歉意。”他接着说，得知各使馆反映，战火已经日益逼近使馆区，要求乌干达政府提供必要的保护。但眼下政府已无能为力，他本人也无法预料局势会如何发展。他现在所能做的是，请政府的守城部队尽量远离使馆区，别的就只能请各个使馆好自为之了。

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市中心鸟瞰

有一位大使问道：“一旦首都陷落，现政府将往何处迁移？”外长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有见着国家元首和政府总理。”一听到这番话，我们心里都很明白，一旦首都失陷，就意味着军政府的消失。

会见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我和其他一些使节纷纷前去同外长告别。大家心照不宣，当时的军政府实际上已经解体。而这位外长能在临下台前的最后时刻，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有礼貌地会见一下使节，作个交代，真是一位难得的外长。

乌干达这个军政府是个短命的政权，只存在了半年，但使团里对这位外长倒是颇有好感的。外长奥顿努是一位职业外交官，原在联合国任高职，是个无党派的人士。奥凯洛政变上台后把他从联合国召来出任外长。他在任外长的半年时间里，显示了一个职业外交官的才华。他办事干脆利索，约会从来守时，这和当地官场的陋习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很得使节们的好评。

外长在同我们道别之后，就立刻自己开车前往肯尼亚，流亡下野。（后来，他又回到联合国去任职，2000年前后还一度想竞选联合国的秘书长。）外长离开后的那个晚上，政府的守城部队即溃不成军，四处逃窜。军政府也随之烟消云散。穆塞韦尼领导的游击队在经过短暂的战斗后攻占了首都。不久后成立了新政府。

— END —

文章来源 |《一个历史性时刻》

作者 | 金伯雄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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