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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帐篷内外的斗争(下)

谢君桢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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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桢 曾任中国驻芝加哥总领馆副总领事、外交史研究室参赞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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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帐篷内外的斗争(上)


美方的阻挠和破坏

按照双方最初的商定,由印度、波兰、捷克、瑞士和瑞典组成的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将到双方战俘营直接接收战俘,然后安排解释工作。我方解释代表和翻译人员等将去南朝鲜的济州岛和巨济岛战俘营向我方被俘人员做解释工作。由于美方害怕济州岛和巨济岛战俘营残酷迫害我被俘人员的真相进一步暴露于世,找借口拒绝我解释代表前往。后经双方谈判达成协议如下:

联合国军方面(即美方)在9月23日将不直接遣返战俘朝鲜人民军7800名、中国人民志愿军14700名,交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印度部队看管,战俘营场设在板门店以南非军事区南半部(在南朝鲜)的东场里,我方解释代表将去东场里进行解释工作。朝中方面在9月24日将不直接遣返战俘南朝鲜籍350名、美籍23名、英籍1名,交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印度部队看管,战俘营设在板门店以西非军事区北半部(在北朝鲜)的松谷里,联合国军方面解释代表将来松谷里进行解释工作。

上述南朝鲜、美、英战俘都公开声明,拒绝遣返。后来虽经美方解释代表的解释工作,仍有部分南朝鲜和美国战俘坚决拒绝遣返回国。有十几名美国战俘和一名英国战俘表示自愿去中国。经中国红十字会的安排,这批战俘来到中国,被分配到山东等地工作和生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因不习惯在中国的生活又陆续离华去了别的国家,只有一个美国人一直留在山东并和中国姑娘结婚成家,长期落户。这个美国人在1979年中美建交后曾偕夫人回到阔别已久的美国老家探亲,为增进中美两国人民友谊作出了贡献。这些都是后话。



△ 1953年10月,拒绝遣返的十几名美俘和一名英俘选择留居中国。1956年他们在北京合影。图源:《从板门店到芝加哥》


按照停战协定规定的日期,对战俘解释和访问工作原定9月25日开始,后延到10月1日开始。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商定了《中立国遣返委员会的职权范围》与《解释和访问工作细则》。“细则”第1条总则规定了“禁止任何以武力或武力威胁以阻挠或强使战俘遣返的行动”。第21条规定:“每周除星期日外,解释工作每天应自7时30分进行至16时30分止,中间有1小时的午餐时间。”但后来实际情况却与所规定的大相径庭。

我方修建解释场所,按时完成。而美方迟迟不动工,中遣会限美方在四天内建成解释场地和帐篷,美方无理拖延,使解释工作无法开始。此外,美方还无理提出解释期限至12月24日必须结束。按规定,中遣会有责任保证解释代表在90天内进行工作。我方主张因解释工作开始时间已推迟,解释期限理应顺延。美方拖延修建解释场地设施,其目的就是阻挠解释工作。经我方和中遣会以及中外舆论的揭露,美方才不得不在东场里修建了32个解释帐篷。解释工作从10月15日得以开始,比预定日期延迟了半个月。


解释帐篷内外的激烈斗争

在东场里战俘营,美方指示南朝鲜特务和台湾特务对我被俘人员进行恐怖统治。这帮凶狠的特务恫吓、威胁战俘,胁迫战俘拒绝听取解释,不准战俘表达遣返的愿望。特务们还以战俘“代表”自居,无理要求我方解释代表进入战俘居住的营地进行解释,以便对我代表行凶。他们的无理要求当即遭到中遣会的拒绝。

美国、南朝鲜特务对战俘遣返解释工作进行了百般阻挠,他们规定:(1)可能回国的战俘不让听取解释;(2)把听取解释的战俘编成“三人小组”,三人中安插一“可靠分子”,以便监视,如有人要求遣返就冲上去打死他;(3)胁迫战俘殴打朝中解释代表及中立国人员。

美国、台湾特务要求战俘做到:(1)去听取解释要一人监视一人,前面的人叛变了,后面的人要被处死;(2)进入解释帐篷时把耳朵塞起来,连声喊“去台湾”;(3)特务带军号到解释场所,有人申请遣返就吹冲锋号,大家一起打死印度、波兰和捷克人和中朝代表,并乘机冲进准备遣返帐篷,打死已申请遣返的战俘。

10月15日是解释工作开始的第一个上午,按朝中方面提出的计划,应向1000名志愿军战俘进行解释。如我方所预见的,战俘营中的台湾特务冒充战俘“代表”声称战俘“拒绝”离开营场听取解释,因而上午未能进行解释工作。

中遣会主席蒂迈雅将军和中立国各国委员在各国记者面前向31个所谓战俘“代表”再次宣布“中遣会职权范围”及“解释和访问工作细则”,强调解释时不准使用武力和威胁阻挠或强迫战俘遣返,要求这些“代表”立即返回各营场,告诉战俘们立即出来听取解释,不要找麻烦;并提出在中午12时以前战俘仍不离开营场,印军将进入营场采取必要措施。美国记者希望战俘营发生骚动,会见蒂迈雅将军时,劈头就问是否发生了骚动。由于美方策动特务胁持战俘集体拒听解释,一直到下午4时多我方解释代表才开始向战俘进行解释。




解释工作在分为两个解释场所的32个帐篷中同时进行。每个帐篷有左、右对着的两个门,中遣会五个代表小组坐在靠右一侧,朝中方面解释代表坐在中间,美方和我方观察代表坐在帐篷的左下角进行现场观察。美方和我方提供的翻译坐在中立国代表后面,将我方解释代表的解说词翻译给中立国代表听。因朝方缺乏英文翻译,请中方支援,我们翻译队的部分翻译派去和朝鲜人民军一起工作,由人民军的中文翻译把朝文译成中文,再由志愿军英文翻译译成英文,要经过“两道翻译”。

所有帐篷中各有两名美方观察代表,其中一个是台湾特务,穿了一套美军制服作掩护,他们坐在解释帐篷左边的门口。当战俘从右边门进来时,他们就挤眉瞪眼,威吓战俘。当战俘在帐篷中间面对我方代表坐下,中遣会小组主席按工作程序向战俘讲开场白,战俘听完解释后,讲结束语。

主要内容是:“我们是中立国遣返委员会代表印度、波兰、捷克瑞士和瑞典五国。朝中方面解释代表将向你解释你有申请遣返的权利,听完解释后你可作出选择是否愿意遣返。如果你愿申请遣返,就走这个门(手指右边门),如果你不愿遣返,就走那个门(手指左边门)。现在解释代表开始解释。”

在解释工作期间,当印度主席讲结束语时,美方的翻译,实际上是台湾特务,擅自对战俘说:“这就是去台湾的门。”用手指向左边门,我方解释代表立即向中遣会小组主席提出美方翻译违反“职权范围”的行动,主席警告他:“你没有权利擅自和战俘讲话。”美方翻译还狡辩。主席说:“你如果再违反规定,我就让你出去。”美方翻译哑口无言。

我方解释代表亲切对待听取解释的每个战俘,见面就说:“同志,你受苦了!”代表祖国人民对他们被俘后不幸遭遇表示慰问和关怀,将金日成元帅和彭德怀司令员告我被俘人员书主要内容通知他们,希望他们消除疑虑,归来过和平、自由的生活。

当我方解释代表刚向第一个战俘进行解释后,一个冒充美方“观察代表”的台湾特务竟然站起来向战俘威胁说:“我给你指路,到台湾去走这个门。”而美方翻译也擅自和战俘直接讲话,用威胁口吻向战俘指点说:“去台湾就走这个门。”这个战俘面带恐惧脸色看着这两个台湾特务,在他们的威胁下,被迫走出左边门,即“不申请遣返”的门。

第一天的解释工作推迟了7个小时才开始,到下午6时45分才告结束。我方向500名战俘进行解释。尽管美方策动特务进行破坏,仍有10名战俘申请遣返。归来人员向我工作人员说,他们不知这次“审查”(即指“解释”)是不是真的,因为上年4月8日美方搞了一次“甄别”,把表示愿意回祖国的战俘统统关起来严刑拷打。

一名归来人员说:“我早就打定主意回国,但非常害怕,不知印度人是不是会把我送回国。我走进帐篷连声喊‘回台湾’。当我听清了我们解释代表和中立国人员讲话以后,便不顾现场有台湾特务在监视,壮着胆子说:‘要回国’,结果真的回来了。”



△ 为摆脱美、台特务的胁迫和摧残,决定回国的志愿军病伤战俘在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印度看管部队护送下,前往板门店途中。他们脱掉美方刚提供的新服装,赤裸上身,抗议在被俘期间的非人道待遇,让众人看到他们身心遭受的迫害。图源:《从板门店到芝加哥》


自10月16日起,由于敌方特务的阻挠、破坏,解释工作连续停顿了8天,对人民军战俘的解释工作一直拖到10月31日才开始,显然,敌方特务利用停顿的几天时间进行周密布置,破坏解释工作。在听我方代表解释时,特务除了胁迫战俘大叫大嚷外,又搞新花招

在13号帐篷,有一个服装讲究、皮鞋锃亮的“战俘”,用“保持沉默”的办法故意在帐篷里拖延时间,他从上午9时30分一直磨到11时15分,才站起来和美方“观察代表”握手后从左边门走出去。在另一个帐篷,一名南朝鲜特务冒充战俘假装愿意遣返,然后乘机抽出匕首行刺我代表,被印度士兵抓住手,他把刀掷过去,刀从我代表脸上擦过。印度主席下令将他逮捕并问他的姓名、拘留编号。美方观察代表则大喊“不能容忍”,和主席争吵,并退出帐篷以示抗议。

11月3日在20号帐篷,一个人民军战俘进来就大声吵闹,当他一回头见帐外有一位朝中方面的观察代表是他的熟人,忽然安静下来,低着头说:“我认识他,他过去是我的排长。”他不再说话,涨红着脸,几次想把围在帽子上的反动标语拉下来。这时,人民军解释代表鼓励他不要害怕特务,打消特务欺骗造成的疑虑,大胆回到共和国的怀抱。

这样静静地等待了15分钟左右,他一下把反动标语扔在地上,抬起头来大声说:“我要回共和国。”美方观察代表看到这种情况,便对战俘进行威胁,插进来说:“这个战俘进帐篷时已表示过不愿遣返了。”但中遣会小组印度主席回答说:“是的,可是他现在要求遣返了。”于是,这个战俘才如释重负似地从申请遣返的门走出去。

在16号帐篷,一名志愿军战俘进来后就大骂我解释代表,当我代表以亲切态度向他解释时,他安静下来听取解释。但当隔壁帐篷传来战俘喊叫“回台湾”的声音时,这个战俘看看美方“观察代表”的脸色,也喊出“回台湾”,但喊了两声又低下头,脸色通红,还直冒汗。

我方代表告诉他:“不要害怕,你有权利申请遣返,大胆说出你心里的愿望,祖国和你的亲人盼望你回国。”当中遣会小组主席讲完结束语,指出申请遣返走右边门,不愿遣返走左边门时,这个战俘站起来走向右边门。美方代表突然站起来大声指控说:“朝中方面代表威胁战俘,强迫他遣返。”我方代表也站起来驳斥说:“你才是在威胁战俘,不准他行使遣返的权利。”

帐篷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双方僵持,气氛紧张。中遣会小组主席又向战俘重复了一遍结束语,我方译员向站在不远处的战俘说:“从这个门走出去就可回祖国。”这名战俘快步从申请遣返门走出去。后来他向我方代表说:“坐在中立国后面的美方翻译是战俘营的台湾特务头目,他在场,所以开始时我不得不骂。当我看到这次是真正的志愿军代表来了,知道这次‘审查’是真的,而不是假‘甄别’,我就要求回国了。”


没有结束的解释工作

原定90天的解释工作,由于美方严重的阻挠和破坏,朝中解释代表实际上只进行了十来天的解释工作,我方大多数被俘人员连我方代表的面都未能见到,无法向中立国遣返委员会和我方解释代表表达要遣返回国的愿望。只有188名人民军和440名志愿军被俘人员申请遣返回国;被裹胁去台湾的有14235名志愿军被俘人员,他们大多数后被编入了台湾部队。

在两岸开放探亲后,他们当中有的人渴望回大陆探亲,但顾虑身上刺的反共字样而不敢回来。他们要求台湾当局为他们出钱洗掉被刺字样和国民党党徽,也不能如愿。


△ 1954年春,作者(后排右二)和朝鲜房东全家合影。图源:《从板门店到芝加哥》


1954年初,中国人民志愿军解释代表团因解释工作受阻,工作中途停顿而撤销,解释工作实际上没有结束而结束了。

同年2月,我们翻译队回国。那天早上,当我们离开驻地乘卡车去开城火车站时,许多朝鲜老百姓都来送行。朝鲜老大娘拉住我们的手,泪流满面;朝鲜姑娘抱住我们的女同志低声啜泣,难舍难分。

我不禁想起房东老大娘冬天主动为我们用柴火烧炕,过春节时请我们到她家喝米酒、吃打糕,一起唱歌、跳舞的情景。我们相处虽只有短短半年,但结下了深厚友情。此情此景,以及我们参加解释工作的亲身经历,令我终身难忘。




-End-

图文 | 《从板门店到芝加哥》 

作者 | 谢君桢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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