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听戏记
今日推送之《香港听戏记》录自《上海戏剧》1986年第1期,作者谷苇。文章讲述了80年代作者从上海到香港,随友人参加京剧票房,与戏迷聊天的一段经历。
大概是因为做了半辈子文艺记者,耳濡目染也就成了“戏迷”。一到香港,就向朋友打听有没有看戏的机会。当然,最好是看京戏、昆曲,退而求其次,能看上越剧、粤剧也好。至于淮剧、扬剧、甬剧等,我原先也是估计到不容易看到的。
“很遗憾,这半年里,香港没有请什么大陆的剧团来演出。看来,你没有看戏的机会了。除了有一个话剧团在用广东话演出外国剧目,戏曲是一台也没有的。”朋友知道我是不太精通粤语的,看这样的“话剧”也够呛,所以也没有坚持安排去看“广东话剧”的节目。
80年代的香港
但是,几天以后,朋友还是来请我去“听戏”了。而且是听的道道地地的京剧。
穿过湾仔海边灯火摧璨的大道,来到了著名的“香港艺术中心”大厦。电梯把我们送到高层的一处楼面上。
一出电梯门,就听到室内传来悠扬的京胡与二胡的伴奏声,“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果然是“正宗梅派”,很够味儿。当然,毕竟是一群业余京剧爱好者在“玩票”,不能“横挑弃子竖挑眼”的。唱的人“自得其乐”,听的人也是叫好不迭。没有人不识时务喝半句倒采的,甚至连表示“不卑不充,不冷不热”的也没有。倒是近于寻开心的话不少:“好!”一声喝采之后,加上一句:“比梅兰芳老板唱得还有味儿!”于是一阵哄笑,胡琴戛然而止,重调弦儿再开场。这回出场唱的却是“余派老生戏”《定军山》了。
朋友把我这个不速之客向主人们一一作了介绍。
“这位是G先生,XX银行经理。著名票友。”,“这位是L太太,唱了几十年梅派了。四八年到香港的。”因为都是“上海人”,几句话讲过,就不拘束了。
“我们都是出来几十年的人了。从‘老上海’,变成了‘老香港’。眼看着香港建设、发展成现在的样子。说老实话,五十、六十年代,香港并不比上海象样。一一现在,吃惯了广东菜,口味也变了。只是喜欢听京戏的习惯,还是老样子。”L太太是个爽快人,她一开口好象就不打算用“休止符”。她说她喜欢看梅先生的戏,以前在上海,几乎梅兰芳“每演必看”。到香港还赶上看了一个时期马连良、张君秋、俞振飞的戏。那是新中国成立不久,这几位还在香港演出的时候。
1950年马连良在香港杜月笙家中
“他们走了,香港就没有什么好戏看了。”G先生正好唱完一段《洪羊洞》,参加我们的聊天。“以后,大陆来的剧团名角是不少,但每次演出时间总嫌短。十天、半个月就‘载誉而归’了。”
戏迷们很关心他们自己喜爱的名演员,上海的童芷苓、李玉茹,北京的杜近芳、赵燕侠,还有云南的关肃霜,他们都熟悉。对于六十年代初到香港演出过的上海青年京昆剧团那一班人马——李炳淑、华文漪、杨春霞等等,那印象至今还异常深刻。他们弄不懂:“杨春霞在上海不是蛮好嘛?为啥要调到北京去呢?”“我看还是在上海好。”“到北京也不错。照样挂头牌嘛!”谈话越来越显得自由自在、无构无束。我毕竟不是“圈内人”,涉及演员调动等“内情”的,我实在不知就里,自然也就无庸置疑了。
还是谈戏。“我们唱来唱去,还是喜欢唱老戏。”“文革一阵风吹过来,我倒也唱过《红灯记》的。样板戏唱起来太吃力。”“要我唱钢琴伴奏《红灯记》,更加吃不消。”嘻嘻哈哈,一阵笑话说过算数。毕竟是生活在“史无前例”之外的人,讲起来总象是讲的“隔壁账”,弄不大清楚。“你们在大陆的人,文革吃的苦不少吧?”“听听也吓煞!”谁也没有教他们“彻底否定”,但似乎“人心是杆称”,都有一致的估量。
钢琴伴奏《红灯记》
朋友告诉我,现在香港一地京剧票房有好几家。参加者有企业家和他们的太太,这是票房的“经济基础”。办票房要钱,老板和老板娘花这点钱,换取“自得其乐”是划得来的,因此不仅“毫不吝惜”,而且“乐此不疲”。有些从大陆来的著名票友、琴师,都藉此定居下来。
票房与票友也有几个层次,有些票友都是“薪水阶层”,戏称自己的票房是“平民夜总会”。可惜没有机会去那里观光一下。但是我想恐怕那里的空气会更自由一些的。因为,我曾经光顾过香港“港澳码头”的“平民夜总会”——那是一处类似上海外滩的一个长方形的广场,入夜,数以百计的摊档汇集于此,各式小吃,鲜鱼海味,价廉物美,几乎坐无虚席。熙来攘往的人群,莫不喜形于色,在耀人眼目的灯火之下,使人有身入不夜城的感受。
香港的票友对上海的票房活动也很关切。他们希望加强港沪的京剧票友的联系,和果可能的话,也可进行一些互访活动。自然,那是“以戏会友”,不妨粉墨登场一番。
夜深人静,我们从“香港艺术中心”的大厦出来,沿着湾仔的海边漫步而归。我不禁提出一个疑问:“香港如此繁华,为什么竟没有一个京剧团,甚至一个粤剧团呢?”“恐怕有很多原因。原因之一是香港人太忙,真正有空看戏的人不多,一个剧团要常年演出,怕很难长期满坐,剧团生存不了。六百万香港人中,大多数是广东人,福建人少些,江浙人更少。所以京剧、昆曲,显得‘曲高和寡’,越剧就普及些,但一个剧团要真正长期演下去,怕是有困难的。这样看来,还是请大陆的剧团经常来作短期演出为好,这是‘两全其美’。”
朋友并非权威人士,他的话,我也只好“姑妄听之”。.
(《上海戏剧》198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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