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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代的红花绿叶:谈上海青年京昆剧团的李炳淑、杨春霞、孙花满等

曹聚仁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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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先睹


 四五年前,有人叹息中国戏曲界,老成凋谢,继起无人,我暗中失笑,便写了一篇通讯,刊在新加坡《南洋商报》上,报道中国戏曲学校七八年级的后起之秀,真是各流派都有了传人。这一批后起之秀,便是后来的京剧四团。其后二年,《杨门女将》的影片到香港,大家才看到王晶华扮佘太君,杨秋玲扮穆桂英,风华盖代,有声有色,朋友们才知道那一类的杞忧是多余的。


 前些日子,此间传出京剧团将来港公演的消息,朋友们问我是不是《杨门女将》那一团?我说:“新一代的人才,实在太多了。你看了杨秋玲的穆桂英,够‘帅’了!而不知上海京昆剧团的李炳淑和杨春霞,并不在杨秋玲之下。再说,还有河北邯郸春风剧团的胡小凤(十六岁)。”


杨秋玲之《杨门女将》

 

 几个月前,俞振飞先生在报上报道:“喜看昆曲结新蕾”,昨日,费彝民先生报道上海青年京剧团的《先睹纪盛》,这些精彩的剧门新将,即将和海外人士见面了。借此,我来回忆一九五九年的“先睹”。


 上海京昆剧团,原是今年七月间组团的,但是,两年前,上海市戏曲青年演员汇报演出中,扮演佘太君的老旦孙花满(他们称她为小老旦),已经获得了奖状,那时她还是上海戏曲学校的三年生。陶雄先生在一篇特写中,提到这位小老旦,说:孙花满,她谦虚好学,乐于听取别人意见。她初演《六离门》时,有一大段白口,念到“似你这等无家无国……”因感情激动语气转快时,不是节奏不恰当,就是吐字不清楚。她反复思考,才知道是气口未掌握好,因此口劲不足。从此,她一字一句地推敵,终于达到“快而有力,清晰动听”的要求。我们知道,一个老旦演员必须脱离稚气,使人有苍老之感。这对年方二十的孙花满来说,不论外形动作,还是内在表情,困难都很多,特别是她的一双有点孩子气的大眼睛,最使她伤脑筋。因为老旦演员的眼睛不仅要小,还要有力,能绝对控制眼神。孙花满为了克服这一难关,在老师指点下采用眯着眼睛看字的方法。即随便选定一些字,站在一定距离的地方进行辨认,先在近的地方看,逐步退后,眼睛就会随着距离越眯越小,但为了要把字看清,就必须用力。经过几个月的苦练眼神,到底被她练出来了。外形具备了,并不是万事大吉了,还必须把所扮演的角色演活,那就要熟悉角色,了解人事个性,在不同场合掌握不同的心理。这对她也是个难题,特别是对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不熟悉。她除了天天做各种喜怒哀乐的基本表情,还随时注意周围老妇人的动作和表情,从而获得了显著的成就。今年初,她们不远千里,到浙江金华婺剧团去取经,向他们学习《打郎屠》中的武老旦,在那基础上,她练出了“僵尸”和在桌子上翻抢背下来等特技。


 我是在北京看了王晶华的佘太君,接着又在上海看到了孙花满的佘太君,真的不知赞哪一个才好。


言慧珠之言


 语云:“知弟莫若师。”俞振飞和言慧珠,他俩是上海戏曲学校的正副校长。上海京昆剧团,正是戏曲学校这一届的毕业生。(戏曲学校学生,本来要八年才毕业,她们这一班速成,五年毕业。)


 言慧珠和俞振飞合演《游园惊梦》,由李炳淑配演春香。这一青年剧团没到香港来以前,我们早已在梅兰芳、俞振飞、言慧珠合演的《游园惊梦》影片中,看到过的那娇艳醉人的二十个花神,就是她们这一团的演员。


言慧珠、俞振飞之《游园惊梦》

 

 究竟她们这些雏燕的造诣如何?我们且听言副校长的评介。她说:“看了朝气勃勃、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粉妆玉琢似的姑娘们的建团公演,真使人激动啊!我怀着高兴而又紧张的心情,去看她们迎接建团新排的大型戏《杨门女将》的第一场公演,乐得我嘴也合不拢,有几次激动得要流出眼泪。”

 

 接着,她评介了演穆桂英的李炳淑。她是一九五九年八月入校的插班生,最初只能演《起解》《教子》这类旦角开蒙的唱工戏,后来发现她的嗓子、扮相、台风都有优异条件,因此,对她重点培养。不久,《望江亭》《玉堂春》《醉酒》,各种不同类型的重头戏,她都能胜任愉快,而且演来头头是道。

 

 为了迎接毕业建团,选定了《杨门女将》由她饰演穆桂英。这出允文允武,包括唱、做、念、打,对于从来没拿过刀枪的她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考验。这年夏天特别长特别热,她不怕难、不怕苦,天天扎上大靠埋头苦干,每次响排、彩排,她都全力以赴。她能够完成任务,已经很难为她了。可是还有件事为她担心,就是这次女将女兵,都是千挑万选,把所有京昆两班的女生尖子都上去了。在这样一群美丽的女将中,她的穆桂英能突出吗?

 

 言副校长在实际舞台上看出了李炳淑的特色来。她说:“好个穆桂英,《寿堂》一场一出场,就使人不能不叫好。她像个‘角儿’,新头面、新行头,新人演新戏,一切给人们以新鲜感。今天是杨宗保五十诞辰,她满面春风走出台来,像个穆桂英,嗓子‘甜’,扮相‘亮’。看哪,孙花满扮的余太君出场了,万紫千红花团锦簇的众女将,其中有演过李倩君的华文漪,演过杜丽娘的张洵澎,演过《柜中缘》的高青,演过《醉杨妃》的王英,演过白娘娘的王君惠、杨春霞,甚至连女马童,都是由演小尼姑出名的梁谷音扮演,八个女兵里有王芝泉、金采琴、边美英,可算是群英聚会,五色缤纷,真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李炳淑在这些英雄中,却可算‘万绿丛中一点红’,用我们行话,叫‘压得住’,我不禁为之大为高兴。这些青年演员都这么可爱,简直很难说更喜欢哪一个。不过李炳淑能够不被比下去,还能相映成辉,繁茂的绿叶反而烘托得更为出色。具有这种魅力,作为演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李炳淑之《杨门女将》

 

 言副校长又说:“在唱的方面,她有一条天赋——好嗓子,无论是《寿堂》的‘南梆子’、‘二六’,《灵堂》的‘流水’,《探谷》的‘高拨子’,都唱得很圆润、很动听,极尽痛快淋漓之致。在做的方面,经过导演精雕细琢,演员把剧中人应有的内心情绪都表现出来了。武打方面,起霸、比武、开打、下场、圆场,尤其《探谷》一场,马鞭、靠旗翎子都干净利落,所谓工夫不亏人,是辛勤学习的成果。十几岁的女孩子有此成绩难得,难得!”


 看了行家的话,再证之舞台的实情,我们对新一代的艺人,该寄以远大的期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言慧珠,她的艺术修养、造诣很高,她对新一代的评价是很高的。她说:“孙花满的唱工,在《罢宴》演出后早有定评。此次演百岁挂帅的余太君,在念白、表演和气度方面,都有很大的进步。李永德这个小老生,自从演了言派戏《让徐州》之后,与中国京剧院四团的言派毕英琦各有千秋。此次演采药老人,扮相、台步、动作、髯口,都准确、老到,潇洒飘逸,我看在青年须生中,可算是个‘俊材’。齐淑芳的杨文广、于永华的七娘,武功都十分出色,人物也很突出,为全剧增加光彩。朱玲妹的柴郡主,有分量,也很称职。还有值得一提的,这班毕业生是五年速成。当时试验性的招收了初中毕业生,短短的五年,无论在唱、做、念、打上,特别是武功打筋斗,都能达到一定的水平,是史无前例的。”她说:“一代胜一代,并非过誉。”

 

 另一位戏曲家马蓝先生,他看了《杨门女将》,特别赞扬了青年演员杨春霞,说:“好,又一个穆桂英,我们这一声彩,是为戏曲学校京昆剧团的《杨门女将》喝的,是为第二个穆桂英扮演者杨春霞喝的。满城争说《杨门女将》好看,观众都在夸奖穆桂英扮演者李炳淑演得不错的时候,《杨门女将》最后三场的舞台上,又出来一个穆桂英,她就是杨春霞。她是李炳淑同班毕业的同学,论年纪,还小李炳淑一岁。从表演风格来看,她和李炳淑是魏紫姚黄,各有殊色,从整个剧团和戏剧界来说,正证实了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我们今天真是‘人才济济’。听说杨春霞原是学昆曲,以后才改学京剧,所以文武昆乱不挡,会许多剧。她给我们的最初印象是:扮相秀丽。也有人说她还有一些稚气,不像年已半百的穆桂英,但她毕竟只有十八岁啊。论嗓子,足以当‘清朗醇和’四个字,与李炳淑的‘宽甜润亮’比起来,别有风味。记得戏里《寿堂》一场,李炳淑的穆桂英唱到了‘悬灯结彩好辉煌’时,‘辉煌’两字,轻轻往上一翻,有一个很好听的花腔,表情上也是喜动颜色,神釆飞扬,一时间华堂寿筵上的富丽、欢愉气氛,仿佛都被这一声歌唱,集中而形象地描写了出来。杨春霞唱这一段戏就比较含蓄,感情饱满,戏从后台带了出来。台步水袖,以及台口时的个停顿,回忆穆柯寨缔结良缘时的眼神都很美。她的嗓音没有李炳淑宽亮,可是抑扬顿挫,运腔自如,一字一句都送得很远。这时候,我们就想到了她是学过多年昆曲的。”


杨春霞之《杜鹃山》

 

 谈到杨春霞的做功,马先生说:“她是打过相当厚实的基础的。校场母子比武一场,又是打、又是唱、又是做表,功底稍差的演员,身上就要失去平衡,动作就要失去准确性。杨春霞不但出手好看,第三个回合佯败时,虚晃一枪,踉踉跄跄冲到了台口。这个身段动作,又夸张、又稳重、又美。应该说,她恰当地表现出这个武艺高强的母亲的失手是有意的,是佯败所以连跌跌撞撞也跌得有气派、有分寸。《校场》自然是难的,《探谷》却更难。扎大靠、背插靠旗、跑圆场、扬鞭掏翎踢腿、纵马跳涧时一连串的‘鹞子翻身’,再加上唱一大段悲壮苍凉的‘高拨子’,写景抒情于冒险犯难之中,一身尚兼数任,对于一个演得胜任愉快的穆桂英来说,这是京与昆的结合——昆曲的繁杂的舞蹈和行腔吐字特别严格的歌唱功夫,巧妙地应用到了京剧的武戏里。看到这里,我们不能不为《杨门女将》、为杨春霞喝一声彩。”

 

 好了,我们可以准备为着来港的这一青年京剧团而喝彩了。

 

答客问


 前天,几位朋友在一处闲谈,似乎一些关于中国近代戏曲的情况颇多隔膜,我就借青年京剧团南来的机会凑凑热闹,瞎说一番。


 客:京剧,该是北方的戏曲吧?

 

 主:非也,京剧乃是南方的戏曲。这该从两方面去说,从剧种说,这是南曲,而非北曲。南曲初起时,北曲盛行于南北,后来南曲盛行了,北曲衰落了,南曲盛行于南北。我们只能从书本上看北曲,南曲依然在舞台上可以看到听到。此其今日北方的剧种,还有秦腔(梆子腔),京剧虽也吸收一部分秦腔的腔调、做功,主要的还是南曲。此其二。所以京剧乃是在北京的南方戏曲。

 

 客:京剧,不是和汉剧同源的吗?

 

 主:是同源的。汉剧也是南方的戏曲。所谓同源者,汉剧原是在弋阳腔的底子上加上了昆曲(弋阳腔也是南曲早期主潮之一),再加上一点秦腔的素质。这和京剧一样。京剧,说得切实一点,原是从南方移到北方去的,徽班京剧的老祖师程长庚正是徽班大角色。徽剧原是在昆曲底子上加上了弋阳腔,再加上秦腔的作料。这么看来,不都是南方的戏曲,同为昆弋综合的新剧种吗?

 

 客:京昆剧曲,是不是以昆曲为主呢?

 

 主:大约二百五十年前,因为扬州是社会经济的中心,各地剧种都集中到那“独占二分明月”的大都市去。当时,昆曲属于雅部,其他剧曲属于乱弹,连秦腔都在内。乾嘉年间,南方戏曲在北京生根的是昆曲,后来才让四大徽班称霸,那是昆弋交流的新种,成为主流,近人称为京剧。骨子里昆弋并重,京昆并称,便等于昆乱并称。所以这剧团的定名,乃是适应海外环境而产生的,本来是“京昆剧团”,也是“苏昆剧团”。

 

 客:昆曲,是不是昆山的剧种呢?

 

 主:非也。昆曲乃是以海盐腔做底子,斟酌北曲来加工的新曲调,其中就有了北曲的成分。因为,昆山魏良辅首创此腔,故称昆腔。昆腔以箫管为主和北剧以弦索为主器,正相抗衡。这种本流行于太湖流域。徐渭《南词叙录》谓:“昆山腔止行于吴中,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听之最是荡人。”沈德符《顾曲杂言》:“自吴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辅,而北词几废。”三四百年前,已经如此了。


(《听涛室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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