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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佛西:“中国戏曲的程式就是艺术的本身”这句,我实在不敢赞同!

熊佛西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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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京艺术大会讲稿)


 什么是国剧?有人以为现在北京流行的旧剧就是国剧。又有人将西洋式的话剧——即现在一般人所谓之新剧——当着国剧。还有人以为将来的国剧,必建设在新剧与旧剧之间。其实这都有斟酌的余地。

 

 在我们未肯定什么是国剧之前,何妨将旧剧剖解一下。并且我们都应该认定:凡是艺术,不拘内容与形式,必是整个的。譬如某首诗第一句可以删去,第二与第三句之间,亦可以再加入一句,这种在意义与文字方面可加可减的诗,决不是好诗。国画、音乐、雕刻、建筑都是如此。假如戏剧是艺术,自然亦逃不了这个公律。现在流行的旧剧怎样?它的剧本是否可加可减?它的动作是否可有可无?它的声色是否调和?——这都很值得我们研究。

 

 我常说戏剧原无古今中外的分别:是剧就是剧,不是剧便不是剧,虽然时间与空间于艺术,不无相当的关系。就旧剧的内容论,其中“剧”的成分实在很少,大多数的旧剧只有“故事”而无“剧”。《三娘教子》《宝莲灯》《文昭关》《武家坡》《庆顶珠》《汾河湾》……都是例外的例外。


梅兰芳之《三娘教子》


 旧戏的形式是否完美,亦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我有一位很懂戏的朋友说:“旧戏中还有一个特出之点是程式化,挥鞭如乘马,推敲似有门,叠椅为山,方布作车,四个兵可代一队人马,一回旋算数千里路等等都是……这些玩艺儿应该绝对的保存……”他又说:“西洋戏剧的程式到底不会经过一番艺术化。中国旧剧的程式就是艺术的本身。它不仅是程式化,简直可以说是象征化了。”


 这位朋友的这些话,我都赞成,惟有“中国旧剧的程式就是艺术的本身”这句,我实在不敢赞同。假如他这句话是对的,那么“执鞭如乘马,推敲似有门……”岂不都是艺术了吗?假如这些“应该绝对保存”的“玩艺儿”是艺术,那么我们亦可以说写字用的纸、墨、笔,画画用的刷子、油布与颜色,音乐中的弦、线、金、石、竹,都是艺术了?


 无论何项艺术中有Convention我们是承认的,但是Convention就是艺术的本身,我们却不敢赞同。我觉得这位懂戏的朋友的大错,是误认工具为艺术,其实工具是工具,艺术是艺术,二者决不可混而为一,虽然二者是很难分开的。


杨宝森之《文昭关》

 

 旧剧中这些“应该绝对保存”的程式好不好,我不敢说。不过我以为旧剧仅仅只有程式而无剧了。这是很可惜的。或者有人要反驳我说:“那么旧剧在民间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魔力?”不错,魔力,很大的魔力:可是不是旧“剧”的魔力!是旧“剧”中的“咙歌咚,咙歌咚”的魔力!假如你不信,请你到各游艺场中去听听近年流行的一种“拉弦戏”(?),你就可以相信我这话了。

 

 概言之,西洋有二种戏剧:一种为歌剧 Opera,一种为话剧drama。歌剧者必须“歌”“剧”兼备。假加一个歌剧缺了“歌”还不要紧,因为仍剩有剧;;假如一个歌剧缺了“剧”,那就不好办了。我以为中国现在流行的旧剧,若在戏剧的种类里有它的地位,亦只能算为歌剧,但是不幸,它已成为一种有“歌”而无“剧”的玩艺了!它已成为仅有“程式”而无“剧”的东西了!

 

 假如诸君嫌我这话过于武断,则请诸位仔细问问自己,为什么到戏园里去?为什么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凡“听”到“咙歌咚,咙歌咚”,你心不由主的就“回头顺耳”了?——现在流行的旧剧其所以在民间有相当的魔力,显然是因为它的“调调儿”。这种调调儿究竟好不好,实在很值得我们现在的音乐家和未来的华刚乐Wagner去研究。


老戏院

 

 不过无论何种艺术,必须具有世界性与国家性。没有世界性则不普遍,不能成为一种完美的艺术;没有国家性犹如一个人无个性,在艺术本身上亦是一个缺欠。旧剧中的音调虽在民间——特别在北京城里——有相当的魔力,似有相当的国家性,可是因为没有世界性,很难普遍。我曾问及许多外国的朋友:问他们能否真正的欣赏旧剧中的音调,他们都是异口同声的给了我一个反面的答案。

 

 总起来说,我对于中国旧剧的结论是:


 第一,它是破碎的,片段的,稀稀散散的,有许多地方是可有可无的,不是整个的,所以在完美的戏剧艺术中很难有它重要的地位。


 第二,“剧”的成分太少,程式与故事太多。


 第三,它的音调太少,而且过于简单,很不足抒发我们现在繁杂的情绪。


 第四,缺少世界性。


 第五,旧剧在民间虽有相当的势力,但能否代表中国人的思想仍是疑问。


 假如旧剧想在戏剧艺术中占一个整个的位置,非从这五方面进步不可。


 所以第一,我希望那些“唱”戏的“戏子”和那些花钱“听”戏、“欢喜这个调调儿”的老爷太太们,不要整天整夜的惦着已死的老谭、老刘与未死的“杨梅”。假如这种传统的模仿思想不革去,中国旧剧是永远不能进步的。固然一个初入艺术田园者,不能不从事模仿,可是真正有出息的艺术家,决不肯一辈子去模仿,否则很难创造创造的艺术。


梅兰芳、杨小楼之《霸王别姬》


 第二我希望有专家出来将现在最流行的旧剧,在思想与结构上,仔细修改一下——当删的删去,当加的加上,使它成为一个完美的剧本。


 第三我希望有音乐家出来和现在旧剧中稍赋天才的演员合作,多作几个新的调调儿,不要老是倒板、摇板几个烂调。同时改良乐器。

 

 由此我们可以断定中国的国剧不是旧剧,至少不是现在的旧剧。那么我们将来的国剧究竟是怎样的?


 我在前面已经讲过:戏本来没有古今中外的分别,是戏便是戏,不是戏便不是戏,不管它是沙福克礼士写的亦好,莎士比亚写的亦好,易卜生写的亦好,马致远、关汉卿写的亦好,现在的张三、李四写的亦好。我们要知道什么是“国剧”,必先知道什么是“剧”;既知道了什么是“剧”,便不难知道什么是国剧。换言之:中国的国剧即“中国人”作的“剧”。剧既是中国人作的,当然它的思想和背景都是“中国的”,假如我们不否认各国人民都有他们不同的国民性。

 

 所以归纳起来我们可以说:凡中国的史剧及一切能代表中国人民生活的剧,都可称为中国的国剧。


 总之,国剧与国剧是一个内容问题,不是外形问题。只要我们决定了什么是剧,什么是“中国剧”,我想,不管我们用的工具是话剧的“话”亦好,歌剧的“歌”亦好,非歌非话亦好,都能为国剧。

 

 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五日于北京


(《佛西论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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