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沈福存:“一个演员要能点燃观众心灵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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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夏天,我由成都到重庆为《戏剧与电影》月刊组稿,并访问重庆戏剧界的表演艺术家和著名演员,打算写点评论文章或纪实文学之类的东西。组稿任务完成后,便开始了我的访问。我首先决定访问重庆市京剧团演员、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沈福存先生。沈福存素有“山城名旦”的美称,是新闻界追踪报道的热点人物。《重庆日报》高级记者、著名诗人张天授听说我要去访问沈福存,提出与我同往。他是专写报道的行家里手,我是求之不得,便欣然应允。
按照约定时间,我们分头赶到重庆市京剧团门口,再同到沈福存家。正巧他正在京剧团门前的农贸市场购物,我们赶忙把他挡住,并深表歉意地说:“我们怕扑空,昨晚预先挂了个电话给你,没想到你竟这样破费,真该突然闯来……”
沈福存
“老朋友要不先打声招呼,搞我的突然袭击,我就只招待你们闭门羹了!哈哈哈……”好客的主人一阵阵敞声大笑,我们歉疚不安的心情一下就消失了。
去年沈福存随重庆市京剧团到成都、西安、北京、天津、南京、上海等地巡回演出。我们对他说明来意:想请你谈谈去年远行演出的观感收获。摆谈中,才知道他去年是两上北京,两下上海,第二次去上海,是去观摩上海戏剧节的演出,戏刚看一半,忽然接到尚长荣打来的长途电话,热情邀请他到北京参加尚小云先生诞辰八十五周年的纪念演出,随后又打来三个长途电话催请,沈才从上海飞回重庆,再飞往北京,连他的生日也是在飞机上过的。
我们孤陋寡闻,只知道沈福存被誉为“山城张君秋”、“四川梅兰芳”,怎么纪念尚小云先生的演出,也要邀请他参加呢?福存很聪慧,眨动他那一双善于察颜观色的眼睛,看出我们的疑惑不解,赶忙给我们解释。原来,福存在艺术上不仅宗梅派,宗张派,对尚派艺术也很爱好。一九五七年尚小云先生在重庆演出《王宝钏》《梁红玉》《峨嵋酒家》等戏时,沈场场必看,还细心揣摸,孜孜学习尚派嗓音的刚劲,唱腔的干净利落。一九八二年沈福存到西安演出时,尚小云先生的三公子、著名京剧净角演员尚长荣很称赞沈:“你的唱腔、行腔顿挫,连工尺都跟我的父亲很相像。”还谈到尚先生在世时很想收沈福存为徒。这一年,沈福存到了北京,对尚夫人说:“先生去世,咱们没有见着,咱就归门吧。”便朝尚夫人磕了头,入了尚门。尚夫人扶起他,高兴地说:“这是先生生前的遗愿,你就跟师兄弟们互相学习吧。”
沈福存
这次沈福存在北京参加纪念演出的《御碑亭》,就是师兄弟们帮他排练的。
可惜我们没有眼福,没有亲眼观光沈福存演出的尚派戏,他对尚派艺术到底学到了几分,演出的效果又是怎样呢?我们既是他的忠实观众,又是老朋友,那是不能不关心的。福存已看穿了我们的心思,顺手从抽屉取出一张《团结报》递给我们,那上面有芳子先生写的一篇《桃李满园春常在,刚劲妩媚风犹存》的文章,评介了这场纪念演出,对沈福存演出的《御碑亭》作了很高的评价。让我当一下文抄公,把有关的部分摘抄下来吧:“沈福存扮演《御碑亭》中的孟月华,素衣素裙,清淡稳雅,不失青衣正旦风格。他嗓音髙亢,音域宽,音量浑厚,音质圆润;行腔力度强,抑扬有节,顿挫有力。每句唱词终了,掌声经久不息……当年尚小云先生的表演独具一格,这次沈福存饰孟月华,唱工做工均能表现尚派艺术特色,实属难能可贵。”这是首都剧评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后写下的评论。同我们一样关心和注视沈福存在艺术发展上的观众,看了这篇评论,也跟我们一样为他在艺术上取得的新成就而热烈鼓掌吧。
且慢,我们想错了,当我们问他参加这次演出有啥收获时,他深深叹了口气:“我没有把这次演出演好。”
“剧评家对你的演出评价得那样高,你还不满足?”我们惊异得目瞪口呆了。
“一个演员不能满足于别人称赞你的演工好,做工好,或者扮相好,要紧的是你在台上演的人物演活没有?有没有血肉?有没有灵魂?在舞台上是不是创造了活生生的艺术形象?这个艺术形象要有爆发力,在观众观看演出时,能点燃观众心灵的火花,能激起观众强烈的共鸣,能使观众与戏中人物同哭、同笑、同呼吸;使观众既受到艺术魅力的强烈感染,又受到艺术潜移默化的教育……”
沈福存
福存这一番话,我们虽感到他的艺术标准太高了,要求也太严了,但他自己确是按照这个高标准、严要求,去实践的。我们有一次看他演出《玉堂春》,幕间休息的时候,过道上、休息室、走廊里,到处都像一锅沸腾的开水,观众们在纷纷议论:
“演得太好了,太妙了!”
“不,简直是演绝了!”
“真是一个活苏三!”
“沈福存在台上,他一静下来,好像世界上没有了生命,一切都静止了,但他一动起来,又像火山爆发一样,我的灵魂儿都被他震慑了!”
“我这个人,看戏不轻易鼓掌,你看,连手掌都拍红了。”
说这话的观众,深怕听的人不相信,还伸出双手给人家看,又指着心窝说:“我不是礼节性的鼓掌,是从这儿鼓的掌!”
观众们如痴如狂的情景,又在我们眼前出现了。我们不禁问沈福存:“你有什么奥妙诀窍,在演出时有这样强烈的爆发力?”
沈福存两手一摊:“我什么奥妙诀窍也没有,只有‘勤奋’二字。”接着,他告诉我们,只要不开会,不学习,不排练,不演出,他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专心一意听自己的演出录音,找自己的岔子。哪一个字的唱腔需要改一改,哪句的拖腔需要动一动,哪一句唱腔的中间需要停一停,再加个什么新动作。他的唱腔曲谱,经常划了又改,改了又划,没有一本是干干净净的。不论唱腔或做工的改动,都是经过苦苦的思索,反复琢磨,反复揣度人物的心性、处境,体验人物当时、当地、当事时的思想感情的细微活动而加以修改和变动的。
他归纳自己的切身体会说:“演员在台上的表演,只要能触及和表现戏中人物灵魂深处的细微活动,也就能触发观众心灵的火花,产生出强烈的爆发力。”
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孜孜不倦地改动呢?他说:“时代在前进,艺术也要前进。从前叫听戏,观众闭着眼睛听戏,品味;现在的观众是既听戏,又看戏,全面的欣赏艺术。”
“那,你这样没完没了地改动、创造、革新,传统不让你改掉了吗?”
沈福存笑了:“传统不是固定的。人的祖先是爬起走的现在都站起走了,如果今天还有人要爬起走,保持过去的传统,那不是倒退了吗?不过,不论怎样改动、创造、革新,万变不离其宗,京戏总得姓京。如果京戏改得不姓京了,我的思想还没有那样‘解放’。”他说得哈哈大笑,我们也笑了。
沈福存
沈福存一面亲切地和我们摆谈,一面殷勤地倒茶、敬烟,还不时照顾着厨下,几面张罗,好像在台上一样,得心应手,唱做自如,我们也谈笑风生,无拘无束。忽然他站了起来,做了一个掌勺炒菜的动作:“对不起,我要去解决问题了。”离开屋子前,从几大捆观众的来信中,顺手拣了几封信给我们,这是我们一进门就提出的要求,他选择在不能陪我们的时候给了我们。
客听主安排,任他摆布吧。如果我们再阻挡他去弄菜,他要生气了,我们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主人走后,我们议论开了,并作了一个设想,如果有人问我们:“你们自称是沈福存的好朋友,又自认为很关心他的艺术,到底沈福存的表演艺术姓梅、姓张、还是姓尚?”这倒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可把我们难住了。这时,我们读手中的信,有一位观众给我们解了围,他在信中写道:“沈老师,我觉得你的唱腔,表演艺术里,有梅派的雍容华贵,有张派的俊俏华丽,有尚派的刚劲妩媚。您是各派之长都兼而有之。您的表演艺术不能称梅派、张派、尚派。您就是您,您已独立成一派,应该称沈派。您的‘山城名旦’、‘四川名旦’也可以改口了,应该称为‘中国名旦’!”
我们拍手叫了起来:“解决了!”
恰好,沈福存满脸高兴地走进屋来,以为我们在问他,便点头答道:“解决了。”并张开双手,迎请我们入席,桌上已琳琅满目地摆满了。
在席上谈谈笑笑间,沈福存不经意地谈到他老家在巴县,我马上接口问道:“请问你是巴县什么地方人?”
“巴县栋青乡。”
“啊,你是巴县栋青乡,我们可是小同乡了!请问你的老家在哪儿?”我惊喜地追问。
“地名叫黄泥沟的山沟沟里。”
“啊,你是黄泥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我为巴县和栋青乡感到骄傲!”我端起酒杯借花献佛,祝贺金凤凰在艺术的蓝天里越飞越高!
(《巴南文史资料》第1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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