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高院私设“黑监狱”，监察局副局长笑而不答

撰文 |  刘   虎

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坐落在郑州市高新区枫杨街8号。该校5号楼，有一个神秘的所在。这里的一楼系单独的入口，地上划有警示性质的黄线，还有用红色油漆书写的“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提示语。楼道一扇大铁门，每个房间均是铁窗。

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五号楼，醒目的提示“请勿靠近”。刘虎 摄

透过一个小窗口，可以看见一楼的走廊里悬挂有《被“两规”“两指”人员管理规定》、《突发事件处置预案》等，显示此处并非一个寻常之处。墙上还有刘国松、张伟、李跃伟、楚占领等人员名单。

“这里是河南高院监察局非法设立的‘双指’办案点，俗称‘黑监狱’；刘国松等均为河南高院人员。”47岁的河南高院信访局法官谷登科说。

“办案基地”已经停用，门口一些标牌被撤下。刘虎 摄

 

01高院法官北京出差被叫回关押
谷登科本人，曾在这里有过长达115天的痛苦经历。2016年7月2日（星期六），他正和马军杰局长在北京出差，处理一起涉法上访人员死亡事件，上午两度接到该院监察局副局长张伟打来的电话，称省纪委找他，必须停下手头的工作，立即赶回郑州，还交代说，不要乱找人打听和询问，别把小事闹大了，回来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谷登科遂与局长一起乘坐高铁回到郑州。
河南高院诉讼服务中心，法官谷登科的原工作地点。刘虎 摄
“大约19点我到了单位，有几个人开着一辆地方牌照的车，当着我们信访局领导的面，没有出示任何证件、任何书面手续，就把我带走了。一上车，他们就没收了我的手机和眼镜。我问他们：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带我去什么地方？他们仍没有出示证件、手续，也不告诉我是哪个单位的，只是说，老实点，不要乱问话，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谷登科被带到郑州西郊的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5号楼，被关进了110房间。“大概晚上23点，高院监察局一位借调人员带领两位自称是省纪委一室‘刘处长’的人，给我出示加盖有省高院监察局印章的《告知书》，主要内容是：说我涉嫌严重违法违纪，经院长办公会研究决定，并报最高法院备案批准，对我采取为期三个月的‘双指’措施。并让我在该《告知书》上签了字。”《人民法院监察工作条例》第二十条规定：经上一级人民法院监察部门批准，可以责令有违反纪律嫌疑的人员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就调查事项涉及的问题作出解释和说明，但不得对其实行拘禁或者变相拘禁。也即是说，“双指”并不限制人身自由。但在此后的115天，谷登科却没能离开110房间一步。他说，自己在“双指”期间被采取了非人道方式的肉体折磨和精神摧残。“办案基地”内景。刘虎 摄 “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着，见不到一丝阳光。每天6点至24点，连续18个小时不准休息，让我坐在一个方凳子上，双手放在腿上，不能有任何举动。要想抬一下手、喝水、上卫生间等都要先报告。”谷登科说，因为每天连续坐在凳子上，凳子上的皮子都坐烂了，就连他穿的内裤也坐烂了两个洞；久坐还使他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和椎间盘突出等疾病。睡觉休息时，灯一直亮着，两个保安一个站床头，一个站床尾；两个胳膊必须放在枕头上，脸朝上，保持一个姿势；如果胳膊动了或者翻身了，班长就会踢床，将其叫醒。这样折腾下来，令其无法正常入睡，身心极其疲惫，精神恍惚，白天坐在凳子上时多次差点直接栽倒在地面上。此外，谷登科的回忆还包括减食减量，进行饿罚和肉体折磨。“我每顿饭的饮食就是给打一点青菜，一个小馒头，连一点稀饭都没有。三个多月下来，我体重由原来的85公斤减到60公斤，瘦了25公斤。”谷登科说，再加上长期不见阳光，严重缺钙，其走路都是飘飘然，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我进去两个多月没有给理过发、不让刮胡子、也不让刷牙，衣服也不让换洗，实在令人发指！” 02被要求揭发告密领导和同事
谷登科说，在“黑监狱”，他被采取刑讯逼供和以威胁、引诱、欺骗等非法方法收取所谓的经济问题的证据。“9月8日下午，张伟来到看管我的110房间，对我说，第一、你的事情很严重，全省法院系统都在声讨你，我来看你也是冒着政治风险来的，如果传到张立勇院长那里，张院长会怀疑我的忠诚；第二、目前正在调查你的爱人，你的事情还要进一步扩大；第三、你威胁纪委的办案人员，省纪委和法院的领导都很生气，要求对你严肃处理。为了解决以上问题，你要赶紧写悔过书，交代自己的经济问题，争取一个好的态度，争取领导谅解之后，尽量中秋节之前给你解除‘双指’。”
谷登科称，购买单位团购房时借了爱人舅舅钱的事，被张伟强行要求供认是违纪，自己害怕祸及家人，违心写了悔过书，不料却上了当。“9月17日下午，张伟又来到110房间，这次口气变了，再也不提解除‘双指’的事了，还教唆我揭发和告密曹卫平、梁向阳等领导。我说，第一我没有给他们送过钱，第二不掌握他们的事。他又说，你也可以揭发同事，你办案时别人找过你没？你找单位同事协调过事没？只要揭发，也算是立功。被我断然拒绝。”谷登科发现，洛阳铁路法院竟以“办案需要”为名，调查他及家人的银行卡进出账、家中房产等。刘虎 摄 三个月“双指”期满，谷登科未被如期解除，而是又继续关押了20多天，至10月25日才重获自由。“这20多天连个批准手续都没有，更是非法。”谷登科还发现，洛阳铁路法院竟以“办案需要”为名，调查他及家人的银行卡进出账、家中房产等。“这是明显的公权私用，违法调查。”谷登科被解除“双指”后，张伟多次催促其缴纳14.8万元“涉案款”。2016年10月30日，监察局内勤王硕打白条收取该“涉案款”。谷登科称，2018年6—10月，审计署河南特派办对河南高院进行全面审计，他拿着白条向审计署实名举报。经审计署查明，这14.8万元，张伟不但没有上交省高院财务部门，也没有交监察局，而是锁在他的柜子里。据悉，除了这14.8万元，柜子里还有100多万元的不明款项。“真是让审计署大跌眼镜。”谷登科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名科级干部，不属于省纪委监察的对象，他也没有见过纪委任何书面决定和持有纪委工作证的人员和他谈过话。反而，其“双指”决定写明：经院长办公会研究决定，并报最高法院备案批准。这也佐证了和省纪委无关。“看管我的保安佩戴的工作牌，也是加盖的省高院监察局的印章。他们不是在正常办案，是典型的非法拘禁、私设公堂，是惨无人道的隔离审查，是对依法治国的践踏。”谷登科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还专程到省纪委查证。“纪委的人说，我的事情跟他们无关，省纪委也没有我见到的这些人。”2018年3—5月，中央巡视组在河南巡视期间，谷登科亦多次实名向巡视组、省纪委等部门反映和控告张伟、省高院监察局非法对其调查，严重侵犯其人身权利，张伟涉嫌非法拘禁、滥用职权犯罪等。“巡视组也电话通知我，我的反映材料已经转省高院处理，至今，我也没有收到任何答复。”谷登科的工资自“违纪”后被停发已三年多。“张伟等还说对我进行了开除处理，但我迄今没见到任何文书。我去要也不给。”谷登科说，自己没法回单位上班，这让他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03多名法官曾被以“双指”名义关押审讯
在那一时期，谷登科并不是唯一的倒霉法官。河南高院原正处级审判员杨尔洲的裁判文书表明，2016年4月7日，杨亦被河南高院监察局采取限制人身自由的“双指”措施。杨尔洲的妻子贾春焕证实，那天老杨接到监察局领导张伟的电话就走了，第二天省高院执行局付景辉庭长打电话通知她说杨尔洲被“双指”了，从此以后就再没回过家。河南高院原正处级审判员杨尔洲的裁判文书表明，其曾被该院监察局采取“双指”措施。刘虎 摄
办案材料显示，河南高院原副调研员王霄翔2016年8月31日同样曾在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接受询问。王霄翔还向安阳市检察院两名办案人员表示：“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是我选择的地点，我愿意在这里接受询问。”
郑州中院原执行局法官张百勤可能是在这里呆得时间最长的“双指”人员。张的妻子孙蔚春证实，张百勤在2016年7月7日下午接到单位纪检组长闫金丽的电话，让去纪检组，随后被交于几名自称是河南高院监察局的人员手里，被带至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由张伟出具了加盖有郑州市中院纪检组公章的“双指”三个月的决定书。张伟希望张百勤揭发高院副院长曹卫平，说他们是抓大放小，只要揭发曹卫平就给出路。但张百勤根本和曹卫平没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经过三个月的非法拘禁，张伟又拿着郑州中院纪检组的“双指”决定书，对张百勤延长了三个月。此后，河南高院以张百勤有行贿罪，将其移送洛宁县检察院起诉，如今在豫北监狱服刑。张百勤写出的信表示：自己是因审讯者用一家人入狱来威胁，无奈编造了受贿，目前正在申诉，请求改判无罪。河南省高院原党组成员、副院长曹卫平已于今年2月死亡，他2017年被以贪腐罪名获刑以来，喊冤不止，坚持上诉、申诉，无奈未等来案件重新审查的那一天。曹的妻子、河南省警察学院退休教师许晖也公开控告张伟及河南高院监察局称，张伟等滥用职权，借“双指”之名，违反《监察法》和最高人民法院《监察条例》，将该省法官李光、梁向阳、梁红照、赵宏涛、张彦峰、苏春晓、毛毳、肖贺伟、薛玉清、张百勤等人非法羁押在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等处，是一种典型的非法拘禁犯罪，请求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笔者就谷登科公开举报张伟设立“黑监狱”、对全省法院系统干部采取非法拘禁措施，向张伟进行求证。张伟回应：谷登科是河南省纪委立案查处后移交省高院党组处理，谷举报的问题监委已有调查结论。谷登科在微博上向河南高院监察局两任局长刘国松和张伟公开“喊话”已久。他宣称，二人打着省纪委的名义，大搞非法拘禁，滥用职权非法调查全省法院干警及家人，并借此大肆敛财。笔者继续询问：就谷登科反映的问题，他本人称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处理文书，是否真的如此？位于河南省税务干部学校内的办案场所是否是高院的？查看监管组成人员名单，全是高院的人。张伟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笑称：感谢对人民法院工作的支持！欢迎有机会到河南法院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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