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之九——“青青河畔草”的兴
诗为心声,能作为真正的诗流传下来,它总会有作者的影子在其间。
对《古诗十九首》的作者来说,也是如此,再怎么含蓄委婉,还是会透露作者的“心事”的,只不过,如果说建安诗人的直笔慷慨是心中的映像,那么,对于玲珑婉致的《古诗》作者来说,诗所映像的,是介于“太阳下的影子”和“水中倒影”之间的若实若虚的心思。
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言,这首“青青河畔草”写的是一个“不甘寂寞善自炫耀”的倡家女,在从良后成为荡子妇,在春日里独守空床难耐寂寞的一个小情节。
诗中用了多个重叠字来描写她的“外观”,比如“盈盈”是姿态袅娜,“皎皎”是白皙明媚,“娥娥”是妆容精致,“纤纤”是娇羞情状……
不过,诗人真的就是要用赞赏的眼光,带着读者一起欣赏这样一个有点耐不住寂寞的倡家女吗?
刘勰说十九首“婉转附物怊怅切情”,胡应麟说它“兴象玲珑,意致深婉,真可以泣鬼神,动天地。”
我们不能武断地猜测那“泣鬼神动天地”的惊人妙处,但也不可简单地把《古诗十九首》的境界与周邦彦那种“平面”的描写等同起来。
这首诗的关键处在于“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与“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的某些关联。
我们说,“兴”在《古诗十九首》中,已经不完全同于《诗经》的迷茫虚化,它更多地带入了“比”的成分,更多地赋予意象以具体的暗示。
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这个美丽妖艳的女子,“昔为倡家女”的时候,就像那“青青河畔草”人人得以践踏也人人有机会观赏,当她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得以从良成为了“荡子妇”的此刻,就成了“郁郁园中柳”,园中柳的特色是更明艳,也更招摇了,但也从“青青”变成了“郁郁”,笼统地说,这两个词都是春天的碧色,但细品之下,“青青”更多年轻的新绿,是早春光景,“郁郁”更多沉淀的深绿,是盛春之喻。
诗人的模糊之处不在于这个兴之意象的虚实,而是在于他对这个结局的模糊态度,暗示了他无法定位的人生取向,这个“往复徘徊”的分寸感,才是全部《古诗十九首》那“水中倒影”的特色和魅力。
到底是新绿的健康好,还是深绿的沉淀好,到底是“河畔”的自由好,还是“园中”的安定好,到底是混迹底层在芸芸众生间默默享受春光好,还是招摇于枝头秀出生命的独特光环好,一言以蔽之,诗人也是在探讨一个萦之不去的心事,到底是千辛万苦挤入当时的庙堂成为荡子妇更接近人生的目标,还是逍遥洒脱地作默默无闻的倡家女更有自在的天然?
这才是诗人难以解决的困惑,这也是诗人借倡家女的具象带入自己的人生感叹的“泣鬼神动天地”的深意,表现了在那个儒家传统已被质疑,道家精神还未占据主流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士子们进退两难的心理彷徨。
当然,这不是说诗人在作诗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两难心境附着于这个女子身上意在昭示什么人生哲理,而是诗人积年持着这样的心境,在看到荡子妇的那一刻忽然产生某种触动,是这样一种相似的心境的偶然遇合,点燃了诗人的创作冲动,于不知不觉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心情与这位女子的情状联系起来了。
如果换一种心情去看这个倚窗惆怅的女子,可能就生出另一种情愫,而成为完全不同的另一首诗了。
所以,何止首句“青青河畔草”是它的兴,整首诗的白描,都是一个兴的构成。
微信编辑器 构思编辑器
微信编辑器 构思编辑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