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功才：词语的秘密--烧洋芋
文／谭功才
据说朱元璋做了明朝皇帝后，过着人间上好的日子。但是，日子一长，竟然就无端想起昔日在徽州城里的那些丐帮伙计。这一想就一发不可收，以至于茶饭不思，甚至一度对皇帝这个位子都索然寡味了。
就在朱元璋烦恼不止时，那丐帮竟然就找到了南京城里，想找昔日同生死的弟兄当今的皇上给自己赏个一官半职，也过几天舒服日子。哪知道这皇上虽然无比想念他们，却又不想公开相认。试想一下当今君临天下的圣上，岂能让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自己曾经和你们这些乞丐为伍？而那几个半吊子货居然也一点都不懂风情，都用讲故事的形式说明自己和皇上当年是如何的关系。其中一个还算掩盖得比较巧妙。他说，皇上可曾记得当年我们一起“打破徽州城，活捉豆将军”？
乞丐所说的“活捉豆将军”，一解为炒黄豆，另一解为烧土豆，即鲍坪的烧洋芋。贾平凹曾在《商州系列》里也有过类似这样描写烧洋芋的片段：“将堆在门旮旯里的洋芋取出来，再将其埋进热灰里约半小时，掏出，剥去细皮，一股清香就扑鼻而来。咬一口，面面的，一不留神，就有一坨掉进了灰坑。”
洋芋是当地主粮，一年四季大部分时候都吃这东西。冬天播种，春天施肥，秋天收获。播种过程较为繁琐。要犁田平地，打窝子丢种，放家粪上灰粪，最后覆盖并将土疙瘩敲碎拢行。打窝子要牵桩绳，上下一拉，沿桩绳自上而下，打出的窝子就像有格子的文稿纸，左右上下，怎么看怎么舒服。当所有工序完成以后，又像作家的初稿，有了饱满的内核，只待润色，便可发表。
夏收时，用薅锄挖出来，再用花筐背回。如果天气不好，就拉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将洋芋按大小分成数个等级，分开存放。大号属珍藏品，二号是日用品，三号是品种（种子），小号是牺牲品，喂猪用的。还有一类是伤残品，挖的时候薅锄给伤过，喂猪了太可惜，就用来榨洋芋粉。
洋芋的吃法多种多样。蒸煮煎炒焖哪样都行，一般是不允许烧的，和炒包谷泡儿一样。吃烧洋芋不仅浪费大，饭量并没减多少。千万别看堆得小山似的，海水也经不住瓢舀，缺油少盐的年代特别能吃。如果各家各户真要放开肚皮吃，没准家家都要成为缺粮户。
冬天山里异常冷，特别是临近年关前后，北风呼呼地刮，雪花刷刷地落，早上就赖床，勤劳的父母也有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偶尔睡一下懒觉。我们就有了相对宽松的环境，架了干柴烧起猛火，将火塘里的草皮烧化，烧得油灰滚烫，便将洋芋一排排摆在油灰上，再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油灰，就等那诱人的烧洋芋出炉哩。
看过《天龙八部》电视剧的多对叫花鸡特别有印象，那独特的风味直叫人口水往下淌。而用油香灰炆出来的烧洋芋，只要一咬开，那股无法言说的清香就直扑你的鼻翼，叫你根本无法抵挡她洁白身躯的诱惑。咬一口，再咬一口，一口接一口，火热的内心带给你的是不断地哈气，想以此来降低一些温度，尽快消灭这欲火攻心的尤物。门外北风仍在呼呼刮着，内心已经不断升温。你额头开始冒汗。你要敞开那一补再补穿了多年仍无法扔掉的棉袄。你甚至要用大半瓢冷水，来为你降温解渴。
年成不好，或者青黄不接的三、四月，想吃几个烧洋芋很多时候就变成一种奢望。看着木板楼上的洋芋堆头渐渐瘦小，父母是严令禁止任何私取行为的。满坡满楼的洋芋就成了跛子的屁股——翘（俏）货。还是有忍不住的时候，但父母并没有过多责怪，只说：“如果有个稀客来，连炒点洋芋片片的洋芋都没得哒，看你们两块脸往哪里搁！”不好意思的当然是大人，可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真为几个烧洋芋就把娃儿们打一顿？
地势更高的姨父家，属典型二高山地带，洋芋的最佳生产区，但每年在储藏的问题上颇伤脑筋。一般的办法是在洋芋堆子上覆盖一些包谷壳叶，来防止冰冻袭击。青黄不接的非常时期，就将洋芋深埋进土里，盖上包谷壳叶，再用土掩埋。此种方法主要是对付像我们这些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娃儿们。细娃儿有个头痛发烧什么小病，要想吃点好东西，就是掏几个洋芋出来在火塘里炆烧，看着生病的细娃儿，烧洋芋的香味多少给做父母的心里得到一点安慰。
后来，生活有所好转，不再为粮食发愁，烧洋芋就顺理成章升级成油炕洋芋。逢年过节，一家大小整上一大锅油炕洋芋，辅以酸酸的腌白菜，吃完再喝一碗石磨推出来的活渣，那味道就更是一绝。吃着吃着，便感到生活是那么有滋有味，对将来产生朦朦胧胧的幻想，幻想着有朝一日餐餐都有油炕洋芋吃，简直就是过上了神仙日子。
再后来，山里的柴砍完了，村人都开始烧煤炭烧液化气。桌上菜的品种多起来，人们对烧洋芋的依赖再也没那么明显，而我们也渐渐长大成人，从大山里走出来，融进了城市生活的节奏。偶有机会回到乡下，昔日做主菜的洋芋早已退居二线，更谈不上要吃烧洋芋了。饭桌上，突然就有人说：“哈格咂，想逮烧洋芋哒！”一句话就将所有的人带回了许多年前的回忆之中，顿时觉出如今山珍海味的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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