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政:我的清苦人生
作者简介
陈千政,男,土家族,1948年7月生,湖北巴东金果坪人。1971年3月参加教育工作,小学高级教师,从教35年,历任初中小学校长、教务主任多年,爱好书法、对联、写作,并多次荣获国家教育教学论文证书,在教育部等相关报刊杂志上发表论文。
作者艰辛而清贫的一生,是好几代人的沧桑 历史,更是中国从旧时代走向新时代的转折记录。读来令人唏嘘不已,人类的很多悲苦在那代人身上体会深刻。感谢他们为新中国的改变无私奉献青春,又为后人们不忘历史而留下珍贵记录!本文由陈千政老师口述,其子陈祥应记录,编者整理。
我的清苦人生
文/陈千政
我是一名教师,生于1948年7月,属相为鼠。
我有一个辛酸而卑微的家史和经历。据说曾祖、祖父到父亲都一字不识,是地地道道的文盲。1955年2月6日子时,慈母才刚刚44岁,就抱病舍离了尚不知事的我们三兄弟,就这样我们过早地失去了母爱。当年的我才6岁半,从此,这个家就由我43岁的父亲孤身撑持。白天带我们四处挖小蕨根、豆瓣菜,晚上煮了以备次日的食粮。到了1956年,我刚8周岁,父亲便带上我们挖刺皮、玉竹参、续旦去卖,用换来的两元人民币让我去上小学,除交一元五角学费外,留下五角钱算是我的零花钱。我第一次听到了学校里朗朗的读书声,尝试了热闹的校园生活,感悟到有知识在慢慢靠近于我。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时空把我们带进了1959、1960、1961这三年。中国大地突遭一场旷世未遇的空前大灾难,国家本就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社会落后、教育贫乏、科技俱无。地方上有一个初中生,都会当成偶像式的知识分子。由于意识落后,这种天灾人祸带来的社会现状每况愈下。人们的生活由每天的四两五钱粮食逐步下滑到每天二两五钱,竟然还有少数小队掌权的蛀虫们贪吃贪喝,最后1960年下半年连一两也没有了。万马齐喑,日月无光……我无法忘记那吞咽抽筋草根、枇杷树皮和线麻根的苦涩日子,也更忘不了强咽观音土和小籽面后那痛不欲生的挣扎面孔,还有那始终让我拂拭不去的是几次夜晚踩到饿死路边的干瘪尸体……简直无法想象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作者年轻时照片
1958年家被迁进了公共食堂,各家的烟灶被挖出作了肥料,那所谓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高亢歌声一阵高过一阵。人们挖硝土、垒土堆,通宵达旦,不分昼夜。我们学生也到处找红矿石,垒小锅炉,搞“大办钢铁”,最后都是得不偿失,一无所获。那时缺衣少食不要紧,要紧的是假干劲,浮夸风,唱高调,土政策,哪里越新奇越出格,哪里就越先进越典型。饿死的人却比比皆是。
1960年下半年,父亲与我聋哑无知的哥哥都得了罕见的浮肿病,不得已送去享受那一天还有四两光面饭的医院生活。上级恐怕我们不上学,也将所谓的生活从食堂转入学校,每顿只能吃上一个红薯勉强度命。从此,我们便过上了无家可归的浪迹生活。什么是睡觉,什么是一日三餐,全然失去规律。到了1961年,时势稍有好转,待父亲引我们回到久违的“家”时,早已是满目疮痍,千疮百孔,堂屋里的黑风草都有一人多高了。我们支石垒灶,重生烟火,整日寻找“毛洋芋”等各种野菜,维持生命,以度时日。
时间进入到1963年,我以173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了初中,那时代能进初中并非易事,我成了当真的“知识分子”,在亲邻的撮合与资助下,凑足了12元人民币上了初级中学。初二时我穿上了平生第一件国家救济棉衣,但仍未穿过布鞋和球鞋。那时我聋哑的大哥学会了打草鞋,便给我打了两双草鞋,白天一双上课穿,晚自习后换一双。
沧桑岁月很快跨入1966年,“WG”开始。接下来我们算是赖着磨完了五年的初中生活。所谓的五年初中不堪回首,那时从上到下陷入无政府状态。所谓的“老三届”,毕业不能,回家也不能。学生自行组织,步行串连,今天河东,明天河西;返校后三个一群,五个一班,写大字报,编造揭发材料,办小广播,一周一期专栏,上批刘少奇,下斗学校老师;“WG”还下达所谓任务,这样的混乱日益加剧,继而出现打、砸、抢状况,少数人烧学校的黑板、课桌凳甚至床铺,集体砸窗砸玻璃,哄抢学校图书室……
初中阶段,我们只学了两年知识,却整整误时五年。五年中有平静,更有混乱;有欢乐,却更多的是悲凉,一言难尽,啼笑皆非。难怪党中央拨乱反正后称“WG”为十年浩劫。这一点也不虚假,我是亲历者啊!
1968年,全国废除考试制度。由贫宣队进校驻了几个月后,无端地判我们毕业了。初中生活漫长而深邃,荒唐而可笑,百余名学子就这样不欢而散地作鸟兽散了。
时光飞逝。1969年腊月我与罗家秀结为良缘。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茅屋里拜了天地,请了两桌至亲良友欢聚一团。1971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73年又得了女儿,算是其乐融融,儿女双全。
我受过再教育。70年,由原初中领导和老师出据证明,说我仇大苦深,出身本质好,更有WG中的好表现,鼎力推荐我去了全州仅有的恩施师范。在师范学习期内,我始终是学生会干部,但由于那时严重缺乏师资,只读了一年半,学校就提前毕业了我们。我背着一床铺盖在原马家中学报到了,走上了高大上的教师讲台。几星期后,同教一个班的王德才老师说:“你睡一床铺盖,学生交本子时见了会笑你的”。我说:不要紧,白天把铺盖平铺着,学生看不出来的。那年月经济落后,物资匮乏,几乎什么日常用品都买不上,日子虽紧巴但还算心态平衡。
1975年,我的薪金调到了每月34.5元,却又因没屋住把我拖进了漫长的修造岁月。在修建中,个别干部找岔说我身为人民教师,带头修房建屋,乱砍滥伐,要把我从政治上搞垮。我在区林业站批的55根砍伐证明,还只砍了45根,少数干部却罔顾事实,硬说我乱砍乱伐,公然在泗井水公路边定我罚站一小时。那时代干部们说红不黑,根本不让人说话。与此同时,孩子们还年幼,又体弱多病,缺医少药,往往几角钱抓一付中药,得跑上好几家医院才能配齐一付简单的中药。孩子们缺奶,常年瘦的皮包骨头,为了补充营养,到处挖黄花花、枣树根皮给大人冲水喝“发奶”;孩子病了,多数靠找山药,沙参根自熬汤汁,年幼的孩子无法吞咽,大人只能强喂。那些不堪回首的镜头至今想起来令人泪落天寒。不过这在今天也都成了苦涩的回忆,历经磨难,艰辛辗转,苍天保佑,总算捡回了几条生命。
作者一家人(父亲、哥哥、妻子、两个孩子)
1984年10月,我刚满36岁,不料一场突流鼻血的灭顶之灾降临于我。血流如注,血小板骤减,九死一生,幸有教育站及时安排公车送往恩施人民医院,住院数月,得以恢复,终因这场大病至使我声带受损,声音嘶哑,执教授课经常不适。
1998年正月14日亥时,老父亲终于走完了他87岁高龄的艰辛历程,百无牵挂地闭上了他的双眼。他含辛茹苦,把我们拉大成人,却没有过上一个时辰的好日子,如今祖国的繁荣及安宁美满的生活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2005年7月,我因身体严重不适,向组织申请提前退休了。过上了几年的幸福安康日子。但厄运总是伴着我,幸福的生活往往是一晃而过。2012年7月,又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降临于我,造成我左腿粉碎性骨折,把我拖到暗无天日的生活绝境,度过数月牢狱式的医院生活,卧床一年多,好在如今医疗条件好,技术先进发达,更有儿女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精心护理,总算又把我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是天职。为人师表,备课、批改作业、做学生工作是我终身职责。做教育工作35年,多次获得各类奖项和全国教育教学论文证书及荣誉证书,更有教育部等两部委颁发的荣誉证书,很多作品也多次在相关报刊和杂志上发表过,工作期间,担任校长职务多年,从初中到小学都多年担任班主任工作,出席州、县教育战线先进会,退休时任十字路小学教务主任。
左为作者,中间汤运学老师,右边刘昌耕老师
年轻时候的老师们都是一表人才哈~
我常想:教书育人无尚光荣,然亦十分艰辛。我们那个教书年代远非现在,教师的工资时常不能到位,一拖数月,生活都时时无法保障,常年就一碗面饭一碗合渣足矣,连食油和大椒都靠自己从家里背到学校交了才有,涉及到公办与民办教师的差别,生活与学生并无区别。
我常嘲笑自己和打工仔一样,教一辈子书没住过一间好寝室。我靠勤俭持家修了大半辈子的房子,却至今还是老样子。我一直过着最平凡的生活,完全就是一个不爱追求高标准生活的流放者。
我的经历零乱而悠长,清苦而淡漠。然,浪花淘尽,英雄翻覆;却,青山依在,夕阳尽染。历史如此,经历亦如此,人生过程不单是文字能写就的,而如一副褪了色的漫画悬挂着!
如今,年逾古稀,白发爬上了双鬓,我二老仍还精神矍铄,和睦相依,尽情地享受着新中国给我们营造的天堂般的幸福生活。天伦之乐足矣!还有,后代是我们的象征和永远的精神支柱,我们育有一儿一女,他们都早已踏入社会,为党为民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我们还有三个内、外孙,他们有的也早已上了大学,正在造诣各类学术专业,不久的将来会同他们的父辈们一样报效祖国服务人民,这也更是我们晚年生活的营养补充和健康向上的内心慰藉!祈望上帝保佑,呼唤苍天显灵,以资天地懿德!
二O一八年自述于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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