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存：朱老先生（三）
王辉存，网名童心未泯，湖北省巴东县金果坪乡十字路村人士。一个热爱写作，热爱家乡，热爱生活的年过半百的"草根文人"。
朱老先生（三）
文／王辉存
自从朱老先生写了第一幅对联开始，山村里的人们，都称赞他的一手毛笔字写的漂亮。巴建两县邻近的农家，张家嫁姑娘，李家接媳妇，或是生了小孩儿的人家整酒，都来他家里找他去写些对联，我结婚时的对联也是请他过来写的。刚开始时他还拒收红包，每当有人找他去写对联时，他就抱着他那支用报纸包着的毛笔，到要写对联的人家去了，有时半天或是一天就回家来了。后来，请他的人多了，有时会去几天才能回家来。
他在别人家是稀客，被主人桌上桌下的宾客相待。酒足饭饱之后写好对联，就和诸位客人讲三国，聊唐宋，说水浒，话西游，吹古往今来的一些传奇事，谈笑风生。
几天不回家的时候，却苦了他那头饿得一针就能穿得过肚皮的猪猪了，时常溜出来窜进田野或是树林中好几天不见踪影。
有一年冬天，我们家杀年猪，杀猪佬儿问朱老先生:″你猪子打算几时杀呢？"
他回答说:″今年不杀，您儿，明年杀，您儿。"
杀猪佬儿把脸一弯说:″还明年杀我，你那个猪娃儿明年杀不杀的死，我看都火色，还得打几个问号儿等着呢。"
其实朱老先生吃不了多少肉，养鸡喂猪只是一种减缓寂寞的方式。他的儿子早在多年前，就常常给他寄来大米、面粉和面条，止痛贴和肥皂也都是他的儿子寄过来的。那时侯我们村里是吃的季节饭，什么出来了就吃什么，能吃上白米饭那是最奢侈的了。
他的棋瘾也很大，只要有人来串门，或是我回家了，他就把象棋子，用一个吃饭时给桌上端菜的调盘装着，笑嘻嘻地端了过来，要和我俩战几局。
棋子是他用剪刀把纸壳子剪成圆形做的，字是他自己写上去的。洒脱的繁体字，让人觉得舒服之极。那时候他有一个绘画用的调色盘，用广告粉调上红绿色就可以了。
″車馬象仕将，各自守土彊，不为名和利，但求心身安！"这是他在摆棋子时的一个口头禅。
二人对弈，时常忘记吃饭，直杀到月明星亮才肯收兵。
他说在旧中国时期，县城里有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在当时的巴东城卖买做的很大，用现在的话说是个大老板。这人姓周，周老板也喜欢下棋，那时朱老先生正任巴东水陆保长。周老板常来找他走几局，慢慢地他和周老板成了棋友。后来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朱老先生的介绍下都和这位周老板熟悉了。
周老板常周旋于这些官人中间，县城里有多少人户，商铺有几家，张局长在哪里居住，李主任家有几口人他都一清二楚。
解放的那年，这位周老板当上了新中国成立后巴东县的第一任县令，人们才知道这个当年的周老板，原来的真实身份是一位地下共产党员。
周老板在巴东那些年，心中记有一本帐。哪些人罪不可赦，那些人没有恶劣迹象，在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因为，周老板知道朱老先生是属于没有恶迹的那类人，所以，当初他就没有被揪出来游街批斗，而只是在他个人档案的简历里填写曾任水陆保长，干过伪事的记录。
这是朱老先生和我平时聊天时八卦出来的。大概也是他被下放到边远农村去的原因。
他性情开朗，年纪虽大，但特别爱好装饰房间。常在家用彩纸做些颜色各异的纸花儿，挂在他的卧室里或外间的墙壁上，红红绿绿的确实好看。知道他还会做这些活儿后，谁谁谁死了，偶尔也有人来请他扎个花圈，好去逝者家祭祀。
那时候，他常把买回来的白纸裁好后做成本子，用毛笔书写《百家姓》《三字经》《增广贤文》《唐诗三百首》，书写好以后，送给邻近的几个没钱买书的小学生，因此孩子的家长也很喜欢他。
朱老先生在一九八七年回县城去过一次，那时候我正在老城的三道桥上班。他杵着拐杖还专门去找过我，我也去他儿子家里玩过几次。又过了几年以后，他得了一场重病，床都起不来了。他儿子只好把他接回县城里去住院治疗，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乡下。
时隔几个月之后，我想去县城看望朱老先生，就带上点土特产和山里采摘的野香菇，到他儿子家后却不见朱老先生的人影，他儿子告诉我说:"老爹已经病逝了，前不久刚从殡仪馆把骨灰弄去安葬了。"
他的儿子和我讲了关于朱老先生的生愿，但不可能又把他送回乡下了。
朱老先生终究没有和他的爱人葬在一起，他的爱人就葬在李家湾的后山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的终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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