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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汉林。

阿改 象外 2023-11-22
👆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曲汉林 :自在独行

行山樨园 展览现场


图片视频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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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汉林骑着摩托车, 载我到工作室去

天阴,耳边风呼呼地响。喇叭声此起彼伏。小街巷七扭八拐。他让着行人,或行人让着他。终于到工作室楼下,一摸口袋——“忘带钥匙了”。

幸好后门没锁。沿着外挂在楼壁上的扶梯,噔噔噔噔噔,我跟着他回形针般盘旋了好几圈,还没到门口,狗叫了。

那是马犬三宝;还有一只广西土猎叫阿来;还有一只德牧阿信——它陪伴了主人11年,三个月前去世了。

15年前,山东人曲汉林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跟大多数同学们的选择不同,他没留在北京,而是“逃荒似的”,来到景德镇。

15年后,即2020年10月,艺术家的首次个展《自在 独行》在“行山樨园”开幕。


《曲汉林/景德镇/十五年首个展:自在独行》展览海报


我认为,生命在于行走,在于懂得孤独的真意。艺术之于我,是内心的安宁和独处的自在。我从西方审美体系中走出来,得益于传统。山水是东方文化的精神高度,是东方人灵魂安放的所在。


对于泥性并不敏感,更关注审美的传达。在景十五年,终将通过泥土的方式表达。作品只是附庸风雅的玩物,我只取悦自己,却并不在乎能给人生这段历程留下些什么。


自在 独行。


——曲汉林



那是央美校友开的一家民宿,装饰素朴,近乎侘寂但又更为亲民,不仅客房设有茶席,一层更是辟出三四个茶空间,杯碗壶盏,样样得体。

曲汉林的作品,就陈设在一楼——写到这里,我不知该如何继续,因为就像当日初见那些作品时一样,眼睛被定住了,说不出话来。

你们可以自己看现场图感受一下:




如果非要说,又该如何说呢?

我无法准确描述它们的材料和名称,多数无非是杯、碗,三足的,高足的,除了银箔包裹,其余多半是黑黝黝,歪瓜裂枣似的,碰一下就怕倒下;有一些已然像残品,裂缝用细钉锔上。




它们站在瓷器的对立面,拙朴、粗糙、混杂,远离圆润光滑,无缘剔透晶莹。

然而那么古。

我景仰它们。它们带着新石器时代的土气,带着宋代的高雅,带着当代的含混暧昧而又有一点不合作不服从。它们带着消逝的灵晕,又像黑不溜秋的煤球,砸碎烧掉也毫不可惜。

而那些高足碗用手指一弹,罄然有金石声




有人问,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办个展。曲汉林向我转述自己的回答:“我就是笨,我得窝着,慢慢熬着,因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不愿意拿一个随随便便的东西出来。进一步说,这件事快不了——就像他做这些“绞胎”作品一样,把生活和时代搅在一起,融为一炉,最后总结出一个东西来并不容易,至少,“不到40岁我总结不出来”。


曲汉林展览视频











曲汉林


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

现任教景德镇陶瓷大学

专注东西方陶瓷艺术审美研究与创作



“我是个没有根的人。”

生于黑龙江,8岁时曲汉林随父亲回到烟台,生活在市郊芝罘(音“符”)岛上的一个渔村里,并在岛上读完了小学和中学。

“我在小学是很优秀的,体育也好,唱歌也好,画画也好,干什么差不多都是第一名。”

但上了初中就不一样了,叛逆,反抗,留长发,整天打架。到了毕业那天,他忽然困惑:接下来要去哪儿呢?自己又能干什么呢?“没有人跟我聊过这些。”

他想了想,自己喜欢画画。

刚好村子里有一个同样喜欢画画的老头儿,给他写了一张纸条,把他介绍给曾经的一个学生,后者如今正在一所职业高中当副校长,希望能招收一些以后想考美院的人。

就这样,曲汉林上了高中。到了暑假,美术老师又把他介绍到自己母校——一所师范学校里的另一个美术老师那里学画,后者正在办考前班。

师范学校的孩子都乖,晚上都在画室里画画聊天;曲汉林不,“我就在院子里唱黑豹的歌,一首一首地唱——别人都傻了,说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

一个月生活费几十块钱,这个摇滚青年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饭两个包子,包子4毛一个,一天只用一块六的生活费,省上几个月,就有钱买画材,交学费。

第二年寒假,他转而跟另一个老师学画了,后者是中央美院毕业生,正在教一些志在考央美附中的孩子。学了一个月后,他问老师:如果自己待在烟台学,能考上中央美院吗?老师的回答是:不行,你得知道考央美的技巧和套路。

第二天晚上,我就已经在去北京的火车上了。”

到了北京跑到王府井,一看,学校里怎么都没人?问了门卫,才知道央美早搬到花家地去了。他先是在一个地下室的画班待了一个月,交了一帮朋友,接着又转去另一个画班,断断续续学了几年。

1999年,他第一次参加高考,一心想考央美,但理所当然地落榜——当时央美在全国也就招那么几个学生,各省考生要先交作品,过了初审才能拿到准考证。

失败三次之后,2002年赶上央美扩招,曲汉林终于如愿以偿。

笼统地看,这些故事并不特殊,甚至有些琐碎无聊,不过是中国无数艺考生的普遍缩影;但对于个体而言却弥足珍贵:正是经历了这些看似不值得书写的事,一个少年才渐渐与过去告别。

他开始模模糊糊地认识自己,隐隐约约地看到眼前的路,像捉泥鳅一样试图捉住艺术的尾巴










央美新生曲汉林没高兴多久,问题就出现了。

一万五的学费让他陷入巨大的经济压力,不过凭着假期去培训班代课,这个还好解决一些。

另一个问题比较麻烦:翌年进入版画系后,他在考前班学的那一套传统油画不管用了,“人家要的不是那个东西”。

他觉得老师不懂自己,自己也不欣赏老师,这种紧张关系一直持续到他2006年毕业。

“大学四年里,作为室友,我目睹了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的转变和挣扎,”2009年就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办过展览的闫冰回忆说,“随着学习的深入,记得他对周遭的环境和审美价值越来越不满。”

另一个朋友、日后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办过个展的章犇则认为曲汉林是一个“浪子”,“各种看不惯、瞧不上,骂骂咧咧的”。

大学的最后两年,他已经很少去上课,而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天天拿着半片镜子,画自画像”。


曲汉林,自画像,油画,2009

这一年曲汉林刚好30岁



在闫冰看来,这种以自己为题材反复描绘的行为“挺狠的”,是在“死磕一个自己出给自己的难题”。

而曲汉林的想法只是:“我想画出自己的感觉”,进而言之,“我想画出人性”。

至于如何定义人性,他并不在乎,“就像摇滚乐一样,只要它是真实的就可以了”。

他至今记得老师胡建成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画家其实一辈子都在研究他自己,你这样做没错。

闫冰以为曲汉林毕业后会留在北京,“找一个地方猫下来,继续死磕”;但他跟章犇从曲汉林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

我要去景德镇了。”










“我只想找个地方画画,”曲汉林说,而当大学老师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有工资够吃饭,时间也挺多”,刚好景德镇陶瓷学院(2016年更名为大学)正在招聘,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2007年他应聘过关,从此成为该校的美术老师。

教课之余,他继续画自画像,始终在思考如何在绘画中表达人的本质和精神。

到了2010年,几个同样毕业于中央美院的陶院老师拉上他一起搞陶瓷,他转而与陶瓷结缘。

先是在瓷板上画画,将油画风景与青绿山水融合,画得淡淡的,虚虚的。有机构代理了他这批瓷板画,老板本来不看好,结果在展览上销路相当不错,此后天天盯着他画瓷板。

曲汉林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在瓷板上画那些东西,其实没有表达自己想表达的,然后还叫作品,我觉得挺尴尬的。”

接着是画杯子——既然没把这些东西当作品,那就干脆点儿,做成产品卖钱吧。2020年10月27日晚上,他从工作室柜子里找出几只仅存的当年画过的杯子,有风景有人物,国画风韵,却见西画功夫,“一根线里有粗细浓淡,颜色就像古典油画那样,是罩染上去的”。

“这些杯子,画一个需要三五个小时,一天只能画三个,画完后从脖子到腰整条脊椎都累”。最后卖多少钱呢?

150块钱,还不好卖,现在想想都可笑”。

也正因为不好卖,他没有走上那条生意之路,“否则我有可能成为一个画工”。

大学老师薪水不高,为谋生计,他还办过陶艺培训班,接待外地来的团,但行业竞争日趋激烈,干过一两年后也就无以为继。

但办陶艺培训班有一个好处:他得以从头到尾把陶瓷的工艺流程乃至器形标准学习了一遍。

三四年前,他在尝试绞胎工艺的时候,开始做出这种接近古器物的效果。

按一般解释,所谓绞胎,是将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颜色的瓷土揉和在一起,然后相绞拉坯,制作成形后,再浇一层透明釉,烧制而成。泥坯绞揉方式不同,所绞出来的纹理变化亦无穷,传统的有木纹、鸟羽纹、云纹、流水纹,等等。

这一工艺本身并不神秘,关键在于如何配料。“我会选用更接近原始状态的材料,”曲汉林说,他收集来自全国各地的泥,甚至于很多人不屑采用的粗劣泥料,他也并不嫌弃,而是根据需要混合使用。


制作中的大碗



他的部分作品采用的是“拼贴”的方式,只是这一手法是在三维空间里实现的——他把泥坯捏成薄片,然后粘贴到模具上使之成形,最后以1250°C左右的温度烧制而成。

以拼贴手法创作的碗,予人一种奇特的质感:每一片原始的泥坯其实就是一抹笔触,它们入侵彼此的边界,又在边界处模糊、融合,那是材料与材料的较劲,也是创作者自己与自己的和解




作为一个受过油画和版画训练的人,曲汉林并不仅从工艺的角度去看待陶瓷。“在技术上,我并不是一个很专业的陶艺家,但因为有这十年的积累,包括我对传统和古瓷的研究,所以才能把一个很抽象的、精神上的东西给概括出来。”

他推崇宋瓷的高度,很多年里都被笼罩在宋代审美中,“最近则对远古时期的陶器越来越有兴趣,因此越做越朝着更远的文明去。”










如果——曲汉林的这些作品果真如有我所坚信的那么好,那么原因可能是——酒酣耳热之后我对他说:“是因为你足够孤独。”

“牛逼!我操!”曲汉林红着脸,声音激动起来,“如果你跟我谈艺术,其实我不想谈;我只想谈生活——现在人们动不动就说独处,我他妈独处了15年!”

15年里,他没有回过北京。在景德镇,他几乎是一个人待着,没有多少可以深交的朋友。因生活窘迫去做陶瓷产品、办陶艺培训班等等,结果又是一再受挫。

“我为什么能出来今天这批东西?”他对我说,“是因为我想做生意做不了,在别人看来很轻松就能迎合别人的一些言谈,我就是做不到,差根筋儿。”

直到三四年前,遭遇种种失意后,他决定开始“玩儿”——不把陶瓷当批量生产的产品,而是当成作品去创作。有一段时间,他就像进入闭关了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经常半夜里有一个想法,马上就起来做到天亮。


曲汉林在工作室



曲汉林说自己轴、笨——其实他本质上还是那个留着长发、穿着拖鞋的摇滚青年,孤傲、偏执、激烈,把自尊看得比天还大——有时候他会说反话,“我他妈不是艺术家!艺术是什么?那是聪明人做的事!”

然而本质上,他就是个艺术家。

“我觉得艺术就是偏执的,”他说自己画瓷板画的阶段,看什么都是虚而淡的,到了现阶段,又极端地喜欢上带有原始感的东西,所以别人的作品始终入不了眼。说白了,还是偏执。

他说这15年是蹉跎过去了。但是,“不蹉跎哪有成长?不蹉跎,脸上哪有味道——除了横肉,不会有味道的,对吧?”

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曲汉林曾经反复徘徊。“有些东西不是我不知道,也不是我不懂,我只是没那样选,或者说选了也做不了。其实我一直在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也一直在研究自己:我是谁?不画画了也在研究,只是换一种方式去研究而已。”

来景德镇的头几年,他一度动过出国的念头,然而也只是想想,况且自己连护照都没有;这个心思消停了之后,他自己造自己的理想国——“把自己关在屋里,这就是我的理想国。”

闫冰在写给曲汉林个展的寄语中写道:“道路孤独的人是辛苦的,因为只有自己才能照亮自己。”

曲汉林不怕孤独。

他记得8岁那年刚从东北回到山东,错过了上小学的时间,找不到玩伴的他一个人在村子里游荡,“我那会儿就会自己找乐子,门上墙上到处画,全是七龙珠那类东西。一开始是照着画,后来熟练了可以默着画,而且越画越概括,越画越抽象,那就好玩了。”

这15年的孤独,跟8岁那年并无本质区别,“人这一辈子,谁都逃不了孤独这个问题,”他说,“还好,我在8岁的时候就有抵抗孤独的经验了。”

如同他的人,那次展览也是孤独的,远离艺术中心,没有开幕式,没有媒体,只是请了一些朋友过来,喝茶聊天——虽然他对此无比兴奋又无比紧张。

专程去看展览的章犇对我说,曲汉林在见到老同学时的喜悦是掩饰不住的,而且连寒暄都没有,一见上面就拉着他聊作品了。

我问曲汉林对景德镇这个地方有什么感受,他说骑摩托载着我经过陶瓷大学的时候,脑子里还真冒出一个想法:“哪天我要是离开景德镇,可能不会愿意再跟别人提起这段15年的经历——没有谁迫害过我,但这的确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曲汉林骑着摩托车,载我到工作室去。


挫折让他感到憋屈,经济上的压力也一度让他透不过气,他狼狈,“就像逃荒一样,一路饿着,就算干到死也没有安全感”。

所以他说“感觉40岁以后,活着最重要”,最好是偷摸儿地挣点钱,然后在夹缝里猫着;

所以他想要找到精神上的知音,“更好地跟他们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你只需要知道有一个人在那里就可以了”。

所以他说那个10月自己很满足,因为有那么多朋友来,让他暂时不那么孤单。

那也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

时隔大半年,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深夜,他告诉我自己正在工作室里做壶,今晚不打算睡觉了。

我想象着,在那个杂乱而惨淡的房子里,瓶瓶罐罐各得其所,万籁俱寂,唯有艺术家竹刀削刮泥坯的轻响


一段小视频:曲汉林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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