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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 | 徐诗颖:《芳华》与《烈佬传》:被青春“触摸”后的痛

跨界经纬 2020-01-18

The following article comes from 暨来书苑 Author 家卉



《芳华》与《烈佬传》

被青春“触摸”后的痛



徐诗颖:《<芳华>与<烈佬传>:被青春“触摸”后的痛》,(香港)《城市文艺》2017年第5期



写在前面的话

将《芳华》与《烈佬传》放在一起对读,纯属巧合,可无意中成就了这场美丽的邂逅。之前已经得知《烈佬传》荣获第五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首奖。趁美好夏日来临之际,我点了这杯「阿难(烈佬)」送给我的「苦丁茶」,苦尽而甘甜。恰好此时,星火博士约我在某个值得沉醉的夜晚品酒论道、谈笑风生,他提及新近阅读的小说《芳华》,并请我能否就此写一篇随感。我当时有点半推半就,意不在拒绝他的好意,而在拒绝「刘峰」。可终究还是不忍推却他多次的热情相邀,盛情难却之下只好试试在读后能否改变此前的想法。事实证明还是失败了,但里面也有那么一丝触动我的地方,或许这足以回馈他的美意了吧?

本来刘峰平凡善良是无妨的,偏偏用他的平凡来做大文章,偏偏无视他可能的非凡之处,抬杠说他平凡就够了,就伟大了,足够被推举上大理石基座。

——《芳华》([美国]严歌苓,2017)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他找到我,我人生后来的道路,会怎样。我醒来。巴士已经到终站。都过去了,无所谓了。

——《烈佬传》([香港]黄碧云,2012)



「刘峰」与「周未难」: 一个「情操人品高贵如圣徒」,一个「浑噩度日低贱如蝼蚁」;一个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文工团男兵,一个是从12岁误入歧途后对进监狱如吃家常饭的「道友」,二者似乎怎么也无法关联到一起。掩卷沉思,当我再次回顾两人的一生时,却发现他们都是被「青春」触摸后留下痛楚的人。



《芳华》以「萧穗子」的视角回望历史,塑造了一个生活在不平凡的时代里平凡的刘峰。刘峰的形象看似完美,实则并不高尚,如同萧穗子潜意识里所想的:「刘峰的笑是羞涩的,谦恭的,笑大了,还有一丁点赖,甚至……无耻」。正是因为虚荣、好胜以及一厢情愿,才使他一生都无法放下心中的「不甘」,或者说「执念」。在我看来,虽然刘峰(别名:雷又峰)被众人看作榜样「雷锋」,却是一个极度虚伪的人。在不平凡的年代,他极力迎合主流,压抑自我,将这种受压制的力量转化为那一记被「青春」柔软的触摸,终究痛失「芳华」。然而,当一生都要为这一记「触摸」付出惨痛代价时,他失去了反抗以及振作的勇气,从而一路往下坠,直至病逝而终。



叙述者虽然试图把属于这个时代独有的青春姿态以诚实的一面展现给我们,但由于直接介入叙事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把许多可以用来想象的空白与美感统统抹杀殆尽。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叙述者总是借「现代人」的视角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解读历史,看似在「自嘲」和「解构」,实则降低了整部小说的美学价值。因此,它给了我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刘峰的塑造,并没有使抒情主体成功展示出属于文工团的审美精神和文化品格。相反,这种「俯视」的姿态使她离那个时代越来越远。



「都过去了,无所谓了」,这是60岁的阿难(周未难)回顾此前人生所发出的释然之音。自从阿难告别「道友」生涯后,看似「安度」晚年,实则在他的内心深处,湾仔是他一直难以回去的「痛」,因为他在那里被「青春」残忍地触摸过。


「在漆咸道公园如果没认识到阿生,没和阿生去踩单车,我没去到湾仔,我留在尖沙嘴,不知我会不会和阿爸一样,做裁缝,上海师傅。」


像刘峰一样,阿难其实也是经历着时代巨变的人,解放前就从老上海来到香港。或许刚来还是会留下在「老上海」生活的温暖记忆,而在香港也一时无法融入正常的生活,被双重时代抛弃的阿难以厌学的姿态逃离了家庭,从此沉沦毒品和赌博,花了将近半个世纪才成功戒掉。一个选择不断沉沦的阿难为什么被称作「烈佬」?实际上,阿难这种卑微而顽强的生命力打动了黄碧云,她曾言,「我的烈佬,以一己不坏之身,不说难,也不说意志,但坦然地面对命运,我摄于其无火之烈,所以只能写《烈佬传》」。



然而,阿难如此酷烈的一生在《烈佬传》中只是被平淡地「说」,每一个细节均以平常的方式展现出来。整部小说的叙述异常平静,即使不少与毒瘾相关的故事能制造出惊险与猎奇的电影效果,也被处理得极其自然。读者在不经意间读到了自己,更读出了感动。《芳华》的败笔在于叙述者过多「自以为是」的议论,让读者(至少是我)失去了代入感,所以读起来显得很「隔」。粤语的叙述语言(本人是广州人)和阿难不寻常的人生经历在我们对其作冷静观察的同时也在顺理成章地反思自我,在反思中升起了亲切感,更对阿难多了几分理解。可在《芳华》里,我对刘峰无法产生类似的感觉,只觉得他的一生「命该如此」。




相较于此前喜爱书写异乡漂泊经历的黄碧云而言,在《烈女图》和《烈佬传》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审美经验正不断往下沉。面对一群普通的女子,黄碧云并没有对她们施以一种「嘲讽」和「鄙夷」的姿态,而是在极其平凡、琐碎而又坎坷的生活中挖掘她们犹如「烈女」般坚韧不屈的意志力和生存力。《烈佬传》同样如此,黄碧云曾将这部小说称为《黑暗的孩子》,「如果有一个全知并且慈悲的微物之神,他所见的这一群人,都是黑暗中的孩子」。选择在湾仔这个黑暗空间生活的孩子都是被放逐的一代,黄碧云希望用她平静的叙述之光来照亮这个空间,以更为平等的姿态来感受被放逐群体的绝望与悲哀。这使我想起同样以第一人称作为叙述角度的白先勇的小说《孽子》,「写给那一群,在最深的黑夜里,犹自彷徨街头,无所归依的孩子们」。因此,白先勇给予笔下的孩子更多人道主义式的温暖与悲悯,只是这种悲悯带有更多的社会意图。无论这群青春鸟是飞向各自天涯,还是回归中央公园,我都替他们感到开心。而在《烈佬传》中,黄碧云似乎没有在小说中赋予太多救赎的意图,只想直陈描写烈佬的生活,把这段属于某一群体的小历史忠实记录下来,在平淡中带出烈佬不平凡的一生,读后无不为之动容。


被青春「触摸」后的痛!《芳华》还是有感动我的地方,那就是何小曼陪伴刘峰走完最后的岁月以及一直以来对刘峰难以启齿的爱,只是在我心里更多留下的是惋惜和唏嘘。读完《烈佬传》的结尾部分,我被阿难反观被残忍「青春」触摸后所表现出来的坦然所震撼。阿难在下班过海的路上重新回忆他来时的路,回忆他在苏州河边生活的情景,回忆从老上海来香港的路,回忆使他误入歧途的转折点,回忆他父亲的反应。「但不可能再行一次」,「都过去了,无所谓了」,烈佬之烈,就在于他选择坦然面对命运,面对每一次的转折,面对已经不是他们的「湾仔」的湾仔,或者说,不是他们的「香港」的香港。


阿难在最后领悟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可以有几大差别。我们不过以为自己,与其他人不同」。阿难比刘峰活得更明白的地方在于,阿难认识到自己终究是这个平凡世界中的一员,而刘峰,直到生命终结的那刻仍旧无法释怀一切,更不用说回归本真之心。于是,我更愿意久久沉浸于这种对人生坦然后的释然之感。



图片源于网络

来源:暨来书苑

责任编辑:夏婉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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