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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学术 | 陶然访谈录:斟饮《香港文学》办刊之苦甘

跨界太极 跨界经纬 2021-12-03

陶然访谈录:

斟饮《香港文学》办刊之苦甘


时间: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五日上午

地点:香港

访谈者:陶然、凌逾、黄丽兰

访问整理:黄丽兰、陈桂花





《香港文学》的成就:

“无法之法,乃为至法”

凌逾:《香港文学》杂志三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让人肃然起敬。这本杂志如今非常有影响力,如昨天的“香港文学三十年庆典”所公认,已成为香港文学的品牌、世界华文文学的品牌。您作为主编,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精力,我觉得这本杂志带上了鲜明的作家办刊的特色,带上了您个人的独特风格。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能来采访您。


首先我想问一下,您办《香港文学》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什么?


陶然:没有,当一件工作做就是了。在香港办一份文学杂志本来就是艰辛的工作,要付出的很多,有回报的很少。而且文学在香港是小众的,关注的人相对来说是很少的。但是我们有一种——讲得伟大一点就是使命,但我想也不必那么高调,就是一种爱好吧。你既然爱好文学了,明知回报不多,或者说甚至没有回报,但是你觉得应该做的,你也就努力去做了。所以一方面有现实的压力,另一方面,你自己有你自己的追求和愿望。


凌逾:刚才听您这一番话,觉得您做事表面上看来好像不经意,其实背后花费了很多心血和汗水,您这叫“无法之法,乃为至法”,是一种最高境界。那我想问一下,您觉得杂志办了那么多年,反响最好的专辑是什么?


陶然:很多,比如“海外华文作家专辑”,从2009年开始不间断办了两年多,不管是在内地评论界还是台湾文学、评论界,都有几个人对我提过相关好评,也正是我要结束它的时候。因为这种文学专辑不能无限办下去,办得多当然人人都高兴,但质量未必有保障。我们不能说只抓住某个华人作家就做专辑,还是要有一定的界限,到一定时候停住,保证质量。


另一方面,我们也有考虑到地区的丰富性,不能全部选美加区域的华文文学,也要兼顾东南亚华文文学,才具备世界性。但也只能够就当地华文发展的总体水平来选取作家。如果按美国华人作家的水平来讲,可能东南亚有些作家根本不能入选。但对某个特定地区来说,在从事华文文学方面有成就的,我们都应该肯定。



其实还有很多有特色的专辑,比如“世界地铁风情专辑”(2004年5月号)、“世界各地机场专辑”( 2014年7月号),想关注更多国家,呈现各地不一般的风情,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所选作者也考虑分布,各国都有。这就是介于文学与非文学之间的考虑。当然,最后还是要求文学的质量要高一些。所以找人也比较难,一方面要熟悉当地的地铁或者机场情况,另外还要有文学素养,不能够像旅游杂志或简单的风景介绍。


还做过几个作家纪念专辑,最主要着力在蔡其矫(2007年4月号)和也斯(2013年4月号),以整本杂志做纪念专辑。这个也不是很难,因为研究这两位作家的文章也很多。


凌逾:机场专辑、地铁专辑这些栏目确实有创意,蛮特别,属于文学与地理的跨界,区别于过去的游记文学,有更高层次的提升,是跨学科、跨地域、跨文化的新锐实验操作。


黄丽兰:在推动《香港文学》的世界影响力方面,海外华文作家专辑的作用像堡垒。那么,这个堡垒暂时把它推掉之后,将会有哪些重磅新专辑来压场吗?像刚才说的地铁和机场专辑属于特色类,但不算常规专辑。



陶然:对于专辑来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思路,还是保留小说专辑、散文专辑、评论专辑这三大块。要看当时的情况,比如也斯纪念专辑,那是因为也斯去世了,是一个契机。编杂志有一个固定的思路、一些固定的专栏,但要考虑一些突发事件,专辑的形成也要看当时发生的情况。你现在去预期怎么弄是很难的。


黄丽兰:那么这也是杂志以后发展的一个基本动向吗?


陶然:这个很难讲。比方说,现在已经举办了“《香港文学》2015年30周年庆典研讨会”,可能6月份会推出研讨会专辑,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像这样的专辑就要看当时发生什么事情来组稿。但我们一般的思路,也是几个固定的版块。近年我们比较注重“文艺茶座”这个栏目,这个栏目可以是议论性的,可以是作品性的,很多东西可以归纳到“文艺茶座”,现在做的比较大,正经的文学批评也不是,还没有达到,只是一种对谈。它有点文艺性,但学术性又没那么强。



一本杂志的主动性与独立性

凌逾:您觉得,一本杂志怎么才算得上是成功的杂志?要怎么样办刊?


陶然:我自己觉得,当然是从大的方面,文学的因素要有,文学的水平要保持相当;另一方面就是,文学杂志很多,在当中你要有自己的特色,不能人家有什么栏目你也跟着做。这个要实现起来也比较难。像组织“香港作家小说专辑”比较难,因为香港人很忙,一般来说一年之内,作家也只有两三篇小说作品,所以约稿要提前半年。比如我们在年终就会约下一年一月份的香港小说专辑稿,这个流程比较漫长。


凌逾:最难约的就是小说稿,其次是散文和诗歌?


陶然:后者就比较好办了,散文一般一两个月之前约就可以了。除了香港散文以外,各地的作者也有投稿。但是我们主要用力在推出香港散文专辑、香港小说专辑。


凌逾:您是如何利用香港的地域优势来办刊,使得杂志具有他地办刊所没有的特色?



陶然:香港办刊比较自由,没有太大的限制,比如说没有政治上的压力。但是有时候也要考虑到具体情况,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去碰政治,除了“九七”问题。可能“九七”要回归的时候,对“九七”持观望的、反对的、同情的,各种态度和声音都有。在这个前提之下,一方面我们不能够说,凡是抗拒“九七”的我们就不发,但也不能说完全赞成的就发。这要取得平衡,主要还是以文学标准作为考虑,看作品是否写得成熟、有吸引力。我们毕竟是文学杂志,所以在政治上不会轻易地采取一个“是”或者“否”的态度。一般有明显政治意识的文章我们不采纳,不管“左”的还是“右”的。


凌逾:可能这也是您作为一个作家办刊的特色,非常强调文学的质量。那么这样一路办刊下来,贵刊推举了哪些比较成功的新人作家?


陶然:也不能说推举,但起码是在他们还没有成名前,都刊登过他们的文章,比如香港的董启章、葛亮、韩丽珠、谢晓虹等。


葛亮


凌逾:这需要眼光,也考虑眼光,挖掘好苗子,培养好苗子 。


黄丽兰:杂志对青年作家的扶持都有哪些方式?比如,除了刊登新人获奖作品如“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还有其它特别的思路吗?


陶然:还是靠作家个人的努力,我们主要推介作品,难有精力去帮助他们。香港都是各自为阵,自己顾自己,我们也没有这样一种机会或时间来帮他推出来,只能在有限范围内帮一下,主要成就还是在个人。可能我们帮的就是,年轻作家好的作品会多推出些。


黄丽兰:我发现还有“类型小说展”,都是比较新颖的书写样式,这也是推动青年作家的一种方式吧?


陶然:对,有过两次,也不是很多。有些作品我们在分门别类时很难归类,各种不同类型的作品就集在一起,这也是一个取巧的方法。可能写法都不同,有些是推理的,有些是爱情的,有些是伦理的,全部融在一起的时候,只能用类型小说来命名。


黄丽兰:所以这个不是主题先行,不是为了推“类型小说”才来做的。那么还有没有类似这样因为不经意的编辑思路促成的特色专辑?


陶然:应该还有,现在想起来的就是微型小说、散文专辑。我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根据我们手上人家投来的稿,把它归纳成一个专辑,比方说这个时期很多微型小说,如果有七八篇,可以组成一个专辑;另一方面我们也有主动、有目的去约稿,想搞微型小说专辑就主动去约。一个被动的,一个主动的。最主要还是主动根据我们的想法来组稿。



多样化的办刊思路

凌逾:贵刊有许多文学和非文学的因素,比如说会设置封面、封底的摄影、绘画、诗配图,书法标题等,这些都是蛮有特色的细节,您是怎么考虑的?


陶然:这个没有一定的考虑,都是一年一年地考虑。刚开始见到好的作品就用,到后来就有比较整体的想法,好作品往往整年刊载。2013、2014年封面都用北岛的摄影作品,今年开始用台湾李锡奇的版画。以前可能比较多传统风格的,今后比较想采用具有现代感的摄影作品或艺术作品。至于是不是艺术品,我们对艺术比较门外汉,只是有种直观的印象,觉得有趣或者有特色。所以这两年的封面可能会用李锡奇的作品。



黄丽兰:我们看到2015年1月号有很特别的地方,就是梁品亮的《捕蝶人》,把他写作时候作品删改的状态还原了出来,是文学原生态的一种呈现,但划线是在中间,有一种欲删不删的感觉,好像是要隐去,又像是突出,这是想要体现什么呢?


陶然:这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像是鲁迅的手稿一样,把他改的东西印出来,知道改的地方为什么会改。可能我当初学习写作的时候也会看鲁迅手稿,比如这个字为什么会改掉,又改成了什么字,这是学习写作的一种方式。梁品亮的这个其实也不是新招了,类似这样的想法,改了和没有改,读者都可以看到,这是一种写作技巧的启蒙学习。也可以让读者通过字句的推敲,了解到写作的不容易。我觉得这个方式很好,就把它照印出来了,有心的人就会发现原来他是怎么写的,是不是改了会更好。


黄丽兰:听闻您的“卷首漫笔”将会结集出版,从2000年接手杂志以来,您就一直坚持写了15年,累计已有17、18多万字,文风平易亲切。这个过程当中您有什么体会,或者说您写作的目的是什么?


陶然:就是给条线索给读者看,提点比较重要的文章有哪些,有时候也有自己的一些编辑思路和想法在里面。其实,“卷首漫笔”我自己不怎么看重,因为有几个人比如内地的袁勇麟他们,一直在鼓励我结集成书,就试试看。我回头看了一下,也确确实实呈现出了15年走过的路,可以反映出编的什么专辑、什么作品、怎么个想法,这些整理出来也是一本杂志编辑的路线图谱。


袁勇麟


黄丽兰:贵刊有很好的互动性,比如编者和作者之间的互动,这是在组稿方面;还有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互动,就是作品发布后,读者的不同评论也会陆续刊登上来。这也是文学的再生长,包括《香港文学选集》的出版和相关评论。这一方面您有什么看法呢?


陶然:我觉得现在很多作品基本上没有什么响应,处于一个寂静没有声音的氛围,这是很大的缺失。从作者的立场看,所写作品都希望有一个回响。但是现在香港基本的情况是,任何作品发出来都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哪怕给人骂一下也好,但没有。所以这方面我想做点工作,你批评也好,赞扬也好,都有它的道理,总之有回响,这才是文学的一种活力。好多作品都无声无息,人家也不知道你发过作品,现在出书容易了,也不像那些年那么慎重了。


而且,报纸很少发批评、评论的文章,本来大家就很少看书,一没有评论,很多作品就淹没了。但另一方面来讲,可能写批评文章的人也有顾虑,因为香港毕竟很小,怕搞坏关系,这种情况也是很无奈的。虽然站在文学评论的角度来说,好的应该赞扬,坏的应该批评,但是很难这样做。因为内地比较大,你在北京,他在广州,离得远;而在香港,大家经常碰头,会很尴尬。



同为文学杂志

凌逾:您经常在全球各地或者两岸三地开会考察,跟媒体、杂志有很多交流,那您觉得各地的杂志大概会有哪些异同?


陶然:总体感觉各地的文学杂志越来越衰弱。比方说台湾,以前有《联合报·副刊》,现在副刊都是点缀,很多东西都不是文学作品,这个也无可奈何,因为办刊思路已经转向,对文学不感兴趣了或者觉得文学不赚钱。以前副刊是一个报纸的最大特色。因为新闻大家都有,都大同小异;而副刊能形成各自的特色,可以起冲锋陷阵的作用。《联合报》最鼎盛时期,靠副刊赚钱;后来要裁人,也从副刊入手,这是无情的事实。


香港更不用说,什么东西都跟着金钱走。各地的报纸副刊,都是直接剪贴香港报纸的副刊,转载过去,也不跟负责人打招呼,整版整版地用,人家也懒得跟他理论。东南亚那边像泰国、菲律宾,都是这样的情况。现在的副刊,拿香港来说,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副刊还是五花八门的,现在副刊已经式微到没什么作用了。像连载小说的专栏已经很少,或者很多是行业性专栏,不是作家在写,有时候理发师、的士司机都会写。


黄丽兰:香港曾经有本《素叶文学》杂志,也具有作家办刊的特色,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特色就是“同人杂志”,所以我想请您谈谈这两本杂志的异同。


陶然:《素叶文学》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办的,基本是同人,所以他们的办刊方向比较一致,理念和杂志风格统一。我们跟它不同在哪里呢?我们就是排除同人的性质,希望将“左”、“中”、“右”都做好,只要是好作品我们都不排斥。所以《香港文学》比较杂,不管创作意向、风格,只要是好的作品就用。《素叶文学》格式比较统一,《香港文学》是杂牌军,什么都有,因为我们面向社会、面向大众办刊。我们最高的要求就是文学的标准,其它的不管。


黄丽兰:关于世界作家这一块,《素叶文学》杂志重点推介诺贝尔专辑,《香港文学》也有,这其中的同与不同在哪里?


陶然:他们比较专业。我们没有着力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专辑,一方面是人力的问题,如果是一个智利作家得奖了,那就得找一个懂智利文的、懂那个作家的人,这个不一定找得到,而且我们在这方面并没有用力。他们可能有他们的文学路子,比较容易找到。关于诺贝尔文学家,我们近几年做了莱辛、莫言之后就没有做了。因为关于诺贝尔奖我们不是去组稿,是有人来了稿我们再用,比较被动的。这方面我们弱一点,但是我又考虑到每家杂志都在做同类报导,我们做了也没有多大意思,所以不是很积极。但莫言获奖是一定要做的,他是我们中国作家,所以当时我们用力去做过相关专辑。


多丽丝·莱辛



“香港文学不会很辉煌,

但生命力一直会有”

凌逾:您几十年办刊下来,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陶然:最大的感触,是文学没有人理,这也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行业。你是处在夹缝中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强一点。很多人对一篇文章的看法不同,所持的态度也不同,不断地给你压力。有时候是这样子的,有些作品你发了就发了,没办法再顾虑更多。


凌逾:那您办杂志到如今,有没有什么遗憾呢?


陶然:遗憾就是读者越来越少了,这是一个网络时代。而且香港人觉得买杂志占地方,屋子本来就小,你再买书更没地方放,这个是很现实的问题。宁愿花几十块钱去看电影,看了就完了。再加上香港的文学和文化氛围不强,所以书市也越来越弱。一方面是环境的因素,一方面是爱好的因素,大家都没有阅读的习惯。


黄丽兰:最后再请您根据多年的办刊心得,谈谈如何看待香港文学的当下状况以及发展趋势?


陶然:香港文学的小说少有反映宏大题材、大时代的作品,这是很遗憾的。本来香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应该有很多宏大的作品,比如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但这也不是全部反映香港的历史。香港本土还没有看到有影响力的大作者,都是一些小叙述。



香港文学,你展望它的前途,不会很辉煌,但一直会有读者在,生命力一直会有。因为事实证明,多少年来香港文学的各种杂志都是前仆后继,一直有,前面的停了,但又会有新的杂志出来。根据历史经验来讲,办杂志不容易,但也正是在不容易的环境当中,不断地出现新的杂志。香港文学杂志史就是一部不断关门又不断起来的历史。


从这一方面讲,香港文学是有希望的;但从另一方面讲,也是非常恶劣的,除了社会上的不认同,要靠你自己个人的意志和条件、包括经济条件来办刊物,是比较困难的情况,办了那么多年,非常吃力。


我自己觉得还是很幸运的,能够来办一个文学杂志,因为自己对文学还是有一点情怀。在香港,要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很不容易,就这一点来讲,自己已经很满足,就希望把它做好,坚信在一批小众人群中,始终会有人爱好文学。


图片源于网络

总编辑:凌逾

责任编辑:丁一


关于陶然先生的评论和访谈文录

1凌逾:《双情与双城──陶然小说的心理时间叙述与空间叙述》,《华文文学》2007年第3期。


2凌逾:《小里乾坤——陶然微型小说论》 ,《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2期。


3凌逾:《港跃岛洋、古今的镜头感——从最新小说自选集综览陶然四十年创作》,《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6年第1期,第58-64页。



4凌逾:《圆和入化太极风——陶然散文〈风中下午茶〉赏读》,收录进《繁华落尽见真淳——香港文学笔记选》,香港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16年9月版,第416-423页。《香港文学》,2015年11月号,第371期。第13-17页。


5凌逾:畅游世与界:论陶然的《旺角岁月》,《文艺报》,2017年9月1日。


6凌逾,霍超群,林兰英:《“小而精致,而非大而无当”——向<香港文学>总编辑陶然提问》, 《博览群书》,2017年10月号。


7陶然,凌逾:《对话陶然:文学创作与香港文化漫谈》,廖靖弘,彭瑞瑶整理,《华文文学评论(第四辑)》,曹顺庆、张放编,四川大学出版社2016年11月。


8凌逾,黄丽兰:《陶然访谈录:斟饮<香港文学>办刊之苦甘》,《香港作家》,陈桂花,黄丽兰整理,2015年11月号。第17-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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