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号角

青法平台 青苗法鸣 2022-07-25

【作者简介】

张艺卿,西南政法大学普通女大学生一位。

爱瞎写瞎话,爱胡思乱想,有所坚持,有所主张,也一直在漫漫长路上探索未知。个人故事铺不定期开张。




一声沉重的叹息。

 朝颜用手肘撑着地,努力寻找一个着力点,一点一点从地上坐起来。

 终于抽出了神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像是一个废旧的仓库,堆着高高低低几摞的箱子,隔断了想要往后探究的视线。

 手在地上摸过的时候能感受到斑驳的灰尘,混着细小的割裂灼烧着伤口。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事件发生时那猛烈涌上大脑中的血液也散去了,头部不再发烫,心跳脉搏也逐渐平缓。眼神只是盲目扫过这个空旷空间的稀少物件,也不知这扫视行为的目的,要寻找什么,要记住什么。

 此刻她的行迹更似一个傀儡,被看不见的银线和提线的人操控着,跌跌撞撞到了仓库门口。

 倒也真是讽刺。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晴朗地照着,甚至没有一丝云雾或者树林枝桠的遮挡。

 朝颜呆呆盯着这黄色温暖的月亮,透过自己猩红的眼底,月亮阴惨惨地变得暗红,像是渗出些血来。

 也不知这么站了多久,神智在遥远的噪音处被缓缓唤醒,看不见的黑手擒着装着她所有行动力和思考力的玻璃瓶的瓶颈,一点一点地往下倾倒。

 她摸摸了裤子的口袋,踉跄着转身走回了那张着幽幽之口的黑色仓库,俯身捡起了地上反射着微弱光点的手机,慌乱摁亮了屏幕,她不敢透过黑色的液晶显示器屏看自己此刻的样子。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些浏览器和微博消息的推送,从网上买来的塑料手机壳上甚至还有她呆了一天的工作场所弥散的火锅的味道。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播出启蒙年岁时背的求救电话,也更不会想到是在这样的环境。

可能是半个小时左右,派出所的出警人员到了现场。有两个女警察轻轻拉着她上了警车,她便真的成了被操纵的布偶,她们拉着她去哪她便去哪,牵扯着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较为落后的小镇,路灯太昏暗了。路灯投射下的黑色身影和更加黑色的夜色交织到了一起。朝颜只听见他们叫她先回家去,等着案件的后续处理。

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开了门,摸到墙边打开了灯。白炽灯在客厅中央亮着,小小一粒镶在天花板上,违和地可笑,但是却足够亮着,越燃越亮,透过角膜、晶状体、玻璃体的折射,在视网膜上成像,直楞楞地直击大脑。

终于没有力气再走一步,也终于卸下所有不堪一击故作平和的伪装,顺着墙壁跪坐到地上,从呜咽,到号啕大哭。

她听见了爸妈卧室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惺忪着睡眼,拖着虚晃的脚步,推开卧室的门打量着她。

首先看到的是她手肘和脚踝蹭破皮的地方,粘着灰尘汗液与干涸了的污血,和她因为哭泣而汗湿了的额前碎发,以及满脸的狼狈与悲愤。

“怎么了摔哪里了?”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母亲的声音还有些浑沌,夹杂着上了年纪的人的不太健康的喉咙里难以清除的脓痰,像是破旧的风箱。

朝颜却一下愣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诉说或者概括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情,这辈子,在这一刻到来之前,都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低着头,盯着母亲穿了太久有些怎么也刷不掉上面顽固的黄斑的拖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尽量稳定声线不要颤抖地陈述这件事。

母亲明显错愕了,像在等她再重复一遍。

但她知道母亲听清了。她们都听清了。她也知道母亲有多气愤甚至懊悔,之前透露过的所有线索在此刻都顺理成章穿成了一条完整的绳索,惹得你悔着去呢喃一些“早知道”。

在很多下了班回家的晚饭时间,讨论上班时刻发生的一些事情,从小这样的生活环境下,饭桌上一般只有朝颜和母亲讲话,父亲只是安静吃饭,眼睛瞥着放在一边的垛在收纳柜上面上了年头的电视机,上面还披着从旧窗帘布上裁下来的一小块用来阻挡灰尘,边边角角拉扯出的线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朝颜曾经说要给家里换上一台彩电,但是妈妈说现在的电视就挺好,再说他们这个小镇也不算富裕,左邻右舍也总有人还在用着这样拖着屁股的电视,没有必要换新的。

朝颜又看了看自己当饭店服务员的月工资,把剩下的要劝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就是在那晚,朝颜跟家里说,这个镇里他们叫得出名字的一个企业的老板的那个名声不大好的独生儿子经常到他们饭店去吃饭,偶尔也跟她们店里一些服务员同事们眉来眼去的。

“哎你离他们都远一点,”母亲当时说,“我们惹不起也不愿意招惹他们这帮人喔。”她便吞咽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他总是叫我跟了他,我没答应,但是他还是天天来我们饭店骚扰我。

饭店的老板倒是把他当个财神爷一样供着。

 也是,他哪次来不是呼朋唤友,随便点上满满一桌的菜,然后一遍又一遍喊着“服务员!”

刚开始的时候朝颜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听当班的那些同事们聊八卦的时候听了几耳朵,知道他就是这个小镇子上为数不多的称得上“企业家”的人家里的儿子,知道他的生活作风不太好,看上去游手好闲,是个她们都在看的没什么营养的言情小说里面那种比较负面的纨绔富二代的形象,喜欢飙飙车,喝喝酒,泡泡夜店。

朝颜也只是把他当个八卦听了去罢了,偶尔也感慨贫富不均,在这个穷乡僻壤里面像她这样中专毕业后没什么好的去途的小女孩,勉勉强强在镇子上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上找个饭店当个服务员,每个月拿着一千多一点的工资,在节假日饭店生意红火的时候还要带个晚加个班,她也不懂什么基本工资和五险一金,也不知道加班费该如何主张,只是看着有些客人随便一顿饭就吃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的时候,干巴巴地感慨一句,有钱人还真是有钱。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这样的人搭扯上关系。在她的意识里,她和他们之间应该是隔着厚厚的一堵墙,没有任何电钻榔头能使这堵墙产生一丝一毫的裂缝。

直到她发现这个富二代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某一天之后天天往饭店跑,经理叫她不要把这贵公子哥得罪了的时候。他开始孜孜不倦地凑到她跟前,在她递菜的时候,像玩儿一样说:“哎,知道我是谁吧,要不要跟我处对象啊。”一开始朝颜还只当他是个无聊的流氓话,没曾想到却把故事发展成这个样子。

 “囡啊,早知道当时就辞职不干了……”

母亲支离的声音把她从这迅速的穿肠的羞耻的记忆里面抽了出来。

是啊,她想,早知道我就该辞职的。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是该她来作出让步呢。

她又成了母亲手中的傀儡,她感受到母亲把她拉到卫生间,调高了热水器的温度,她透过自己的泪眼看到了母亲的浑浊的眼泪。

一个夜晚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那些说让她回家等消息的警察没有来,首先来敲门的,是活在小镇人民口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企业家。

当太阳大剌剌照进她精心擦拭过的窗棂的时候,她只感到坐的久了的后背有些酸痛,嗓子也很干痛。穿过客厅的时候,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在外边看老头们下棋的父亲坐在厨房门口一声声叹气,她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门口的人拎着些包装讲究的保健品,开口介绍自己:“你是朝颜吧,你好,我是他的爸爸。”

她想把门直接关上,男人却直接挤进门来。

 “你不要急,”他站在门口,把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说两句话就走。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下,叔叔给你打一百万,算是我替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你道个歉。他现在在看守所里面,也不能亲自跟你道歉。”

朝颜愣了一下,觉得可气又可笑。“你这话好脏啊,”她听见自己说,“你赶紧走吧,我相信社会还是公正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朝颜准备把企业家推出门去。

企业家也没有跟她兜圈子,“孩子,别跟钱过不去啊,你应该也知道,叔叔这么多年在这里还是有点地位也积攒了一点人脉,这钱你要是不要的话,我也还是要花出去的,不然我拿去打点打点法院啊派出所什么的,也能让我家那浑小子少关个几年,出来后我叫他到你饭店给你赔不是啊。”

企业家低下头不着痕迹着笑了一下,朝颜盯着他额前发根处透出的染发剂没来得及盖的住的白发。

她也没有再把他推出去的力气了。

“孩子,叔叔说句不好听的,你看我家那孩子伤害你也伤害了,事情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你说什么杀人偿命的,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法院就算判我们给你钱,照这个镇子的经济情况,也绝对赔不到一百万的。你自己想想,你把叔叔给你的钱收下,你这后头的日子也就安逸了,你愿意上班呢就继续上班,我们绝对不会去打扰,你要是不想上班了就别上班了,反正这钱也够你花很久是不是。”企业家像是说得口渴,又像是像他经常结束演讲前的习惯动作那样,轻轻咳了一声,“别跟自己过不去嘛。”

别跟自己过不去。

是谁在跟自己过不去呢。

企业家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了靠墙摆着的鞋架上。

“钱我放在这里了,叔叔希望你调整好心态,出去玩一玩啊,也别再跟那些警察打交道了,想开一点把这事情忘掉吧。叔叔就先走了。”

朝颜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竟然觉得这个企业家说的在理,却又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也很无耻无尊严无底线。

但是社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是官官相护,还是正义的曙光能铺满所有阴暗的地方。

某些看不见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在黑暗里张牙舞爪,推着人不明所以着前仆后继。

 数月之后的一个小商店,剪掉了长发的朝颜穿着商店红色的短袖店员服,看着胳膊上的淤青从乌青色变成被擦拭的碘酒的浅黄色再到跟周围的肤色融为一体,那些擦刮过后产生的一道道伤口也结痂掉疤愈合。

到了傍晚的时候,父亲推着崭新的电瓶车在狭窄的街道上边等她。

坐在电瓶车的后座上,她看见攀附着矮树的枝桠上的紫色牵牛花在微风中摇曳着,吹着人性本恶的号角,拉扯着游说的人与被游说的人一同游街示众。



推荐阅读

棋子

从七千英尺跃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骂狗b的狗13

荆棘鸟之歌

山城往事


投稿邮箱:qmfmbjb@sina.com

主题篇幅体例

青苗学人交流群

长按扫描二维码添加青苗微信号,加入青苗学人交流群,一同交流、分享!


本文责编 ✎ Ben

本期编辑 ✎ 李蔓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