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华为与T-Mobile商业秘密案

近日，美国政府对华为公司提起23项刑事指控，其中13项指控是在纽约东部地区法院提出的，涉及欺诈金融机构等罪名，另外10项刑事指控在华盛顿西部地区法院提出，涉及侵犯商业秘密罪。

这两个案件并无关联性，所以分别在两个法院起诉，前者是由于美国出口管制引起的一系列案件，后者则是关于商业秘密的知识产权案件。

今天我们来讨论下侵犯商业秘密的这个案子。美国政府在起诉书中称华为涉嫌窃取T-Mobile商业秘密，刑事指控一旦成立，最高罚款500万美元。侵犯商业秘密的刑事指控都是指向华为公司，并未指控具体个人，最坏的结果就是500万美元的罚金，对华为不算什么，因此问题似乎不严重。

但这起商业秘密案件的社会和政治影响不可估量。美国发动贸易战的一个关键借口就是指控中国窃取知识产权，声称因此每年遭受几千亿美元的损失。华为是公认的中国最有技术含量的公司之一，如果华为都被指控侵犯商业秘密，在舆论上对中国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美国一直以安全为由限制华为进入美国市场，侵犯商业秘密的指控能够为这种限制提供更有力的借口。所以这起商业秘密案件的意义非同凡响。

不少媒体都对该案做过分析，但大部分都不详细。这个案件异常复杂，引起涉及商业秘密的民事、刑事诉讼，以及合同违约、专利侵权、专利无效等一系列诉讼，涉及到T-Mobile、诺基亚、华为、美国政府等多个主体。

该案源于华为与T-Mobile之间的侵犯商业秘密诉讼，相关案件的审判已经结束，但这次美国政府根据FBI提供的新证据对华为提起刑事诉讼。

T-Mobile美国公司是德国通信在美国的子公司，销售包括无线通信服务的手机，类似中国移动或联通的合约机，从手机制造商购买手机，然后加上自己的通信服务，打包卖给消费者。

为了保证购买的手机质量，T-Mobile开发了一款名为Tappy的机器人手机测试系统。这款机器人用来模仿人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进行点击，按照设计的程序点击手机屏幕，然后记录手机的数据，及时发现手机的问题。这项技术的宗旨就是在短时间内对手机进行大量的点击，在手机上市前发现可能的质量问题。

T-Mobile对这项技术申请了专利，专利申请文件在2009年已经公开，申请文件比较详细地描述了测试机器人的基本架构和操作原理。

T-Mobile的专利

在申请专利后，T-Mobile还在网上公开该测试系统的视频，该视频公开了手机测试系统的外观和工作流程。

T-Mobile称专利只保护技术方案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技术细节是通过商业秘密保护的。T-Mobile不出售该测试机器人，也拒绝对外许可相关技术，将Tappy测试系统放置在单独的“洁净室”。华为作为T-Mobile的手机供应商，相关员工在2012年获准进入这间“洁净室”，以便测试手机。在进入洁净室之前，华为员工被要求签订了保密协议和一份单独的附加安全条款的“洁净室许可证”。

T-Mobile只允许华为获得批准的员工进入洁净室，其他的华为员工都必须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T-Mobile发现华为也在开发自己的机器人测试系统，华为的员工频繁地询问机器人零件的具体参数，尤其是机器人末端执行器的导电探针的规格，对这些问题T-Mobile都拒绝回答。

末端执行器的探针

2013年5月份，华为的F工程师和L工程师带着W工程师进入了T-Mobile的洁净室，F工程师和L工程师都有进入许可，W工程师未获得过批准。T-Mobile的人看到后让他们把W工程师请了出去。但是第二天F工程师和L工程师又偷偷地将W工程师带到了洁净室。W工程师用手机给Tappy机器人拍了7张照片。T-Mobile发现W工程师后要求他离开了。华为后来交出了其中的4张照片，称其他的三张照片太模糊不能用。W工程师在2013年6月承认了拍摄照片帮助华为测试机器人的开发团队。

这件事之后，T-Mobile对华为员工提高了安全限制，除了F工程师之外，所有其他的华为员工都不准进入洁净室。即使F工程师进入洁净室，也要有T-Mobile的人员陪同，同时用一架摄像机监控他的活动。

2013年5月底，T-Mobile给F工程师四个末端执行器用于在洁净室测试。F工程师把其中的一个放在电脑包里带出去了，T-Mobile的人发现这一情况后，与F工程师对质，F工程师不承认是故意带走了末端执行器。2013年6月，F工程师承认W工程师拍摄的照片和他对末端执行器的分析都用来帮助华为开发测试机器人。此外，T-Mobile还指控另一位华为工程师拿走了Tappy机器人的软件程序文件。

华为不认为T-Mobile的机器人是商业秘密，称根据T-Mobile申请的专利可以组装一台这样的机器人，从W工程师拍摄的照片中获得的信息在公开的视频中也能够看到。

法院最后判决，T-Mobile在证明华为侵犯商业秘密上更有证据优势，但无法证明实际遭受的损失，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华为故意或者恶意侵犯商业秘密，因此不需要赔偿。T-Mobile也无法证明华为违反保密协议对其造成的损失，因此也不需要赔偿，但是华为违反了保密协议形成了不当得利，需要补偿T-Mobile480万美元。

民事判决

根据这个判决，“华为并未因侵犯商业秘密赔偿T-Mobile”的表述是没有问题的。

在T-Mobile起诉华为侵犯其商业秘密后，2016年，华为在美国对T-Mobile发起多项专利侵权诉讼，但有意思的是，诺基亚自告奋勇帮助T-Mobile一起无效华为的专利，并且诺基亚同时还在欧洲起诉华为专利侵权，要求一揽子解决华为与T-Mobile的专利纠纷。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这些纠纷都是在民事范围内。

然而，2019年，美国政府在华盛顿西部地区法院对华为公司提起刑事诉讼，指控华为窃取商业秘密。

按理说，在民事判决中，T-Mobile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损失，华为最后只是因为不当得利补偿480万美元。刑事对证据的要求要严格的多，如果仅依靠民事纠纷中的证据，华为显然不能被判罪。

美国的司法部在一份声明对此作了说明，称是因为FBI发现了华为的内部邮件，邮件中记录了内部员工的相关沟通信息，尤其是发现公司对于成功获取信息的员工发放了特别奖金。

在这种情况下，侵犯商业秘密的行为就有可能被当成公司行为，因此美国政府以此指控华为，当然这只是美国政府的一面之词，真相有待法院的判决。刑事起诉书非常详尽地披露中国公司内部的邮件，FBI在获得法院许可后，能够以调查为名“合法”攻入企业的内部邮件系统。中国技术实力最强的通信公司，FBI都能够获取他们内部的邮件，这的确值得警惕。

美国司法部2018年11月初启动了“中国特别行动”，美国司法部长亲自发表声明，要求对涉及到中国的窃取知识产权案件优先处理。在此后的几个月，接连几家中国公司遭到美国政府以窃取商业秘密为由进行起诉，这难说是巧合。

坦率地说，本案涉及的商业秘密很难称得上核心技术，实际上就是那个探针的技术规格。华为的研发实力也远强于T-Mobile，而且相关产品的视频与专利已经公开了那么多信息，还允许华为的员工进入内部测试。美国政府显然带着放大镜在审视华为。到目前为止华为的应对措施还是很给力的，第一时间聘请了最豪华的律师团队，其中还有律师担任过奥巴马政府时期的副检察长。希望这件事最后能够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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