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被遗忘的金德强，无人关心的卡车司机群体
中国卡车司机出的事情虽然不少，社会舆论有很多讨论，但谁都知道，这样新闻和舆论浪潮，根本不解决问题，数十年来，人来人往、事来事去，中国卡车司机的处境依旧，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基于事实，我们不能不指出一个极少有人关注的事情——卡车司机这个群体在中国社会的真实处境，以及中国社会以及整个国民经济对卡车司机们的高度依赖。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360行，而这个360行里面，每个行业的地位是不同的，这一点恐怕没人能够否认。我希望向全社会呼吁的就是，在所有这些群体中，最惨的、最受剥削的、最为人所忽略而且有着最不公平待遇的就是卡车司机这个群体。因为事实上，他们被视为历史上“个体户”这个惨淡招牌的最佳天然继承人。
下面的这个故事，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很“老”的故事，可能已经被人遗忘得差不多了。
今年的4月5日，河北沧州泊头市的卡车司机金德强，因为“北斗”卫星定位装置掉线而被罚款，气愤之中他选择服毒自杀。在村民印象中，金德强性格大大咧咧，喝药令人难以置信。在相熟的卡友眼里，金德强虽然“小气”，但“拎得清”。与钱有关的事，他都要较较真，而且钱都用在刀刃上。
不少人都记得他的声音，嗓门大，笑声魔性。因为常写四字、七字打油诗，对仗工整，读来押韵，还落下个“金大才子”的名号。在大家印象中，金德强性格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他常年在外跑车，人们在村里有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他一回人影。他喜欢剃光头，天凉了头发才会蓄起来，偶尔有人在村里瞧见他，大脑门“锃光瓦亮”，五短身材，典型的车轴汉子，“一身衣服脏兮兮油乎乎的，特埋汰。”
金德强常光顾村外的一家羊肠汤店，羊肠汤15块一碗，他一次能喝好几碗；他嗜辣，光辣椒就要吃掉店里的半碗；他也爱吃肉，每次出车回家，家事不管不问，就咋呼着要吃肉。他也偶尔有些暴脾气，被惹怒时，骂起人来连珠炮似的。
今年4月5日13点，金德强行程的最后一天，他从唐山前往廊坊市大城县送货，在唐山市丰润区超载超限检查站，被工作人员拦下，原因是卡车上的北斗定位掉线。“北斗”是车辆卫星定位装置，按照《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规定：驾驶机动车超过4小时必须休息20分钟以上，而北斗的作用之一就是检测司机的超速和疲劳驾驶行为，并进行语音预警。
但北斗掉线，很多司机都遇到过，这种国产设备的通讯信号、设备故障和人为因素都可能导致掉线。交通运输部办公厅去年对北斗车载终端质量的抽查结果显示，合格率仅七成左右。在治超站，金德强被工作人员口头告知处罚决定：北斗掉线，罚款2000。他无法接受。据金德强的哥哥在自媒体平台陈述，当天被拦下时，金德强的驾驶时间尚未超过4小时。
“今年开始就挣了5000多，第四趟活还没回家，再给我罚2000，合着我白干！”金德强在卡友群里说。他也曾试图拨打北斗后台服务商电话寻求帮助，但没有收获。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该设备运营公司的工作人员后来介绍，金德强的定位系统在去年12月就处于掉线状态，但后台通常不负责提醒工作，也无法分辨这次掉线的原因。那天，被告知罚款决定两小时后，在治超站的联合办公区，面对工作人员表示“无法照顾”的答复，金德强从口袋掏出了那瓶“敌草快”。
金德强在卡友群里宣布喝药时，与他认识20多年的卡友刘永安以为“他只想吓唬对方”，他瞄了一眼金德强发的照片，看到他手上的瓶子调侃：“你那是蜂王浆吧”、“你喝这个蜂王浆还不如喝酒管用”。金德强的哥哥也不相信他会喝药，接到卡友电话时，他说：“他不可能喝药，你喝药我喝药，他都不会喝药。”然后就挂了电话。
直到卡友群里有人把视频里的药瓶截图发上来，刘永安才对着蓝绿色的瓶身认真看了看——科信奔火牌“敌草快”——剧毒，有致死性。金德强的儿子看了检查站监控，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提到，在被告知处罚决定后，金德强返回到停车场，在卡车上坐了15分钟，随后下车前往附近的农用品店。在视频里，金德强喝完药后，把瓶子摔碎在地上，刘永安看到走廊地上喷溅出的一抹暗色液体，突然反应过来，“坏了”。他打金德强的电话没人接，又接着电话通知他哥。此时距离金德强喝药已经10多分钟，视频终于接通了——屏幕晃得厉害，见不着人，金德强已经说不出话，刘永安只能听到他不断的呕吐、憋气声。
等金德强哥哥再接通他的手机时，电话那头，治超站工作人员告诉他，人真喝药了。当天23：50，金德强在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他留下最后的遗言是：“北斗掉线我一个司机怎么会知道……我不是不值2000元，我是要为广大司机说话……”
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卡车司机不知道，新闻媒体不知道，网络舆论也不知道，他们不会具有那种专业水平，能够真正定义或者说“明白”这件事的社会意义。在中国的公路上，平均每天有1.26亿吨的货物在运输。如果按照每辆车载重25吨计算，每天有504万辆货车跑在路上，它们所运输的货物占到全国货运量的74%。超过5万亿人民币的市场规模，使得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公路运输市场。
很多到过美国的人都会震惊于高速公路上飞跑的“擎天柱”大卡车，还有以往实力强大的美国卡车司机工会。很多人都会告诉你，美国的卡车司机相对而言，是一个高收入阶层，因为他们支撑了整个国家的国民经济，他们稍有差池，全国的物价都会上涨，包括总统与整个华尔街都会傻眼，因为整个美国的国民经济都靠卡车司机来支撑。
实际上，中国与美国完全一样，而且卡车货运的占比可能更高，在今后，中国卡车货运必然会超越美国。当中国的高速公路网络遍布全国的时候，当电商网络及其销售大幅超过美国的时候，当人们已经被培育和塑造出牢固的网购消费习惯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知道，中国早已经是“汽车轮子上的国家”了，否则中国这些年的高速公路网就白建了。超过1000万辆卡车的保有量，轻轻松松地证明了，中国的卡车司机们是中国最重要、最有价值、理论上最牛逼的实体经济的消费群体。
可问题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全球工业部门都知道的事情，中国的某些部门却不知道。中美两国的卡车司机做的是同等重要或者更加重要的事情，但财富待遇和社会待遇却完全不同。就在美国的卡车司机们带着老婆和孩子去滑雪和度假的同时，中国千千万万衣衫褴褛的卡车司机，身负惊人债务，日夜兼程，辛苦工作，同时还面临各路人马的各种盘剥，根本没人为他们说话。事实上，他们绝大部分都是“个体户”！这些卡车司机大多是自己购车、自己找货源、自己上路运货、自己承担风险和收益。
当然，金德强也算是真的没有白死！因为就在他服毒死后不久的2021年4月28日，中国交通部长终于亲自召开部务会，“开始研究”如何保障卡车司机合法权益的事情了。其实，卡车司机的境遇问题并不复杂，实际只是无人关心。中国的总工会——中华全国总工会，难道不应该在其下属单位中单独成立一个卡车司机工会。成立这样的一个行业工会，至少有机会把在全国高速公路流动的卡车司机们管起来，照顾好，关键时刻替他们说句话，这又有何难？
如果看向未来，中国在新的发展时期，要适应新形势的变化。走向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基本之意，中国的卡车司机们在这其中，应该有这样“自己的一篇”。他们应该拥有能为自己讲话的领导，也应该拥有一个能够为自己帮忙的地方，让他们看到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新希望，改变和超越没人疼、没人管、没人爱的“个体户”处境。
最终分析结论（Final Analysis Conclusion）：
对于中国有经济、物流体系、交通运输体系来说，卡车司机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群体，但他们的生存状态和安全感却存在很大的问题，而且被部门、政策和社会所忽略。在中国下一步迈向共同富裕的伟大战略目标时，卡车司机群体的生存环境和状态需要得到重视。（本文作者为安邦智库创始人陈功，此文经安邦智库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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