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巡游|三峡工程:175水位线的上下时空
175m是指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以下简称“三峡工程”)水库的正常蓄水位。三峡工程有过几版不同的方案,比如高坝、低坝方案等。水位越高,库区能够存蓄的水量就越大,理论上讲能够抵抗更大的洪水,并且获得更多的发电量,同时意味着更高的技术要求和成本,更大的移民数量和文物保护的难度。水位过低则难以满足长江防洪、发电、航运等需求。目前的175水位线是多年论证的结果。
175m意味着两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三峡工程开工前,库区175水位线以下居民全部迁走,城区整体向上抬高,不可移动的历史建筑有些异地保护,有些原址保护,有些留取资料后永沉江水。三峡工程竣工以后,175m是三峡水库每年必须力争蓄到的水位线,上百亿m3的水被三峡大坝存蓄,保证在枯水期时有足够水量对下游进行补水。长江上游原本湍急的水流成为一汪宁静的湖面,川江不夜航就此成为历史,重庆市下辖区县的通航情况和运输能力得到改善,现代化的工厂和交通枢纽随即建设起来。
投身于三峡水库运行管理的李帅,以船为家的彭大姐,由于港口建设两次搬迁的肖师傅……这样一项国家级的工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命运。
175m是指相对于吴淞零点的水位高度,吴淞零点是上海张华浜人工水位站在光绪二十六年左右制定的水尺零点。
长江流域记录着中国水利工程技术发展的历程。从支流到干流,水利工程的规模和发挥的作用不断发生变化。如今这些古代的水利工程绝大部分已经丧失原有功能,作为历史文化的物证被保留下来,成为城市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镇江的京口闸是江河交汇之地,江指长江,河是指运河。包括京口闸在内,大运河镇江段开凿通航已经有2200多年历史,这样的文化价值正在被逐级开发。从平政桥大埂街为界,向南至京口闸成为“五口通江”文化展示区,是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的组成部分。沿河建设起古运河河长制主题公园,运河东岸存在大片低矮密集的民房。就在古江南运河第一闸的前方,镇江市古运河历史文化展示厅跨河而立,南北两侧另设有水利工程技术历史成就展示室和河长驿站,运河西岸还有小型艺术装置。城区古运河风光带正在建设当中,河岸还设有房屋拆迁事务所。
镇江市古运河历史文化展示厅。
古运河两岸与远处的长江。
在上游不远处的南京,江面宽阔的长江在历史上更多作为北拒的天险,与城市发展生活更加紧密相连的是长江右岸支流秦淮河。南京城墙从秦淮河上经过,东水关成为城墙唯一的船闸入口,并且具有调节秦淮河水位和防洪等功能。2001年东水关遗址公园建成,如今成为一处国家级5A景区。
滑动查看从左至右:东水关遗址修复后剩下两层;东水关是南京明长城两座水关之一,是南京城墙唯一的船闸入口,也是南京保存的一座最大的水关。受拆城风波影响拆除部分,2001年启动遗址修复工程,如今成为东水关遗址公园。
来到近代,电力系统在城市当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自从19世纪末,世界上第一座水电站成功建成发电后,除了防洪和航运,发电成为水利工程的重要功能。1940年开始修建的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瀼渡电厂是三峡地区第一座水电站,由著名水电专家张光斗设计,这也是他学成归国后的第一件作品。
万州瀼渡电厂是三峡地区现存建成时间最早的水力发电厂,项目开始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8月,正式开始发电。
然而这座国家级文保单位目前在地图上无法搜索到具体位置,我们只能在卫星地图上根据河流上存在的模糊痕迹碰碰运气。好在沿着瀼渡河行驶的过程中遇到一到水坝,旁边有管理人员的住房,前面立着的牌子上赫然写着“瀼渡电厂”四个字。据此不远有处,水电工业公园正在施工当中。电厂如今只有一位值班人员生活在这里,院子里养了一条狗,在路边种了几棵橘子树。而十七孔引水渡槽在距离电厂几分钟车程的地方,上面已经爬满植被,只能从远处看一眼,道路旁边有几户农庄,旁边的地里种植着柑橘类作物。
2021年11月,在三峡后续工作专项资金支持下,以保护瀼渡电厂为核心的重庆三峡水电工业公园项目启动。
仙女洞拦河坝。
瀼渡电厂由我国著名水利专家张光斗先生主持设计、建造。主要工程由发电厂房、引水渠、拦河重力坝三大部分组成;引水渡槽长约170米,共17孔,渡槽最高桥墩约14米,槽身宽1.8米,深1.2米,正常水深约1米。
葛洲坝的竣工意味着中国的水利工程终于来到了长江干流。1970年12月26日,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被批准。然而建设过程并非一帆风顺,1972年曾经一度出现停工,用两年的时间修改设计方案之后重启,最终在1988年竣工投入使用。工程由船闸、电站厂房、泄水闸、冲沙闸及挡水建筑物组成,作为三峡工程的一部分,葛洲坝修建的目的之一就是为建设三峡工程的做一次实战准备。
葛洲坝水利枢纽位于三峡出口南津关下游2km处,是长江上第一座大型水电站。
早在1919年,孙中山先生就曾经在《建国方略·实业计划》当中提出过兴建三峡工程的设想。孙中山先生的主要目的不是防洪,而是改善通航条件,开发水资源。然而被称为母亲河的长江并不是一条平稳温顺的河流,几乎平均十年发生一次大水灾。1931年,长江发生洪水,2855万人受灾,14.5万人死亡;1935年,长江洪水淹没农田2263万亩,1000万人受灾,14.2万人死亡;1949年,长江洪水造成810万人受灾;1954长江中下游洪水造成1888.4万人受灾,3.3万人死亡,武汉市被洪水围困达100天。一次次的洪水让防洪减灾变成三峡工程最重要的目标,也是确定大坝坝顶高度的重要因素。三峡大坝设计时研究了长江有据可考的最大一次洪水,发生在1870年,洪峰达105,000m3/s,意味着每秒通过一个断面的水量大概是105,000m3。最终坝顶高程设计为185m。
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由船闸、电站厂房、泄水闸、冲沙闸及挡水建筑物组成,货轮正在通过船闸。
1932年,三峡工程的部分前期工作已经展开,由于国内国际局势的变化,技术条件和国家经济实力等原因,三峡工程数度论证,又数度中止。三门峡水电站由于泥沙淤积被堵死,导致上游河水连年泛滥成灾,葛洲坝因为施工准备不足等问题一度暂停等种种经验教训都让决策层对于三峡工程慎之又慎。终于在1992年,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决议》。
在敲定175方案之后,除了工程的建设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搬迁。在研究三峡工程可行性的时候,相关部门曾经在1985年开启长达八年的移民试点,1993年二月,三峡库区移民开始大规模搬迁和安置。131万移民,20万外迁。涪陵、万州、云阳、奉节……几乎库区内的本地人都有和移民相关的故事。而除了移民,175水位线以下的文物和历史建筑也颇经历一番惊心动魄。
龙门桥始建于清光绪元年(1875年),民间募捐集资修建。龙门桥为纵联式三孔实肩平面石拱桥,全长174米、总宽8.7米、高27米,单孔跨径26.9米,拱高14.8米,条石之间用糯米粘连。据桥碑碑文记载,龙门桥耗资10万余串钱,历时13年才修建完成。
在距离涪陵主城区约半小时车程的蔺市镇,有一条名为“龙门桥街”的道路,就在道路尽头,一座石拱桥赫然出现在眼前,作为市级文保单位,它似乎有些过于“亲民”,桥头有座乒乓球台子,旁边有个树池,上面还晾着衣服。大桥和旁边的居民楼不过一街之隔,桥下是当地的法制公园,公园里新种植的植被景观并不能和这座石刻古桥的美学气质搭配,但是亭子、走廊等构筑物却被当地人使用得很好,大家来此散步、遛狗、练习民乐。远看江岸停着已经废弃的船只,据当地老人讲,龙门桥原来就在那里,后来被搬过来,在桥洞下面能看见条石上的编号。
龙门桥是重庆市境内最大的古桥,被确立为市级文保单位。
三峡库区三期蓄水后,龙门桥将会被淹水下9m,根据文物抢救保护工程规划,龙门桥向上游移动到周家河沟复原,距离原址300m,2006年4月4日,工程启动。
石宝寨距离忠县38km,是三峡文物保护的重点工程,也是少数被原址保护的文物。石宝寨建在临江高73m的巨石上,十二层塔形阁楼依崖壁而建。景区早在1979年便对外开放。2001年,石宝寨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四年后,石宝寨原址保护工程正式启动,采用“护坡仰墙”的方式先围绕玉印山建设护坡,再在护坡的基础上修建一米高的仰墙,把整个山寨保护起来,同时对石宝寨进行落架大修。原本三面环水的石宝镇随着库区水位上涨成为长江江心的“盆景”,从江岸的游客中心到石宝寨之间修建了一座连接桥,桥梁检修的时候可以乘坐小船前往参观。
石宝寨中的175水位线,背后的晴雨碑。
三峡工程建设期间,石宝寨采用原址保护的策略,环玉印山周围修筑一圈护坡,保护山体。同时在护坡上修建1米高的仰墙,把整个山寨圈围起来。
滑动查看从左至右:石宝寨古建筑群始建于于明万历年间,寨楼层层向山石倾斜;如今四面环水的石宝寨通过连接桥与景区入口连通。
十二层寨楼始建于清乾隆元年(1736年),名为“岑楼”。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基于旧制重新建造,遂为现存建筑,寨楼是石宝寨古建筑群的主体建筑,由古寨门、寨身塔楼和寨顶古刹3部分组成,通高56m。
同样采用原址保护策略的还有涪陵的白鹤梁,不过相比之下,白鹤梁的保护工程难度则要大得多。白鹤梁不像石宝寨突出江面,而是一道位于江心的低矮石梁,只有在冬季和春季的枯水期才能出现在江面上。白鹤梁以题刻著称,这些题刻不仅均有较高的艺术价值,更是研究长江水文的重要史料。为了保护白鹤梁,上海交通大学葛修润院士提出了“无压容器”的方案。水下的廊道宛若潜水艇一般,两端连接着扶梯,从地面深入水下大约需要3分钟,扶梯中央有屏幕显示长江实时水位高度。
目前白鹤梁水下博物馆正在开展水下清洁工作,
通常静置一周后,水质将恢复清澈。
相较于上述文物,部分历史建筑凭借著名历史人物的知名度,获得较大规模的开发利用。屈原、张飞、李白、苏轼……纪念这些历史名人的景区动辄投资上亿,园区规划的单位通常是亩或者平方公里,大量仿古建筑带着各种各样的商业目的围困历史。
位于云阳的张桓侯庙虽然经过异地搬迁,但其建筑格局依然随着山体布置得紧凑自然,流线顺畅,然而眼前硕大的广场和“长城”式的界墙又令人有些无所适从,更不用说外面长达一公里的仿古建筑“三国印巷”。
三国印巷景区一览。
张桓侯庙采取异地保护的方式,新址距离原址32km。
沿江最为命运多舛的历史建筑非秭归的屈原祠莫属,屈原祠分别在葛洲坝和三峡工程修建的时候历经两次搬迁,最终在凤凰山占据高位。凤凰山古建筑群(屈原祠)保护利用及传承发展项目总投资3.8亿元,目的是推进屈原文化的活态传承。如今屈原祠的部分建筑正在修缮当中。只有学生、领导等团体前来参观。
屈原故里生态文化旅游景区,屈原祠、江渎庙为代表的24处峡江地面文物集中搬迁于此。
屈原祠历史建筑修复由北京同兴古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负责。
除了历史上的名人,三峡因为自身家喻户晓的知名度成为库区文化类建筑和旅游开发的热门IP。
就在张桓侯庙的对面,三峡梯城可谓把山城的地形特点发挥到极致。整个城区依托地形优势打造,近两千级登云梯直通山顶,令人望而生畏。作为国家级4A级旅游景区,三峡梯城占地面积10km2。磐石城始建于南宋年间,是重要的战略防御地点,目前正在修缮,预计2024年内完工。文物公园内部则安置着文昌宫、帝主宫、东岳庙、陕西箭楼、维新学堂、云阳南城门、夏黄氏节孝牌坊、长滩石碑亭等11处来自不同地区搬迁的文物。园区其中一位管理员是云阳本地人,同样经历了三峡移民。他原本在老城区有两间门市房,每年能收几万元的房租,搬迁之后这部分收入自然也就没有了。从接到通知正式搬迁给了两年时间,政府除了提供住房之外,补贴了253元。
按照异地搬迁、原样复建的原则,云阳县境因三峽工程建设而被淹沒的文昌宫、帝主宫、东岳庙、陕西牮楼、维心学堂、云阳南城门、夏黄氏节孝牌坊、长滩石碑亭、牛尾石岩画、六冈石题刻、龙脊石题刻等11处文物集中搬迁到此。
陕西牮楼位于云阳三峡文物园。
原为云安显族郭氏祠堂,后在祠堂里建立家塾性质的
“维心学堂” 因三峡工程从云安盐场搬迁至此。
滑动查看:云阳在进行旅游开发时,提出了把城市建设成景区的整体规划,三峡梯城包括龙脊岭公园,三峡文物园、磐石城等不同景观;云阳登云梯建于1999年3月,总投资近亿元,于2008年底完工。最上方为磐石城。
宜昌天然塔。
经过数十年来的发展和建设,“三峡”已然从一项工程,变成一种新的文化,进而变成了与从前壮丽自然山水不一样的人造巨构旅游资源。光是三峡大坝旅游区2023年全年接待游客突破330万人,还有为体验升船机而坐着轮渡过三峡的游客。长寿,涪陵,万州,云阳,奉节,宜昌……沿江不少城市都建起与三峡有关的地标,三峡之巅、三峡第一村、三峡工程博物馆、截流纪念园、三峡广场等以不一而足。其中最著名的当属位于万州区三峡移民纪念馆,建筑方案出自中国工程院院士崔愷之手。玻璃覆盖的中庭和交通空间宛若流水穿过山体一般穿插在混凝土体块之间,馆内不仅详细记录了三峡工程的全部过程,还收藏了库区重要的历史文化遗存。
从上至下:重庆三峡移民纪念馆由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崔愷主持设计,建设用地50亩,主体建筑面积15062平方米,馆藏文物2.4万件(套);从对岸看向三峡移民纪念馆,旁边是正在建设的三峡文化艺术中心。
从万州出发去石宝寨,一路沿江所见景色,水位线约166m。穿行于盘山公路间,我们遇见了同行的船只,一路从万州城区移民博物馆前的江域,逆流而上到山间再遇见。
在武汉大学水利水电学院拿到博士学位之后,李帅进入三峡集团,那是2015年7月份,到现在整整过去了八年,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用他的话来说,学习水利的人和三峡之间有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情结。
李帅所在的部门叫做水库管理部。长江水量全年分配并不均衡。对于三峡而言,一个完整的年份分为消落期、汛期和蓄水期。5月25日至6月上旬三峡水库集中消落;汛期,通常是6月30日到9月9日;蓄水期,从9月10日至十月底。每年,水库管理部要编制包括三峡水库在内的梯级水库各个时期的调度运用方案,报长江水利委员会批准。
汛期要度汛,也就是控制下泄流量,避免中下游发生洪水。
“你可以把三峡水库比作一个大的蓄水池,大坝相当于水龙头,水龙头接着水管,我们通过调节水龙头的开度缓慢地把蓄水池里的水放出来,确保在水管可承受的同时蓄水池里的水也不会漫出来。当然首先要确保三峡水库足够大的防洪库容能够得到长期有效使用,我才能够用空间换时间,慢慢把洪水宣泄下去,保证下游防洪安全。”
在中国三峡总公司建设管理中心,
三峡集团流域管理中心水库管理部
副主任专业师李帅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从三峡水库看向大坝。
防洪是三峡工程的首要任务,汛期是李帅比较紧张的时刻,整个部门每个星期,甚至每天都要进行会商。“气象部门给我们气象预报,比如上游可能有一场降雨过程,我们要预测这场雨降落地面后会形成多大量级的洪水?洪峰什么时候到达坝前?水库下泄多少流量合适,才能保证下游防洪目标安全的同时库区也不会淹没?这些我们都要要进行滚动协调会商,最后做出决定。”
三峡大坝是一座混凝土重力坝,坝轴线总长2309.47m。
2020年,长江流域发生三峡水库建库以来最大的入库洪水,五次的入库洪峰流量均超过了50000m3/s,三峡水库入库洪峰流量一旦超过50000m3/s,就要对洪水进行编号,以示重视。当年最大的入库洪峰流量达75000m3/s,超过1998年的宜昌站的63000m3/s,也就是比1998年的洪峰还要大,通过水库的科学调度,原本可能泛滥至长江中下游的洪水被拦截在三峡大坝之前。当然长江流域的防洪是一项系统工程,还包括下游的堤防,蓄滞洪区等相关配套设施,不能仅仅依赖三峡工程。
从长江左岸至右岸三峡枢纽建筑物的布置是:三峡船闸,垂直升船机,左岸非溢流坝段和电源电站,左岸电站,泄洪坝段,右岸非溢流坝段和右岸电站,右岸地下电站。
三峡大坝泄洪坝段。
到了九月十日,长江度过汛期,进入蓄水期。度汛时,为了给可能出现的洪水流出足够的空间,水位通常保持在145m以上小范围波动,一旦转入蓄水期,就需要把水库水位尽量要蓄到175m,30m库容落差意味着221.5亿m3的水量,水库管理部需要协调各方,在50天的时间内完成蓄水。一月到六月是长江的枯水期,但是三四月份的春耕需要用水,航运需要航道保持一定通航水深也需要用水,汉口水文站水位低于12.3m就可能造成取水困难,沙市水文站水位则不能低于29.3m。所以蓄到175m对于三峡水库综合效益的发挥十分关键。
三角截流石四面体单边长2.5米,重达23吨,
由混凝土浇筑而成,是长江截流时的主要投抛料。
然而这几年受极端气事件频发影响,长江的水情越发不稳定,无论是度汛还是蓄水难度都不断增加。2020年出现五次被编号的洪水,2021年出现秋汛,也就是九月份的蓄水期发生一场洪水;2022年长江流域出现了历史罕见的极端干旱,而且一月至六月来水创历史偏丰,7月份开始偏枯,也就是“汛期反枯”,直接影响三峡工程的发电量。这也是三峡水库自2010年首次蓄满以来唯一一年没有蓄到175m。但是李帅却有一股迎难而上的乐观,“越是复杂,越证明水库科学调度和精细调度的重要性。” 今年长江的水量比去年还要少,但是李帅说:2023年三峡水库已经蓄满。不仅三峡水库蓄满了,上游四个梯级水库也全部蓄满了,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任务。
双线五级连续梯级船闸。
货轮正在通过船闸。
小型船只由垂直升船机过坝。
除了上述提及的水库调度,三峡工程还有另一项重要任务——发电。水库运行方案还需要服从电力调度安排,满足能源保供的需求。三峡以上属于高山峡谷型地形,地势较陡,水位越高,水头效益越大,越有利于发电。但是如果下游出现民生调度需求,则需要经济利益让位。比如为抑制上海入海口海水入侵的压咸潮调度。上海作为长江的入海口,如果长江入海水量太少,海水就会上溯,污染水源地。三峡水库曾经在2014年2月和2022年10月成功开展过压咸潮调度,通过加大水库下泄流量,将咸潮从河道里重新赶入海中。这样的功能在三峡工程设计之初并没有考虑进去,这是像李帅这样的从业者慢慢摸索积累出来的经验,随着对于三峡水利枢纽和长江了解的越发深入,未来可能会根据新的民生需求进一步优化三峡水库的调度方式。
在长寿,我们唯一一次遇到了生活在江面的人。从三倒拐下来就到了滨江路,路上有小吃摊,卖些凉面、冰粉、凉糕等传统的四川小吃,为了开发文旅而建的桥停在施工中途,旁边是已经建好的公路桥。滨江路下面的护坡上有平缓的台阶通向江岸,江面上照例停着公安局和水务局的办公船只,还有一艘船,上面没有挂任何机关单位的牌子,在浮台上用箱子种着菜,旁边有鸡和鹅,这里就是彭大姐的家。彭大姐说如今还生活在江面上可能就剩她一家了。
在长寿,停泊在江岸的船只是彭大姐的家。
彭大姐是长寿人,她的丈夫是涪陵人。一家人住在船上很多年了。她自己还有条红色的船,专门服务于江面上的大船,大船无法靠岸,只能停在江心,船员往来城区,购买食材和生活用品全靠彭大姐的这条船。开船的是袁师傅,驾龄40年,每天早上七点先开着小船到江心,接上负责采买的船员回到岸边,然后大约在10:30,大家买好蔬菜水果,奶蛋鱼肉,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再由袁师傅送回大船上去,另外有一位大哥用本子上记录着需要停靠的船只名称,并且负责收款。下午四点还有一班,中午袁师傅就在彭大姐这里吃顿午餐,上午两班船的间隙,他会留在这里看看电视,消磨时光,和提前回来的船员摆摆龙门阵,彭大姐家的客厅就这么热闹一阵。
从上至下:船员采购的食材,旁边的大船上装载铁矿石,停在江心;正在张罗午饭的彭大姐。
船一天开三趟,一趟300元。有的大船按次支付,有些集团的货运轮船则与彭大姐长期合作,比如招商局,还有几艘是私人老板的船。每条船的价格都要上千万,船上一般有十位船员,船员说哪怕将来有一天老板不干了,每艘船光是卖废铁就能卖个几百万。船舱很大,有三四层,有些船上养着植物,挂着腊肉,有很饱满的生活痕迹。
从上至下:清晨去长寿市区采购的船员依旧准备返回大船上;轮渡依次停靠在大船旁边,船员下船。
这些船上载着的是铁矿石,2011年重庆钢铁厂由于环保等原因搬来长寿区,此时三峡水库已经蓄到175水位线,可以运载万吨货船往返江面,无数运载着铁矿石的船只从澳大利亚的港口开出,走海运经由上海和苏州转由航运逆流而上来到长寿,重钢的产品再经过长江入海,发往世界各地。
滑动查看:船只驾驶员袁师傅,拥有40年驾龄,多年来往返于江面。
直到今天,航运依然是最便宜的货物运输方式,没有时效要求的货物都喜欢走水路。人家说航运是分分钱,铁路是角角钱,公路是块块钱,这里的钱是指每吨的运输成本。但是正所谓“自古川江不夜航”,在三峡工程修建以前,由于长江上游水流湍急,危险系数高,航道大部分时间只能顺流而下,单向通航。三峡大坝建设以后,从大坝一直到重庆朝天门的航道被渠化,蓄水之后,原本湍急的流水变成平稳的“湖面”,极大地增加了通航效率和安全系数。三峡工程竣工之前,整个三峡年通货只有1800万吨,根据2023年的数据,三峡仅前十个月的通货量就已经达到1.56亿吨。虽然大坝偶尔回造成滞留的现象,但是瑕不掩瑜。值得一提的是,船只通过船闸和升船机全部免费。
船只很平稳,但是走上去还是会微微晃动,远处那艘红色的小船常年往返于江心和江岸。
得益于通航条件改善的不止长寿区,在涪陵,龙头港正在如火如荼建设当中。肖师傅原来就住在江边,由于江岸要建设码头,他和其他居民一起搬到不远处的山上,然而才过几年,他居住的区域被划入涪陵临港经济区,下一次搬迁即将到来。
肖师傅是我们在涪陵从龙门桥街回到城区的时候遇到的出租车司机。他原来跑大车,送货到成都等周边地区。肖师傅恋家,哪怕凌晨早点出发,也要保证当天能回来。他去年把大车卖掉,换了小轿车,改跑滴滴。钱肯定是原来没有赚得多,但是肖师傅说:“钱嘛,多赚多花,少赚少花,怎么都能过一天。”肖师傅的女儿正在读大二,按照他的想法,自己再工作两年就可以退休了。对于肖师傅来说,生活的安逸远比世俗意义的成功更加重要。
肖师傅的嗓音很有特点,够沙哑,够粗砺,喊一嗓子能蹦出火星子。他知道我们是来看龙门桥之后,特意带我们去找他原来钓鱼的时候看到的一座古桥,说是比龙门桥还要漂亮,他凭记忆走到江边,却只看见江水和岸边草树。碰巧有位清洁工路过,告诉我们肖师傅的记忆没有偏差,那座桥在蓄水期的时候会被淹没。这时我们才意识到眼前看似自然的景观其实地处三峡库区,这是一片巨大的水库。后来查资料,肖师傅印象当中的应该是安澜桥,就在渝怀铁路线上一座铁路桥下方,由清代涪陵、南川一带有名的建桥大师陈永恩亲自设计建造,清咸丰元年(1851)落成,三峡水库蓄水以来,安澜桥每年有超过六个月时间完全淹没于水下,每次涨水都会为桥体带来一定损伤,作为区级文保单位,它没能像龙门桥一样被异地保护。安澜桥的命运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沉入水下的文物建筑,比如被整体淹没的奉节古城,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涪陵安澜桥常年淹没在长江江底,旱季方才露出水面。
正在建设中的龙头港重庆三大枢纽港之一,也是万吨级船队常年可抵达的长江上游最西端港区。
三峡的建设对于涪陵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以重庆龙头港为核心的涪陵临港经济区正在不断完善,据肖师傅说这里拟建十座港口,机场也已经开工建设,蓬威石化公司企业园区、中粮油脂(重庆)有限公司基地、水泥厂是经济区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共计六家百亿级企业落地涪陵。经济区对面就是涪陵新城和综合保税区。
从论证阶段开始,围绕三峡工程的争议就没有停过,但无可否认的是,三峡工程产生的巨大影响至今仍然无法窥探全貌。大到地方发展,小到个人生活就这样随着水位线起起落落,变化不停。
摄影:朱迪
撰文、采访:李里
策划、编辑:全倬冉、杜涵茜
制片:Willow
统筹:甜甜
摄影助理:王耀彬
导演:黄松
视频摄影:斯硕
剪辑、调色:莫少龙
视频策划:Hongsoo
视觉设计:enkit
编排:红豆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