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学生太过专注,就会遭到鞭打
这是梦见坡的第14期,我们不能做任何可以保留到下一刻的事情。
图文 / 胡晓江
洗髓
<二>
我们晨操的地点是在江边,母亲不记得有这样一回事,她说我上的小学是在内陆城市,不要说临江,连宽一点的河流都不存在,直到我给她看那些文蛤的壳,那是上游泳课时,我们在江边滩涂里捡来的,母亲陷入了沉默,改口说除了我们的宿舍之外,其实她也没有真正了解过那间小学,也许其中有一大片人工湖也说不定,而那些文蛤可能是父亲在苏北一带出差时捎回来的江鲜。
但那确实是江面吧,我清楚记得浑浊发黄的江水,辽阔到看不见彼岸,我们站在临江的平台上,平台下面是大片大片的滩涂。学校每晚都会安排老师值班,住在宿舍东南角的门房里,天亮时,铃声大作,我们洗漱完毕,将被褥整齐叠放到房间的一角,自觉由班长领队,穿过门房去平台集合。我们经过床边,看到老师仍在熟睡,外出游荡的元神还没回来,裂成两半的额头里面空空的,直到我们做完早操,她才打着哈欠走出门房,额头已经合拢,但我总觉得她的身躯越来越小,好像每天剥掉一层皮的洋葱。
这间学校是完全自治的,独立于所有的公办和私立系统,并不教授语文数学之类的传统科目,早操过后,老师们陆续赶来学校,却只是看着我们,从不指导些什么。整整一天,我们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在这个平台上散步、冥想,走累了可以躺下,但不能回到宿舍里待着,我们数平台上铺了多少根大小不一的木条,但只能数到一半为止,聆听木条下隐约可闻的细碎声音,远远近近,每时每刻的轻微开裂、腐朽,以及白蚁在啃噬,闭着眼睛控制自己从平台一头走向另一头,坐在边缘处眺望江景,交换彼此映入眼中的波光,又或者在对方的背上用指尖描绘眼前的景物。总之,我们不能做任何可以保留到下一刻的事情,所有的行为都不能被赋予意义,这些只是帮助我们潜入冥想的手段。
更多的时候,无聊令我昏昏欲睡,天气逐渐暖和,我躺在地面上,从春天开始日子就不那么难熬了,我还没学会冥想,无法分离出元神,同学们也还没人做到过,老师们越来越严厉,如果一个学生太过专注,就会遭到鞭打,只有彻底无所事事的状态才能令她们满意。我这才知道自己的进展不坏,并逐渐掌握了要领,我的目光逐渐剥开了她们一层层的外扩,没有骨骼、血肉和内脏,只有一层一层的薄皮,画着一模一样的纹理,她们在我眼中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成人半个手臂那么长的、晶莹如玉的元神。
(未完待续)
收录于《月球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