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柳羊 2018-05-24

本       文       约       2700       字


阅       读       需       要


5min

弗吉尼亚·伍尔芙说,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而骚客文艺的“文学周”就是这样一间“房间”,它构建着女性自己的表述方式,从这里看爱情、都市、男人和周遭的世界。而真正的女性主义不仅仅是强调性别,更多的是女性掌握自己的舌头,发出声音。

牛家村的人都姓牛,世世代代把牛开头的名字都取干净了,连叫牛胳膊、牛腿的人都有,就是还没有人叫牛王。所以牛王他爹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牛王,希望他长大了有出息。果不其然,牛王成了村子里唯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的人。

牛王最近耳朵不太好使,里面长了几个小痘痘,痒得很。牛王说:“如果有一天,我的耳朵坏了,那肯定要怪隔壁办公室的那个人。”


牛王在一家著名的IT公司工作,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女朋友。他有点发愁,因为他始终搞不清楚女人是怎么回事。不久前他注册了一个相亲网被骗走了几万块钱后,就再也不喜欢和女网友聊天了。最后一种了解女人的方式也断了。他在通州的某个中等小区租了一个套间,他住那儿已经很多年了。他不喜欢换地方也不喜欢出门逛街。

牛王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房产中介,好找人合租,如果看房子的是个男人,就要多一些钱,如果他会打游戏则另当别论。如果来合租的是个女人,他就热情地帮人家搬家,请人吃饭,然后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做我女朋友试试?”没多久,这个女人就会被吓走。他因此白白得了很多押金。但他并不想要钱,他只想找个女人过日子。

牛王喜欢闻树叶的味道,尤其是那种从树上刚揪下来的叶子,放在手心里揉得稀巴烂,狠狠地捏出一点汁液。这种原始的带着草木精纯的液体,可以唤起他作为动物的某种纯洁。当然啦,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实际上他只是觉得这种味道很像女人身上的某些液体。


隔壁办公室的那个人叫方琪琪。牛王对每个女人都很殷勤,除了她。他经常在背后偷偷叫她:“母夜叉。”方琪琪是他们部门的领导。他每天一上班就能看到她在训人:“你是不是瞎了?谁叫你这样发邮件的?这样的合同我们不能审。叫财务他们自己找人弄。”尤其是那句话:“谁叫你这样干的?”他一天能听见上百回。他甚至录下了方琪琪的这句名言配上音乐,放在网上给大家消遣。为了防止魔音灌耳,他只得天天带上耳机听音乐。这导致他整天都晕乎乎的,耳朵也不好使了,下了班脑子里只有“嗒嘀嗒嗒嘀嗒嘀嗒.....”这些曲调。有一次他竟然因此地铁坐反了方向。

那天他下班很晚,发现自己坐反了方向并且是末班车,就干脆没有回去。他找个酒吧喝酒喝到凌晨两点,无所事事,又找了个网吧打算打游戏打个通宵。可是越打游戏他越伤心,因为他老是输。连一个小小的游戏都欺负他,想到这儿,他有点泄气,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等他醒来时发现几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少年围着他,要钱。他不想给,心里很是厌烦,但这几个皮孩子正是下手不知轻重的年龄,只能无奈地掏了钱给他们买烟。这些人买了烟回来,仍坐他旁边,还笑着递过来一根问他要不要抽,这就使他火了。

但他一贯能忍,只随口问了他们一声:“你们都多大了?”其中有个穿黄褂子的男孩歪着头朝他笑了笑说:“你大爷我二十啦!”其余的几个男孩呼啦全笑了,他本就有些气,这样一说便压不住火了,将自己手中刚抽了几口的烟砸向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眨巴眨巴眼,本能地将身体朝后仰,但动作幅度太大差点翻过去。

他本想做个鬼脸告诉牛王自己没被砸到,但他们中穿灰褂子的男孩已经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冲着这个中年男人说:“操!你想干嘛?”牛王说:“我不想干嘛。”灰褂子男孩说:“不想干嘛?那你为什么拿烟头砸我兄弟?赶紧给我道歉。”牛王抄起桌子旁的烟灰缸向他砸去,那些被水浸泡得发黄的烟头像一截一截被烧焦的手指散落在这些少年的身上,叫他们发慌。他们触电般散开,等反应过来,牛王已经从网吧里溜了出来。

牛王一路小跑,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准备打个车赶紧走。空旷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除了红绿灯,只有自助超市店外面的喜羊羊摇摇车还发出一丁点儿亮光。他掏出手机从网上叫了个车,由于是深夜的缘故,他得等很久。

牛王站在路边似乎有一点显眼。他怕那些男孩追过来,便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坐一会儿,便朝喜羊羊摇摇车走了过去。牛王靠在摇摇车边站了一会,觉得有点困,便蜷缩起胳膊腿坐上摇摇车,趴在上面的小方向盘上合了一会眼。牛王的身躯对于儿童车来说太大,这个座椅仅仅能放下他的屁股。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舒服,便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一不小心他的胳膊碰到了摇摇车方向盘旁边的按钮,摇摇车突然发话了:“小朋友快来玩呀!小朋友快来玩呀!”

牛王被吓了一跳,心想反正等着也很无聊,睡又睡不着,干脆就坐一下摇摇车吧!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硬币塞进去。喜羊羊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周身闪烁着诡异的灯光唱到:“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歌声刀片似的,刮开这条空荡荡的街道,使那些已入土变为新建筑的废墟,重新呈现出来。牛王仿佛看见那个还是孩童的自己,正穿着溜冰鞋从这无人的街道上穿过。他被摇摇车晃得有点儿迷糊,不自觉也眯着眼跟着哼了起来。他感觉失望极了。牛王不是王,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连一只宠物狗都不如。一股失败的情绪迅速席卷他的全身,使他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中。


如果他只坐上摇摇车而不发出声响,那几个少年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正当他沉浸于自我的幻想之中时,那几个拿着利器,将头发染得红黄不一的男孩,随着歌声寻至此处,看到了这幅奇异的景象——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中年大叔,近乎委屈地蹲坐在一个给几岁小孩坐的摇摇车上,前后晃动着像抽了大烟似的,眯着眼一本正经地跟着摇摇车唱歌。他们愣了一下,相互看了看才冲上前去,趁着他手脚蜷缩起来不方便活动,从身后给了他几棍。牛王被打得龇牙咧嘴,没等摇摇车停,便从上面跳了下来。

他扭住一个少年的胳膊,狠狠地将他揪住甩了出去。牛王手中没有工具,只能空凭着手四处乱抓。挨了几棍子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无论从哪方面都要输给这些年轻的小后生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又迅速窜到了嗓子眼。他不由得狠命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威胁那几个男孩:“我报警了!我报警了啊!”惹得他们一顿笑。

跑着跑着,大概是少年们也觉得已经得逞不必再追,便走开了。他这才停下来猛地往面前的草堆里吐了一口血,而后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又蹲下来,用手支撑住膝盖。血不断地从他的鼻孔往下淌,他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鼻尖,看血一滴滴往下掉。有那么一刻他感觉时间静止了,耳边不断浮现盛夏的蝉鸣。

这时起了夜风,草挠着他的筋骨,他费力地喘着气,又看看自己腿上的汗毛,它们还是粗壮的。他感到有些冷,全身上下酥麻麻的。他觉得他的魂魄已经从身体里抽出来了,随着那些风啊草啊,漫山遍野地飘啊飘。他的魂正和那些不管死过多少次依然新鲜的小草一起手牵着手,在风中沙沙沙地跑着。起初他还是能感觉痒,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把身体一斜,歪倒在地,身体弓着,像一个躺在母腹中的胎儿。就像是女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头上看见白发一样。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老了。


-  推荐阅读  -

柳羊丨谈谈

柳羊丨出走的女人

柳羊|对着天空散漫射击


封面by  魏来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这是第 337 篇文章

- END -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


#与有趣的灵魂相遇#《soul客文艺:易见》为“骚客文艺”MOOK系列的第二辑,由华文天下图书出品出版上市。每个人都曾经如此颓丧,每个人却都在奋力一跃。世界并非冷若冰霜,还有温暖在暗暗滋长。如同断了电的夜晚,有人也会点着蜡烛找到你,微光摇曳下,莽莽余生里,你们是那一段的同行者。当当亚马逊京东有售。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