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特别的那条狗 | 易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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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球已经离开624个小时了。总觉得我的身上还是有一种热烘烘的味道，那是属于白球身上的味道，不管怎么洗澡都没用。是那种特有的，狗子身上才有的那种味儿。那种挥之不去的，在你身上一粘就热烈生长的气味。

14年前巴掌大的她，第一次见我就完全没有显示出来任何的生分，从官园桥一出发，她几乎立刻就在我身上睡着了，到家的时候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黄咪和白球是一前一后到家的，那时候她才巴掌大，几乎是一进门，就开始步履坚定地朝着两个小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她太热情了，很快就反客为主，先进门的两只小猫毛都炸开了，弓起背，躲着这个摇着小尾巴的怪物。趁着黄咪睡着了，我把她悄悄地放在白球旁边，白球傻乎乎地靠了上去，过后，黄咪突然醒过来，发现身边是白球，弹簧一般跳起来。

这就是那张著名的“热脸贴冷屁股”的照片，两秒之后黄咪醒过来，第一时间厌恶地逃离现场

她们很快就打成一片了，一起抢骨头吃抢冰棍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黄咪进入了叛逆期，她一次次往外面跑，怎么叫也不回家。我试过无数方法，后来发现只有把白球牵出去最管用。白球的尾巴摇啊摇，黄咪就会从不知道哪个角落跳出来，一把抓住这个小伙伴。

这是白球和黄咪难得的合影，众所周知猫不喜欢拍照，而白球是天生的模特，特别会配合各种表情

而白球几乎不到一个月就明白了，人类才是可以依靠依赖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从此以后终其一生，她都只喜欢和人玩，不喜欢猫也不喜欢其他狗，只喜欢人。

但是人和人也是有区别的：比如对陌生人，她一律是用警惕的叫声来迎接；一旦核实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尤其给过她骨头），她就会给予结结实实不掺假的友谊，先是疯狂地摇动尾巴，跟着就是躺倒在地，露出粉色的小肚皮，期待人类温暖厚实的手掌。

白球最标准的欢迎人进门动作

我从养白球才开始明白，狗和猫多么不同，她与人的相处之中完全没有那么多的试探和犹疑，永远静静地守在脚下，哪怕睡成一个石雕，她也不会与人对望，你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永远把脸和视线放向别处，仿佛生怕被人识破她所有的深情。

大部分人不懂猫，是因为猫的世界里有自己一整套的表达逻辑，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狗没有，只要她爱你，信任你。可是生活不该是如此，它总是有试探、猜忌和你进我退，这样才能构建一个和谐的人际关系。我们哪里遇见过这样的时刻，有个柔软的小东西，眼中全无暴戾、惊恐、轻蔑之情，而是带着一种天真和好奇，如同幼儿，对你全心全意。

步入老年之后的白球，还是美艳不可方物

而这，也是让我对白球保持了一点点距离的原因。狗子什么都知道，狗子什么都全盘接受。

于是，我也就毫无顾忌理所当然地将更多的关注放在了猫的身上，只有猫可以大摇大摆进我的卧室，我喜欢抱着猫，抚摸她柔软的被毛，而白球，时常就不遮掩她的妒忌羡慕恨。只要猫子一犯错，我把手指指向猫，她立马就蹦起来，把猫子的身体压住，咬紧她命运的后颈，喉咙里面还发出低吼声，眼神等待着人类的下一步审判。

在拥有白球的那些年中，我不自知地拥有了许多的关切和爱，大部分来自于陌生人：一辈子都不会和你有交集的人突然眼神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调整为娃娃音：“好可爱的狗狗哦，好干净的狗狗哦”——无论男女老少，似乎突然就和我这种社交恐惧症没有了距离……且更别说是那些熟悉的朋友了，白球的脑子里大概有一万个朋友通讯录（甚至超过我的微信好友一倍），来过的人再来，不管多晚，多累，她都会兴奋地摇着尾巴，加上配音，那一定是高八度的欢迎词吧。

很喜欢这张照片，因为这是我记忆中永远的白球，那个有表情的狗子，喜欢没心没肺地笑，而看到这表情的人也都明白，她在笑

尤其是小朋友对白球的热爱，他们之间或许天生就有chemistry？不管小朋友手多么重，白球都能一声不吭，永远都是温柔地陪伴，以至于有个只见过她一次的小朋友，连续几年都会给我发短信，问白球好不好。

也曾经试过给白球找找同伴，即使在她后来老到快走不动路的时候，出去遛弯，还会有公狗痴痴地尾随。大概对于人和狗子来说，白球这种走路一扭一扭的状态都属于很卡哇伊的，但是她从未表示出任何想与同类嬉戏的想法，即使在偌大的草坪上被追逐，她也是压低身体，把屁股紧紧压在草坪上，头颅警惕地转动着，躲避那些想闻她屁股的狗子们……

还记得第一次和白球玩捉迷藏的游戏，我突然发力向前跑，冲过她看不见的视线之后，迅速地躲了起来，白球也跟着马上往前冲，可是还来不及看见躲在某个障碍物后面的我，于是她的小脑袋左右地转动着，喉咙里发出那种“吱吱”的焦急的声音……后来当我看到了电影《一只狗的回家之路》才突然醒悟：当年的那种游戏，对于白球来说是多么的残忍。我至今都记得白球看我站在一个小沟渠的对面，为了跟上我的步伐，胆子特别小的她居然一跃而过——她平时是宁可绕远路也不愿意冒险的呀。

狗子们恐怕天生都是讨厌离别的，那些年我时常出差，每每把白球送去寄养，她都会使出洪荒之力拖着牵引绳向我的方向扑，有时候还会汪汪地叫着，似乎在责备我：麻麻，你不要我了吗？

而每次去接她的时候，她都能蹦起一人多高，把热情似火的口水舔在我脸上。

白球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性格，有时候我工作特别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发现它不仅大小便在家里，而且还把楼梯啃得到处都是窟窿，和传说中的二哈几可媲美。

能看出这是一只13岁的狗子吗？

有一次，我不仅大声骂了她几句，还拍了她几下屁股（原谅我那时候不懂怎么教育狗），眼角就捕捉到一道白影蹿入洗手间，她躲在了马桶后面，同时龇着牙发出极其不高兴的低吼，我也吼她让她出来，但她越发生气地持续发着那个威胁的声音，一脸叛逆儿童式的赌气。

现在想起来，其实心里满满的都是痛：猫的叛逆似乎理所应当，但是狗子，难道不是永远服从绝不背叛？感觉就在不久前，她还是那个百分百忠诚的小毛球，说往东绝不向西，永远躲在屁股底下，走路歪歪扭扭也要坚定地和人类依偎在一起，然而，突然之间她就长大了，大到能够理解什么样的表情能够伤害到我了……

从媒体出来的那一年，因为抑郁得不行，连遛狗都觉得无比累赘，时常打开单元门，白球就箭一般地蹿出去，过个20分钟，我再打开单元门，对着远方大吼一声“白球”，一支白色的箭又收了回来……

我不太清楚狗子是否能够感知人类的感情，但我相信应该是会的。高兴的时候，抑郁的时候，白球都一如往常趴在我脚下。

白球似乎是最单纯的那种狗，吃就是她狗生最大的乐趣和爱好，所以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被她看见嘴在动的状态，否则很快就会有一个柔软的皮毛覆盖在你脚上，一双含情脉脉绝不转移的眼神会长久安放在你的食物上面。她最后的两年，我把她放在办公室，同事们中午吃饭会形容说“每天都要忍受良心的煎熬”。

每当吃饭的时候，能感受到的那道痴情的凝视

在狗生最后的日子里，她其实也没有放弃过对美食的热爱，总是踉跄着和小猫们争夺鸡胸。直到后来我发现她在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先用嘴巴顶着，突然张开让食物滑落进去，我才发现很不对劲，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得了口腔溃疡（意味着肾也变得很差很差了）。

曾经被阿姨用鸡汤泡饭喂到像头猪的白球，走之前已经轻飘飘的只有几斤重，肚子摸上去都是嶙峋的肋骨。从一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听不见我的呼唤，性格也大变了。我不知道是否听力的丧失也会带来大脑的迟钝，更何况她还被诊断出来老狗痴呆，总之她变得沉默而慵懒，地上时常就会出现不应该有的小便痕迹，再也不懂热烈为何物了。

但是有一次，同事说白球在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得到“自我”这种东西，如果有的话，那段最后的日子对于一生开朗的她也许反而是件坏事吧。

白球和猫每天都会经过镜子，这是同事捕捉到她偷偷观察镜子中的自己

昨天我去便利店，突然想起我们共度的最后一个春节，那天她莫名其妙极其不听话，趁我不注意拖着绳子往马路中间跑，我又急又担心，很久都没有那样，像小时候批评她那样戳她的脑袋。进便利店的时候，我还狠狠地有过这样的想法，既然白球这么不听话，她要走就走吧，结果一回头，从来都懂得安静坐在门口等我的白球，趁着别人推开门的当儿钻进来紧紧跟着我，就好像从来没有过的那样，怕与我走散了。

而我的手背突然就感知到了自己的泪水，我下意识地攥紧着什么，这辈子都不想松开……

这是白球离开我之前一周，那是我最后一次撒开绳子，试图召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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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648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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