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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旭 | 风 流 街 (五)

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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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8年10月9日开始,平台将连载凤翔县作协主席鲁旭先生长篇小说《风流街》。全书一共25章,24余万字,作者前后六易其稿,终在2017年9月修订完成。凤翔县作协非常荣幸地获得作者垂爱,与读者共享一场文字饕餮盛宴。计划分25天连载完毕,今天发表第五章。

编者按


▼往期精彩回顾▼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 旭 | 风 流 街(第二章)   

      鲁 旭 | 风 流 街 ( 第三章 )

      鲁 旭 | 风 流 街 (第四章 )


第五章

     厂长竞选会结束以后,雪中达找来了那晚去马得济家喝酒的哥儿们,大家坐在一起讨论淡镇长为什么会撕了马得济的竞选材料。计划生育干事一语就说出了原因:“你把香没有烧到。”

  “我不是把你们这些五王八侯都请到了么?咋还能说没有烧到?”

  “你把管领导的人给忘了,咋能说把香烧到了?”

  雪中达恍然大悟!在城关镇政府,人人都知道有个管领导的干事,她就是镇妇女干事范秋红。雪中达那天一时疏忽,竟把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这也许真是马得济没有当官的命吧!”他们一伙这么说笑着,也就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竞选过后的第三天,雪中达来到了马家泡馍馆。马得济正在和顾客说闲话,见雪中达进来,他慢腾腾地站起来,用滚开的水沏了一杯烫茶。当着顾客和服务员的面,他不好对雪中达说什么,只是把这杯烫茶狠狠地墩在了雪中达面前。

  雪中达是准备好了来挨骂的。他没有接马得济手中的茶,一边推着马得济往办公室走,一边笑着对马得济说:“昨天的事,你不要生气。你上街买东西,还要讲个一分钱一分货。你卖羊肉不是也讲究个钱多肉多?办事也一样,出多少钱,办多少事。就你那几滴水,还能渗个渠?还没有渗到地方,水早就干了。”

  “照你这么说,淡镇长那儿还没渗到?”

  “要是渗到了,还会出这事?他这是竞选,开始就没有限定什么人不能参加,你为什么就不能去竞选?但他把你撸了。这就说明他那儿的渠还干着。”

  “呐,那三千块钱哪儿去了?”

  “我看你大方才给你说这事,你原来这么抠门!”雪中达先镇了马得济一下,“你以为你出得不少了,可你算过没有,光我领来办事的干事就有二十几个,每人一条烟就是三千多块!”

  “呐,这当官的事,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咱摊不起这本。”马得济认了。

  “那倒未必。”雪中达说。“当官要有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有钱,一个是有名。你只要出了名,没钱也可以当上官。”这回他不再提说当领导,却指导马得济先搞点名声出来。“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大了,连鬼神都怕他,更不用说人了。”

  “哈,咱一个卖羊肉的,能出个啥名!你再甭耍笑我了!”

  “像你现在这么干,当然出不了名。不过,你要真想出人头地,还真得搞点儿名声。那样,无论你干啥都吃不了亏去。”

  “你越说越离谱了!这名声是大家对你的认可,又不是一件东西,能随便让你搞到手!”

  “当然能!你要是给某一项事情一下子捐上个十万八万,你看能不能出名?现在的事情,说透了,一切还不都是个钱!”

  “你别说钱了吧,我花不起!”

  “不过,和买官比较起来,这弄名气花的钱就少多了。”雪中达继续指导马得济,“你只要瞅准机会,向社会上的热门事情投些款,争取让他们把你上广播、登报纸、上电视、刻碑文。这样,你就出了名。有了名气,不怕当不上官;当了官,还怕没钱?”

  “这……,钱向哪儿投哩?”马得济的心又动了。

  “那就多了。学校、残疾人、妇女儿童事业、文化活动等等。只要你看准茬口,保你一投一个准。”

  “只要这事行,你就看着办吧。我他妈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干不干都被人笑话。要真干成了,说不定笑话我的人还会少点儿。”

  “谢谢你对老同学的信任。只是这……”

  “有话你就直说,别哼哼唧唧的。”

  “你要想搞投资,得先有点儿基础,靠你撑个羊肉摊儿,捐钱也不能捐多了。否则,人家会怀疑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弄不好还得审查审查。这次竞选还不是样子?要是你是个大饭店的经理,他淡镇长敢给你来这一手?吓破他的狗胆!可你是个摆摊子卖羊肉的,他把你欺侮了,你还只能干受!你生气又能咋的?你能不让他说?”

  “有道理。”马得济完全听信了雪中达的话。“我要不是个卖羊肉的,他淡镇长凭啥撕了我的报告?”

  “就是!不过,像你现在的摊儿,你要捐也就是捐上个三百五百。这点儿钱能顶个啥事?谁会为了这点儿钱给你宣传?”

  “对!咱就从自己身上动手,先把饭店的规模弄大了,再考虑捐资赞助的事。这样,也就好引起人家的重视。”马得济已经入了辙,一点就清。

  “为你这事我想了两三天,想来想去觉着你要想改变当前的处境,最好的办法是脱离你现在这个行当,干点别的正经事儿。这样,你出名的机会就会多些,成功的机会也就多些。”

  “照你说,我应该干点什么呢?”

  “我也没想好。这样吧,你先做准备,一边准备一边再考察。”

  根据雪中达的建议,马得济决定先弄点儿名气,走迂回当官的道路。眼下,他决心先改变自己目前的状况,正在四处活动,想搞一个比卖羊肉体面些的事情。

  世界上的事情虽多,但当你要想撇开你正在从事的事业,重新选择职业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世界其实已经人满为患,所有你想干的事情都已经有人在干。于是马得济只好在期盼中一天天地过。

  马得济正在为自己改行打主意,县政府里一位干事来吃泡馍。那天刚好店里客人少,马得济便坐在他身边说闲话。那干事告诉马得济,说雪中达将要被提拔为城关镇的副镇长。他还告诉马得济,雪中达正是用了他渗渠的那三千块钱为自己当官渗了渠。马得济不信这话。他相信雪中达把钱分给了那些为他办事的人,雪中达也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在马得济苦苦寻求新职业的同时,雪中达却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事情,开始为他自己的事情奔波。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对雪中达来说,是“塞翁失马,一定有福”。竞选厂长这件事,失马的是马得济,得福的却是他雪中达。通过这件事,雪中达明白了在镇政府里,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妇女干事范秋红。于是,他开始了他的“秋红攻势”。

  范秋红是城关镇政府里的大美人,就是在整个城关镇,她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就是在雪中达心里,范秋红的地位也仅次于张小侠。

  范秋红刚参加工作不久,为雪中达的身材和气质所动心,曾经主动到雪中达的卧室里串过几次门。对范秋红串门儿的用心,雪中达的心里当然明白。雪中达也不是什么柳下惠,能够对美女坐怀不乱!私下里也对范秋红动过心思。但那时他动的心思全是些歪心思,而绝不是正常的爱恋。当时雪中达的心里还只爱着张小侠,根本放不下第二张席位。和张小侠比,范秋红是另一种女人。看见张小侠,他想到的是爱,而看见范秋红,想到的便是肉欲。雪中达作为一个年轻体壮的男子,这两种女人他都需要。因而,他和范秋红老是不即不离,不远不近。

  雪中达也曾对范秋红动过真心思,那是在他明白了张小侠的心思之后。张小侠对马得济订婚的反应,使他发现了张小侠的心思全在马得济身上,自己只是待招的担子一头热,又想回过头来追范秋红。但这时,同事中间议论纷纷,都说范秋红和淡镇长有点不干不净。他虽觉着自己也在政府里工作,可从来没有发现这两人的关系有什么不对劲处,对这些谣传有点不大相信,但他也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是谁也说不清的。这种事往往是尿脬打人,疼倒不怎么疼,就是臊气难闻。他雪中达好赖也是一条汉子,是能站到人面前去的汉子!要是娶上这么个婆娘,弄不好要被人笑话一辈子!想来想去,就又忍住了。

  排除了范秋红,雪中达又加紧了对张小侠的攻势。他要和马得济比一比。好在那时马得济已经订婚,算是有了主儿。他就不信,他雪中达一个堂堂的国家干部,还比不过一个卖羊肉的个体户!

  和马得济较劲的结果,雪中达认识到自己失败了。马得济结婚之前,张小侠还和他来往,其实也就是同意他到工商局去找她。可马得济一结婚,张小侠立即便出走了。这中间的原因,就是瞎子都能摸出来,他雪中达不想承认也办不到。

  张小侠失踪后,雪中达完全灰心了。他重新估计了一下自己,权衡了一下利弊,又把目标定在了范秋红小姐身上。

  范秋红当初主动靠拢雪中达,而雪中达给范秋红来了个假痴假呆,语言甚至行为上不分轻重地和范秋红调笑,却从来不提婚姻大事。雪中达也知道他这种佯装不理解的做法很伤了范秋红的心。现在要想重新追她,正当途径看来是行不通了,只好另辟蹊径。经过认真考虑,精心谋划,雪中达给自己制订了一套旁敲侧击的办法。

  这一天,雪中达瞅准只有范秋红一个人在机关值班,便在下村途中半道而返,以谝闲传为名,进了范小姐的房间。他先对范秋红来了一番全方位的恭维,从房间的布置到她的衣着打扮,从她的言谈举止到工作魄力,从她的待人接物到社交能力,旁征博引,说得既夸张又不显谄媚,直听得范秋红激动不已。但雪中达又不从行动上表示亲近,老是在范秋红身边转来转去,那在空中挥舞的手有几次似乎就要落在范秋红的头顶或肩上,却只在她的头顶慢慢地划个圈儿就又收了回去。

  雪中达这种欲擒故纵的一番显摆,早已经搅得范秋红的心里波翻浪涌,神不守舍了!她的眼睛早就成了追光灯,直追着雪中达的身子转,眼中波光盈盈,恨不得立即就倒在雪中达的怀里。雪中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见时机已经成熟,话锋一转,在委婉地表达他对范秋红仰慕的同时,也说到了他工作上的不顺心。当然,这些不顺心本来是完全不应该有的。他对淡镇长的工作作风一直很赞赏,而且愿意为他死而后已。可不知谁在中间说了些不了解情况的话,使淡镇长对他产生了误会,使他在配合上老也合不上拍。

  这时的范秋红已经完全把雪中达当成了自己人。她告诉雪中达:“听说县上最近要提拔一批乡镇副职,你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不知道情况。再说,我就是争取了,怕也不顶事。斗大的麦颗儿还不都要从淡镇长的磨眼里下去?”

  “淡镇长的事,只要你,想办……”范秋红一向灵牙利齿,这句话却说得期期艾艾,而且本来化妆得很白的脸,也显出了红色。

  “想办!咋能不想办!”雪中达迫不及待地说。他发现范秋红并没有接他的话,抬眼一看范秋红的脸,他心中突然明白了。这时雪中达正好转到了范秋红面前,他弯下腰,伸出了手。范秋红一把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扑进了雪中达怀中,雪中达紧紧地抱住了她。

  雪中达欲擒故纵的战术,加上长时间语言上的挑逗,早已使范秋红春情萌动,意马难拴了。雪中达抱着她只是轻吻了两下,一只手刚伸入她的襟底,范秋红就已经进入了角色,浑身软得像没有了骨头,粉脸滚烫,口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令人心神摇荡的哼哼声。雪中达虽然也被范秋红挑逗得欲火烧身,但他的神志却很清楚。他不敢放纵自己,见好就收,没有让事态再向纵深发展。他心里还有同事们的议论在,怕再发展下去,自己没有了退路。

  受了范秋红的鼓励,雪中达开始为自己跑官了。而在镇政府里,范秋红也开始为雪中达做工作。没有多久,雪中达要当副镇长的事已经在镇政府广为传播。

  好事来得太容易,特别是范秋红在淡镇长跟前说话这么起作用,雪中达心中倒有点不踏实。他怕同事们的议论是事实,这样,他一生也许就只有一种颜色的帽子可以戴了。他得实实在在地摸摸底。

  借着星期天值班的机会,雪中达把范小姐约到了他的办公室兼宿舍。两人都知道这次约会的目的,也就心照不宣。范秋红进门之后,主动关上了屋门。雪中达也不怯阵,抱住范秋红就放倒在了床上,在范秋红引导性的挣扎中,很顺利地便剥光了她的衣服。真枪实弹来了个实际检验。因为雪中达别有目的,虽然玩得如痴如醉,却时时在注意范秋红的表现。虽没见范小姐留下红色印记,却见她疼得痛不欲生,咬牙切齿,低声哼叫不绝于耳。雪中达虽然不能肯定这叫声是真是假,但却被她叫得心中奇痒难挠,兴奋无比,一发而不可收。这一下午,竟至连战两场。有了这第一次,接着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于是,政府里也就有了新的议论,有些人甚至将这件事与雪中达提拔为副镇长的事挂靠了起来。这些议论,雪中达自然也有耳闻。于是,在范秋红提出婚姻大事时,他不得不把这桩好事很快定了下来。

  雪中达是在宣布提拔为副镇长的当天宣布结婚日期的。他的妻子当然地是城关镇的妇女干事范秋红。人们都说他是双喜临门,他也这么自认。他的婚事办得非常体面,来宾甚众,但马得济却没有去。他认为雪中达这么快就结婚,太对不起张小侠了。

  马得济不来参加婚礼,雪中达竟然没有计较。三天一过,他就又出现在马得济的泡馍馆里了。奇怪的是两人竟然都没有再提雪中达结婚和张小侠的事,他们的话题依然围绕着马得济。

  人,只要你铁了心要干一件事,不管再难,机会总是有的。马得济终于等来了一个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县上决定新开一条街道。

  在雪中达的参谋下,马得济收起了很能赚钱的羊肉泡馍摊,在县城新开街买了门面,办起了“得济羊肉泡馍馆”。

  泡馍馆办得相当气派,花费也相当可观。马得济拼上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和摊底,还差了两万多元。马得济想贷点款,但正碰上紧缩银根,贷不出来。这次雪中达给马得济帮了一次真忙,由他出面担保,马得济在一个做礼帽生意的杨老板那里借了两万元债。

  开张这天,由雪中达出面,替他邀请了城内能够请到的所有当官的和有头面的人物。县乡镇企业局的领导还亲自为他的泡馍馆剪了彩。容纳十个台面的大厅里座无虚席。马得济总算出了风头。

  正当大家面对丰盛的酒席,手举酒杯,倾听淡镇长致祝酒词的时候,门口突然喧闹起来。马得济还没有搞清是怎么回事,四个身佩绶带的小姐一个个捂着脸跑了进来,后边跟着涌进几位不速之客。马得济一眼便看出小黑子在这伙人里。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淡镇长也停止了兴致正高的祝酒辞。

  小黑子和几个小混混一直走到马得济跟前,一个混混细细地辨认了半天马得济,直看得马得济心里发毛,这才阴阳怪气地说:“蛐蟮真的还成了龙了!卖羊肉的假回民还真的当上老板了!”

  另一个叫阿宝的接着说:“只怕是核桃树栽在花盆里,山皮褪不了。当老板也是一身膻气。淡镇长,你闻到了没有?”

  马得济是和淡镇长挨坐在一起的。镇长的一举一动他看得非常清楚。当那两个小混混欺侮他的时候,淡镇长竟没有任何表示,就像他身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他这才明白,镇长对这些人特别宽容。就是现在,他也一直拿着讲话稿等着,直到这几位大小混混在餐馆巡视一遍,当着满满一餐厅人的面,把餐桌上作为主菜的羊肉全部装进了塑料袋里,大嚼着扬长而去,方才重新开始致词。

  羊肉虽然很快就补了上来,但大家的吃兴已受了影响。特别是马得济,虽说饭店是开大了,心中却平添了许多失落。当别人叫他老板的时候,他心中总有股不是味儿。

  泡馍馆开张伊始确是红火了几天。来的食客大都是蹭油水的。那股新鲜劲一过,泡馍馆里的食客基本上稳定下来。马得济一算,这泡馍馆和他的泡馍摊比起来,也就是多收入了几个税款,他实际的收入几乎没有变化。不过他还是不后悔。因为就是生意不如原来,他也还是有收获的。起码他现在的身份是比小店老板高了!还有,在经常来泡馍馆的食客中,他还结识了几个很有用的人物。

  马得济结识的人物中,一个是财政局分管银行的股长,叫刘好同。他虽常来吃饭,却每餐必结清账目,从不给服务员找麻烦。马得济很敬重刘好同的人品。生意清淡的时候,他便过去和刘好同拉闲话,有时也说些官面上的新闻。说到桃色事件,刘好同便嘻嘻地笑,从不插嘴,也不加评论。马得济和他相处,从不说自己的事。

  “事情要真打真干,不能想歪门邪道。”这是刘好同股长的口头禅。但马得济并不信这话,因为刘好同已经当了十年股长,却一直升不了局长,而在他手下当过干事的洪秋,现在却是他的顶头上司。

    洪秋也常来泡馍馆。有了在竞选中那次交道,马得济和他也算是熟人了。小伙子风流倜傥,也常和马得济海侃。马得济发现只要他和洪秋在一起,那些街上的混混便不和他闹事。一次小黑子亲自进了操作室动手抓肉,马得济嫌不卫生,说了小黑子两句,因而争吵起来。这时洪秋恰好走了进来。他才和马得济打了个招呼,小黑子便悄悄地溜出了泡馍馆。因为上次的事是雪中达经手了结的,所以,马得济还不了解洪秋和小黑子之间的特殊关系。

  马得济虽说看不上洪秋的为人,却愿意和他说自己的事情。他认为洪秋在官面上,要比刘好同强多了。

  说起马得济往后的事,洪秋主张先挣点儿钱,等钱多了,再谋算名气、地位。说归说,马得济对他的话并不在心。因为他发现洪秋吃过饭常常挂账,而这些账无一例外全开在了往后单位招待的账上。因而,马得济表面上非常器重洪秋,但在心里并不以为然。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直到雪中达给马得济带来了两位远方客人,才打破了马家泡馍馆的平静。

  这两人最显著的特点是一位少了一条手臂,一位脑袋上开了个天窗。这个天窗虽然经过高手装修,还是留下了巴掌大一块很显眼的疤。缺手的叫卫和平,大疤拉叫相红军。听雪中达说,这两人都是复员退伍军人,是当年参加过老山战斗的老英雄。现在,他们来为一个全国很有影响的什么项目募捐。

  招呼客人坐下,雪中达把马得济拉进了包间,神秘地说:“这两人都是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英雄,现在残废了,成了荣誉军人,享受着国家的供给制。但他们有好些战友牺牲了,家里只领了几千元的抚恤金,现在生活困难,找部队的不少,部队也解决不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组织了一个‘爱国者自救协会’,分头在全国为这些生活有困难的军人家属进行募捐。他们刚到县上我就领到你这儿来了。这是大事,弄好了会全国闻名的!”

  “事情倒是好事情,不说名气,就单是给残废军人,咱也应该捐款。可我手头没钱,借的钱也快到期了。”马得济沉思了半晌才说。

  “你先让他们住在你这儿,他们还要在全县大点儿的企事业单位和个体企业进行募捐,你的钱在他们走时能带上就行。”

  于是,马得济在饭馆里挤出了一间宿舍,卫和平、相红军二人便吃住在得济泡馍馆里。晚上空闲下来,卫和平、相红军两人便给马得济讲述自卫反击战中的战斗故事,讲他们如何在战斗中负伤。讲得跟电影上演的一模一样。

  “我们兵大哥可苦了,哪有你们老百姓这么安稳!”这是卫和平常常吊在嘴上的话。相红军不这么说。他总是很谦虚,总要叫马得济“马老板”。他说,人一生干什么事由不了自己,但怎么干却全由自己。他还说,在他的战友中,也有胆小怕事临阵脱逃的呢。当然,这话是只对马得济一个人说的。

  相红军和卫和平住进来的第五天,得济泡馍馆刚刚开门,突然进来了两位全副披挂的民警。

  这两位民警马得济都认识,是城关镇派出所的,昨天还来吃过泡馍。他们昨天来时穿着便装,进门后正赶上卫和平、相红军两人讲战场上的事,他俩听得津津有味,连泡馍都放凉了,还是马得济叫服务小姐给热的哩。他俩今天来这么早,恐怕又是来听故事的。马得济笑着说:“你们来得真早,两位英雄还没有回来呢!”

  “我们找你。”民警一脸严肃。

  “找我?”马得济吃了一惊。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公安人员打过交道。

  “请你到派出所去一趟。”那位年龄大点的民警说。

  “我正忙着,下午吧。”马得济赔着笑脸说。他想赶紧找雪中达,让他给出个主意。

  “不行,现在就得走。”那个年轻点的态度坚决。

  “这是公事。你把饭馆里的事向别人交待一下,说不定还得一阵子呢。”年龄大点的那位说。

  到了派出所,雪中达也在。待“请”他们的民警出去之后,雪中达悄悄告诉马得济:“卫和平、相红军两人是大骗子。我们上当了。”

  法律是威严的。尽管提审马得济的都是熟人,几乎人人都吃过他做的羊肉泡馍,他看见他们坐在那里,心里还是一个劲地打鼓。好在这些年他并没有什么劣迹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也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不过的农民,也就恩开格外,只提审了两次,就让他在里边呆着。等把卫和平和相红军抓住后,证实没有他的事就放他出去。

  卫和平和相红军很快就被抓住了。

  这两人来到县城后,掌握了乡下有一个企业家是退伍军人出身,便给他下了赌注。他们那天去乡下游说,那企业家并没有动心。他们不甘心,便在那儿住了下来,准备来日再攻。谁知这位退伍军人已经看穿了他们的目的,硬是不肯出来。

  能混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县城里来,卫和平和相红军也不是初次出道。他们看着善化不行,打算恶讨。他们在小镇上人稠广众之中挡住了这位企业家,公开了他们募捐的目的,引起了在场群众的同情。借着群众的同情,他们煽动群众,对这位企业家进行围攻。

  正当他们和企业家纠缠的时候,企业家的秘书不声不响地挤出了人群,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公安局立马通知企业家所在地的派出所和城关派出所分头行动。接到电话,派出所的人不由卫和平、相红军两人分说,便把他们带到了县公安局。

  事情是明摆着的,没用多久,公安人员就审清了案子。马得济只是受骗,没有参与骗人,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在派出所呆了两天,回到饭馆时,正赶上前来讨账的杨老板堵着门骂街。马得济好说歹说一点事儿也不顶。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马得济说不过去,答应三天内保证将钱还上。

  借债的担保人是雪中达。杨老板见雪中达直到现在还在派出所里关着,怕这事还有变化,非要马得济现在就还钱不可,任谁劝说都不听。劝得狠了,他反问一句:“马得济被公安局抓走了,这钱你替他还呀?”劝说的人便散了场。

  正在两人撕扯不开的时候,财政局的刘好同股长来吃饭。他问明了情况,叫上两人去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马得济的事到此算是了结了,不会再进监狱。雪中达也是被公安局留下帮着取证,这才劝说走了杨老板。

  马得济进了派出所,泡馍馆虽说没有关门,这两天的生意却特别清淡。马得济请刘好同坐下,他亲自下了操作间给刘好同做了碗羊肉泡馍。吃过饭,刘好同要开账,马得济死活不收,但刘好同说如果不收账,他就再也不来了,马得济只好收了。

  马得济虽说为骗子的事进了次号子,自己却没有受骗。这事很快在天兴县城传开,而且很为一些人不平,他们要来看看马得济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样一来,得济泡馍馆的生意反而意外地好。马得济也就不再为这事觉着懊恼,心情反而开朗起来。

  在这期间,马得济认识了几个非常活跃的青年男女。他们总是哼着歌曲进店,又哼着歌儿离开,马得济觉着他们是另一个活法,而且活得比自己轻松,比自己开心,便也跃跃欲试。好在他有的是条件,便在做生意时有意亲近,瞅机会便坐在他们身边说一阵子闲话。这几个年轻人也很爱交朋友,没几天,马得济便和他们混得相当熟了。马得济也知道了他们是在一家舞厅干事。

  “马老板,咱俩跳舞吧!”

  这一天生意清淡,舞厅这伙青年吃饭的时候,马得济免费为这几个新朋友提供了一瓶西凤酒。这一瓶酒使六个青年人情绪高涨,其中一个身材娇美的姑娘向马得济发出了邀请。

  “我,我不会跳舞。”马得济羞红上脸,话说得期期艾艾。

  “哎呀呀!你这么大的老板还能不会跳舞?你怕是看不上我,不想和我跳吧!”姑娘笑着说。

  “我真的不会。”马得济站起来说。

  “当老板的不会跳舞,我就不信!”姑娘说着走过来,一下子偎在了马得济杯里,“来吧,慢四。”

  这姑娘一偎过来,马得济立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当着饭馆这么多人的面,和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亲近,马得济既兴奋又羞怯。他想推开她,可手伸出去,却握住了姑娘的手。

  有人用口哨吹起了一支曲子,姑娘便抱着马得济摇。马得济只觉得姑娘的身体像是一团温热的带着电的软肉,姑娘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无比香甜,而姑娘那时不时蹭着他的胸肌的乳房,那时不时搔着他的脸颊的鬓发,更是弄得他浑身麻酥酥地燥热难耐!他只觉得大脑里空空洞洞,整个身子飘飘欲仙。他虽然结婚已经五年,媳妇也长得相当俊俏,可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搂过,更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还没有走上两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下面,只觉得裤衩太小,已经容不下那玩意儿了。他怕姑娘觉察,不由上身前躬,屁股向后狠撅。心里一慌,脚下不由乱了,一下子重重地踩在了姑娘娇小的脚上。

  “哎哟!”姑娘一声尖叫,把马得济从云端里掀了下来。

  “你真不会跳呀!”姑娘一只脚跳回了座位。

  “真不会跳。”马得济满面羞红,抱歉地说。

  “我来教你!”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站了起来,不由分说架住了马得济,就在餐厅的空隙里转了起来。马得济只觉得房里的一切都错了位置,无论他怎么小心,那桌子板凳老是往他身上撞;带他跳舞的小伙也狠劲地往他脚上腿上踏!他被踏狠了,也想踏那小伙子一下解解气,但他无论如何却踏不到人家的脚上。转了三五十个圈子,马得济已经不辨南北东西了,只好连连求饶。

  这是马得济第一次跳舞。

  有了这一次跳舞的经历,马得济真是谈舞色变。他对舞厅里来吃饭的那帮男女虽然还是相当热情,但总比以前差了点。那帮年轻人中有一个领班,便撺掇马得济再办一次舞会,他一定能教会马得济跳舞。马得济经不住诱惑,在他的店里又跳了一次。这一次,无论是舞厅里的人还是带他的领班,都是像走路一样来回地走。没有几分钟,马得济便适应了。跳了几曲,领班让一个姑娘来带马得济。马得济虽被她身上的香气熏得不知所措,踏了两次姑娘的脚,使得他面红耳赤,却从此改变了他对跳舞的看法。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马得济在跳过这次舞后,便常常让泡馍馆早早关门,腾出地方来办私人舞会。现在的流行舞,外边的人说是“胸贴胸,肚贴肚,一小时走不了几步路”,其实也就是抱着个女人,就着那死气沉沉的音乐在那儿不停地摇罢了。没有一个星期,马得济便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雪中达从派出所出来了。这次进宫没有影响他当官,也没有影响他的工资。正确的叫法是:他去帮派出所办了个案子。

  马得济为雪中达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他让泡馍馆提前打烊,将餐厅完全腾了出来,在这里办了一次舞会。他发现雪中达原来会跳舞!但当雪中达发现马得济会跳舞后,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历来被人们笑为文物的马得济,竟然学会了跳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雪中达笑道,“你有这个兴趣,往后,给咱多办几次。人我给咱组织,咱也潇洒潇洒。”

  “行。可你来时得把夫人带上。再给我带个舞伴。”

  马得济真的又办了一次舞会。虽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把餐厅做了装饰,可音响还是一台收录音机。雪中达也按照约定,除过带上范秋红外,也给马得济带来了舞伴。不过,他带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还都是回来度假的女大学生!马得济自然是特别高兴,因而对饭馆里的人也开了绿灯,说是谁要学跳舞尽管来。并且还让区亚平摆上了糖果瓜子口香糖之类小食品,给三位女性每人开了一听饮料。雪中达对“舞厅”端详了半天,说是灯泡太大,马得济忙换上了彩色小灯泡。

  音乐响起之后,雪中达让范秋红陪马得济跳,他则陪着一位大学生姑娘跳。马得济只会跳那种最简单的四步舞,而且姿势也是包厢里流行的那种“胸贴胸,肚贴肚”式。他以为所有跳舞的人都是这种式样。好在范秋红对这种强刺激并不反感,因而马得济也就不管雪中达是如何的眼中滴血,只管把范秋红抱紧了摇啊摇,摇得神魂飘荡。

  第二曲开始,雪中达吸取教训,不再让范秋红和马得济跳,而是让范秋红去给区亚平和魏紫莲教舞,他和马得济则一人陪着一位大学生姑娘跳。乐曲一开,马得济也学着雪中达的样子像模像样地伸手邀请大学生姑娘。姑娘欣然站起。可马得济的手一搭上她的纤纤细腰,便习惯地把姑娘往自己胸前拉。大学生姑娘虽很反感,却没有明说,而是婉转地说:“咱们跳‘国标’吧,这种舞粘糊糊的,跳起来太难受了,我不习惯。”说着便把马得济推开了。

  马得济是在舞厅小姐的训练下学的跳舞。就其水平而言,还是货真价实的舞盲。他根本不知道“国标”是个什么东西,姑娘一说,他便傻了眼。那姑娘为了不使他太难堪,便拉着他给他讲解。范秋红看到马得济的样子实在可怜,便叫那大学生姑娘和马得济过去,让大学生姑娘教,马得济和区亚平、魏紫莲她们一起学。

  一支舞曲也就几分钟,最长的也不过十分钟。马得济还没学几步,曲子也就结束了。下一个曲子开始,他已经无心再学,很想和范秋红再跳一曲。雪中达看出了他的想法,先下手为强,一把拉过范秋红说:“说是带你来跳舞,都好几个曲子了还没陪你跳,你不会生气吧?”

  “你先陪客人跳舞是最起码的礼节,我咋就会生气了呢!”范秋红也笑着说。这支曲子是三步舞曲,雪中达夫妻俩说着笑,便在场子里转了起来。马得济看自己插不上手,正想再找大学生姑娘去讨教,只见那两个姑娘已经结着伴儿,在场子里转得长发似幡,短裙如鼓,花枝招展了!马得济只好站在边上看。他只觉眼前倩影似隐似现,如幻如仙;场中玉腿乍掩还露,如迷似梦。可惜灯虽不闪,光线却实在太暗,令马得济大失所望。

  连着歇了两支曲子,马得济已经觉着有点寡味,心想下一个曲子无论如何也得和范秋红跳一曲。雪中达嘴里没说,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也有这个打算。曲子一开始,他便拉着一位大学生姑娘上了场。马得济一看有了机会,忙往范秋红身边走。可他还没有走到,没上场的那位大学生姑娘已经拉着范秋红站了起来。马得济顿觉大扫其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围着放饮料的小桌子转了转,又进了他的办公室,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顺便就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慢慢地喝。直到曲子终结,他才端着咖啡走了出来。

  这支曲子已是录音带这一面的最后一支。马得济出来后,见雪中达他们跳舞的兴致正浓,心里不由生出一股醋意。他见录音机已经停了,却并不急着去换磁带。直到雪中达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带子,他才仿佛恍然大悟似地说:“你们还跳不跳?”雪中达听出了马得济的意思,就说:“有新曲子就再跳几曲,没有就算了。”两位大学生姑娘也看出了马得济的失落,便说:“算了吧,我们明天还要坐车呢,不能玩得太久。”马得济也就不再换带子,而是招呼大家喝饮料。舞会到此也就结束了。

  和马得济跳过舞之后,雪中达有好一阵子没到得济泡馍馆来。马得济知道雪中达是生了自己的气,可他不想主动找雪中达和解。一来因为这一段时间,他的泡馍馆的生意也有了回升,他比较地忙了些,再者,他也觉得在没有熟人的场合,他反而没有多少压抑感。

  好景不长,马得济借的款到期了。这次再不还款,无论从哪方面都已经说不过去。可马得济手中的现款仅仅只能凑出一万元。他只好去求雪中达,让雪中达给债主杨老板说说情,再宽限几个月,到时他本息一次还清。雪中达说:“你还是咬咬牙还了吧。咱们到那儿去了一次,说话已经不大起作用了。你要是在这笔款子上再鼓不上劲,咱们就彻底被人给看扁了。”

  雪中达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马得济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另想办法。可他出去借了两天钱,才感觉到雪中达说得不无道理。有位性子直的人明确告诉他说:“钱有,可得借给保险的人。你已经和公安局打了一次交道,谁能保证你不会再和他们打交道?”他还劝说马得济:“你不要再跑了。有钱的人谁也不会再借钱给你的,你就是把利息出得再高也没有用!”眼看还款期限已到,实在没有办法,马得济只好贴出了广告,准备出售开张还不满一年的泡馍馆。

  虽然马得济欠了一屁股债,得济泡馍馆的生意还是叫人眼红的。出让的告示一经贴出,欲购者还真不少。马得济接待了几位,才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想趁马得济走下坡路的时候来拾个便宜。出的价差得太远,一时半刻达不成协议。

  离还款的最后期限只剩了一个星期,马得济总算等来一个实心买主。他在提出购买得济泡馍馆之前,已经以吃饭为名,在泡馍馆里泡过五六天了。他出的价格虽说还是低,但已经和马得济心中想的所差不多。这一天,马得济和这位买主正在就价格做最后的磋商,外出已经五年多的张小侠突然走了进来。



END



作者简介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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