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中国诗人在世界上还没树立起自身形象｜文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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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当代诗人，现执教于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出版有诗集《虚构的家谱》《大意如此》《西川的诗》《中国的玫瑰》、散文集《水渍》《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随笔集《让蒙面人说话》、评著《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诗歌卷》、译著《博尔赫斯八十忆旧》《米沃什词典》（与人合译），编有《海子的诗》《海子诗全编》。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齐伯格奖修金（1997）、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德国联邦文化基金会奖修金（2005）等。

观点1

中国的翻译家和外国诗歌界并没有太多来往，对外国的诗歌现场不了解，而了解国外的诗歌现场和诗人圈子恰恰是很重要的。

观点2

中国当代诗歌在语言上的问题，经过英译文的提醒大致呈现为：没有修辞，没有写作观念，没有独在的具体性，不直接……没有令人惊讶的意象和句式，没有新鲜感……

观点3

中国古典诗歌在国外翻译得很多，声望也很高，这无形中给人一种印象，即中国古典诗歌才是真正的中国诗歌，于是它挤占了中国当代诗歌本来应该占有的位置。

观点4

无论是中国的诗人还是作家，在世界上还没有树立起自己的诗人、作家、知识分子形象。在世界顶级报刊上，极少能够看到中国作家、诗人的影子。大家根本就不参与，甚至也没能力参与世界性话题的讨论。

观点5

制约文化传播的也有诸多原因。从大学到出版社，我们没有一套令人信服的文学批评体系，很少看到富于真知灼见的文学批评文章。

1绝大多数诗人的作品翻译成外文以后完全处于失效状态

有了这些译本，还有一些综合性的译本，中文诗歌至少应该给英语世界留下点印象了，可惜除了朦胧诗，竟然没能留下什么印象。如此看来，这就不仅仅是一个翻译的问题了

庞德说过，一个伟大的文学时代必是一个伟大的翻译时代。遗憾的是，我们现在能读到的外国翻译诗歌不少还是百八十年前的作品，许多当代外国诗人，我们无从了解，更无从分辨好坏。

“翻译在当代世界文化中变得非常重要，很多思想家的哲学思考都是从翻译中获得灵感。翻译已经远不是一种工具，而可能是一种哲学的思索。”在诗人西川看来，翻译出版太依赖中国大学里的翻译家，可中国的翻译家和外国诗歌界并没有太多来往，对外国的诗歌现场不了解，而了解国外的诗歌现场和诗人圈子恰恰是很重要的。我们的翻译家进不了外国诗歌现场，就会放大他们的影响力。

北大英语专业毕业的西川，曾翻译过庞德、博尔赫斯、米沃什等人的作品，他在谈到过去从英译文看中文诗、东欧诗和日本诗的体会时表示，由于是将翻译成英文的中文现代诗与其他国家的诗歌混在一起读，使得他对现当代中文诗歌的国际呈现有了感慨，也加深了对中文诗歌本身存在的一些问题的认识。他说，除了个别当代诗人的中文作品，绝大多数诗人的作品翻译成外文以后完全处于失效状态。、

在西川看来，这种失效状态不能归咎于译者。仅就奚密《中文现代诗选》而言，她所进行的虽属学术翻译，不是诗人翻译，但其学术翻译水平依然是可信的。

“我在此根本不想苛求哪一种译本，任何译本都是对中文新诗传播的贡献。”西川说，中文诗歌至少应该给英语世界留下点印象了，可惜除了朦胧诗，竟然没能留下什么印象。

2无法掩盖大部分中文诗进入其他语言后呈现的缺陷或尴尬

无论什么样正确的观点，都无法掩盖大部分中文诗歌在进入英文或其他语言后所呈现出来的缺陷或尴尬。从生成的意义上说，没有哪一个诗人的作品可以摆脱其语言、传统、审美和道德的上下文

“既然我们可以为中国古典诗歌在翻译成英文后，依然在某种程度上保存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光彩而骄傲，我们也不妨看看能否为已经翻译成英文的中文现当代诗歌而骄傲。”西川说，如果你反对后一种做法，也请你反对前一种骄傲。“我知道诗歌翻译的问题非常复杂。没人敢口无遮拦地断言存在一种标准的国际性写作，尽管的确有人谈到过当代世界诗歌的共同性，但也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否认中文现当代诗歌已经在相当程度上现代化了。而‘现代’，或许正可以被用作一个诗歌的公分母，当然不是唯一的公分母。不过我要说的是，无论什么样正确的观点，都无法掩盖大部分中文诗歌在进入英文或其他语言后所呈现出来的缺陷或尴尬。从生成的意义上说，没有哪一个诗人的作品可以摆脱其语言、传统、审美和道德的上下文。但事实却是，越是优秀的诗歌，越渴望一试超越上下文。而糟糕的诗歌往往向上下文求来太多糟糕的借口。”

长篇大论的分析举证后，西川得出的结论是，中国当代诗歌在语言上的问题，经过英译文的提醒大致呈现为：没有修辞，没有写作观念，没有独在的具体性，不直接，总是摆好了架势再进入诗歌，慢条斯理，弯弯绕，用大词，没有令人惊讶的意象和句式，没有新鲜感，有新鲜感的没厚度，等等。

3诗歌翻译需要译者的责任心、耐心和对语言的诚实

学者翻译家应该了解中文诗歌的写作现状，同时不要对原文进行过多的文雅化处理，应译出诗歌的原汁原味。如果不是因为现有译本质量太差，最好不要重复翻译

“在中文语境中，讨论一下近年来我们语言的粗痞化，以及与之对立的精致化的问题，会更有意义。”西川说，语言的粗痞化肯定不仅仅是一个语言问题，它也是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经济生活、道德生活作用于语言的问题。现代汉语比古汉语清晰，但这又涉及翻译对现代汉语的影响。无视这些影响，就会只纠缠于一些对汉语的传统的认识，以及不假思索地把波兰人或法国人或美国人的问题当成我们自己的问题，至少我们应该警惕这种把什么都混为一谈的思维方式。

在西川看来，在奚密《中文现代诗选》　中，有几位诗人的作品还是过硬的，例如，痖弦的《盐》在英文中的效果就不错。不过，有些作品真的是既无语言也无观念，甚至连一点点聪明和狡猾也没有。这样的诗还要翻译成英文出版，不仅丢作者的脸，也丢当代中文诗歌的脸。

对于翻译方面存在的问题，西川表示，诗歌翻译需要译者的责任心、耐心和对语言的诚实，虽然是为他人作嫁衣，却也不能毛手毛脚。“在国内诗人的写作中，我也看到糟糕的翻译带来的坏影响——原文可能很清晰，但被翻译得语义不明，这可能令某些不懂外文又喜好学习的诗人以为那也是一种写法。”西川介绍，目前的中青年诗人中，也有一些人尝试翻译，但他们的外文水平不够。他提醒，为自己翻译和为别人翻译是两回事。对于学者翻译家，他建议应该了解中文诗歌的写作现状，同时不要对原文进行过多的文雅化处理，应译出诗歌的原汁原味。如果不是因为现有译本质量太差，最好不要重复翻译。

当记者提及之前冯唐翻译泰戈尔诗作引发的风波时，西川明确表示对此不屑置评。

4对中国诗歌和诗人的介绍比较少的原因有多种

首先，缺乏翻译。其次，在国外有兴趣介绍中国当代诗的人本来就少，下大力将翻译工作铺开的人更少。第三，我们缺乏一个活跃的海外文化社区

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中国对域外诗人的了解很普遍，但欧美国家对中国诗歌和诗人的介绍却很不对称。西川认为其中的原因有多种。

从国外情况讲，首先，缺乏翻译。中国古典诗歌在国外翻译得很多，这挤占了中国当代诗歌本来应该占有的位置。

其次，在国外有兴趣介绍中国当代诗的人本来就少，下大力将翻译工作铺开的人更少。无论是中国的诗人还是作家，在世界上还没有树立起自己的诗人、作家、知识分子形象。像在美国《纽约时报书评》等世界顶级报刊上，极少看到中国作家、诗人的影子。没有主流报纸上的书评，书在国外出版了，意义也不大，因为没有产生影响力。

第三，我们缺乏一个活跃的海外文化社区。从国内讲，制约文化传播的也有诸多原因。我们没有一套令人信服的文学批评体系，很少看到富于真知灼见的文学批评文章，只有所谓后现代主义的众声喧哗，这把国外观察中国文学状况的人搞得晕头转向。现在还没有一套成熟的海外书籍出版的资助规划，又没有私人基金会来提供出版赞助。有时即使找到了好的译者，也找不到出版赞助。西川说目前这种情况正在改变：国家已经开始资助中国作家的海外出版。但问题是，由谁来决定资助哪些作家、诗人？有没有一个具有公信力的评审会？我们总是抱怨没有好的翻译，但其实更重要的问题是翻译谁的作品。

辽宁日报／高慧斌

本文为辽宁日报“重读新诗系列策划”系列报道之一，本次采访对象为西川。

西川：箴言

击倒一个影子、站起一个人 

树木倾听着树木，鸟雀倾听着鸟雀； 

当一条毒蛇直立起身体，攻击路人，它就变成了一个人。 

你端详镜中的面孔，这是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冒犯。 

法律上说：那趁火打劫的人必死，那挂羊头卖狗肉的人必遭报应，那东张西望的人陷阱就在脚前，那小肚鸡肠的人必遭唾弃。 

而我不得不有所补充，因为我看到飞黄腾达的猴子像飞黄腾达的人一样能干，一样肌肉发达，一样不择手段。 

葵花居然也是花! 

为什么是猫而不是老虎成了我们的宠物? 

小小的疼痛，像沙子涌入眼眶的感觉——向谁索取赔偿呢? 

一本书将改变我，如果我想要领会它；一个姑娘将改变我，如果我想要赞美她；一条道路将改变我，如果我想要走完它；一枚硬币将改变我，如果我想要占有它。 

我改变另一个生活在我身旁的人，也改变自己；我一个人的良心使我们两人受苦，我一个人的私心杂念使我们两人脸红。 

真理不能公开，没有回声的思想难于歌唱。 

愤怒使咒语失灵。 

对于海上落难的水手，给他罗盘何用? 

不要向世界要求得太多；不要搂着妻子睡眠，同时梦想着高额利润；不要在白天点灯；不要给别人的脸上抹黑。 

记住：不要在旷野里撒尿；不要在墓地里高歌；不要轻许诺言；不要惹人讨厌；让智慧成为有用的东西。 

可以蔑视静止的阴影，但必须对移动的阴影保持敬畏。 

太阳鸟争飞，谁在驱赶? 

什么样的好运才能终止你左眼皮不住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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