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伟《清帝木兰秋狝大典之：塞宴四事》（下）

2017-08-25 王志伟 乐艺会

王志伟，故宫出版社宫廷历史编辑室主任，中国文物学会文博出版传媒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从事有关清代宫廷历史方面的研究、编辑与出版工作。著有《故宫藏影——西洋镜里的皇家建筑》《光影百年》《乾隆箴言》等，另与人合著《海淀历史文化研究》《南锣鼓巷史话》《建国门史话》等。所编辑的《故宫识珍》《浅谈博物馆陈列展览》等多部作品获选为“全国十佳文博图书”称号。2014年，其与《紫禁城》杂志合作完成的“故宫穿越照”，引爆网络，好评如潮。

肄武习劳的王朝遗产——清帝木兰秋狝大典（下）

故宫出版社宫廷历史编辑室编辑王志伟

塞宴四事

除行猎外，蒙古宴会是皇帝在木兰秋狝期间的一项重要活动。以席间渐次展示的四种极富观赏的表演——什榜、相扑、诈马、教駣，而被称为“塞宴四事”。

与宴的扎萨克蒙古诸部主要是喀喇沁、东土默特二部所在的卓索图盟，以及翁牛特、敖汉、奈曼、巴林、克什克腾、阿鲁科尔沁、喀尔喀左翼、扎鲁特八部所在的昭乌达盟。从前，木兰秋狝期间，皇帝与扎萨克蒙古诸部联情，后者常常要分公宴、家宴多次请皇帝进宴，每一次都要向皇帝进献大批牲畜。

后来，乾隆皇帝将公、家二宴合二为一，“所贡之马驼牛羊并却不纳，既以联中外一家之情，兼寓体恤之意”。（《蒙古王公等进宴即席得句》诗注）

下面，我们以乾隆二十五年（一七六〇年）九月初九日举行的“塞宴四事”前后史实为据，参考保存在故宫博物院中的郎世宁等人绘制的大型院本纪实绘画《塞宴四事》图，来了解这种蒙古宴会当年在木兰围场的盛况。

《塞宴四事图》塞宴四事中的什榜和相扑场景

乾隆二十五年地支属龙，对于真龙天子乾隆来说，这一年是他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年份。此前不久，历时五年，前后三次征伐的准噶尔、回部叛乱始告平定，清廷一举拓地二万里，困扰康熙、雍正二帝多年的西北边患得到解决。

这一年春二月，西师凯旋，乾隆帝亲至良乡，迎接归来的兆惠、富德二将军及众将士，并在郊劳台行“抱膝礼”。从二月到三月，一系列宴赉活动盛况空前。这种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半年之后的木兰秋狝。

八月二十七日，刚刚到达避暑山庄两日的乾隆帝不顾旅途劳顿，启程赴木兰围场，于二十九日驻跸济尔哈朗图行宫，由西崖口入围。三十日驻跸舒隆哈达大营，九月初一日驻跸卜克大营，在卜克围场开始本年的秋狝大典。九月初三日，行围哨鹿，此日驻跸哈里雅尔大营。初四、初五两日，乾隆帝在哈里雅尔附近围猎时，均猎获了老虎。初六日，驻跸齐尔百库昂阿大营。初七日，大营扎在窟窿山下的僧机图博尔齐大营。初八日，到达拟定举行“塞宴四事”的安巴究和洛昂阿大营。其地可能在今天安巴究河与伊逊河交汇处西侧的安巴究河谷山口，这里是一处山前的平坦开阔地，非常适合“塞宴四事”中诈马、教駣一类的跑马活动。

重阳节这天，扎萨克蒙古先期准备“塞宴四事”所需，计有：蒙古包六座、白骆驼十八只、鞍马十八匹、骣马（无鞍辔马）一百六十二匹、牛十八头、羊一百六十二只、酒八十一坛、食品二十七席、布库（相扑者）二十人、什榜（蒙古乐）九十人、骑生驹（骑生驹手）二十人、生驹（三岁以下幼马）无定数、逞技马二百五十匹。（《承德府志》）宴会开始前，武备院司事人员将蒙古王公进贡之蒙古包和帐房在御营门外札设好，马驼牛羊等牲畜列于道路左侧，等待皇帝观瞻。

此时，皇帝从御营出，大驾行至帐殿。理藩院官员引导蒙古王公、台吉跪迎。由于西师底定，跪在两旁的除了先前于十九年（一七五四年）归附的杜尔柏特亲王策凌乌巴什及其他厄鲁特蒙古上层以外，还有首次入围的回部郡王霍集斯及诸伯克人等。

待皇帝坐定后，众人鱼贯而入，坐于帐殿内各自固定的位置上，其余人分列在帐殿外的蒙古包中。皇帝进茶，众人起立，行一叩礼。皇帝赐茶，再行一叩礼，众人跪饮后入座。

接下来是进膳。侍膳人员将盛满蒙古贡酒的酒爵交给先期由皇帝指定的那位蒙古进爵人，本年进爵人是喀喇沁郡王那特拉锡第。其人手捧酒爵，行至御座前，恭敬地将酒爵交到皇帝手上，然后退回原位，叩首，众人皆叩首。

皇帝饮毕，那特拉锡第再次上前从皇帝手中接过酒爵，退后。皇帝命人赐那特拉锡第饮酒，后者跪在地上将酒饮完，叩首谢恩，坐回原处。后面是皇帝赐蒙古、回部人众饭食。在众侍卫的轮番劝酒下，宴席气氛达到高潮，“塞宴四事”于此时渐次展开。

观看“塞宴四事”中的王公大臣（前排左一为大学士傅恒）

观赏“塞宴四事”中的乾隆帝

什榜

先是卓尔其人（胡笳奏曲人）与什榜人（奏蒙古乐人）在皇帝将进酒时用笳、管、筝、琶、絃、阮、火不思等多种乐器，演奏出浓郁蒙古风情的乐曲。

与此同时，乐手们鼓喉而歌，悠扬的旋律回荡在朴野的木兰围场上。

粗通音律的乾隆帝被如此情景深深地感染，他称这样的声音“有太古之遗焉”，继而借曲中句赋道：“……初奏《君马黄》，大海之水不可量；继作《善哉行》，无貳无虞，式穀友朋。谁云朔漠无古乐，绝胜郑卫为新声……”。

蒙古什榜人

相扑

相扑又称“角觝”或“扑跤戏”，满语作“布库”。乾隆二十五年的蒙古宴会上，皇帝膳后进茶时，二十名布库便在帐殿外两两相角，力争高下。

此时细致的乾隆帝仔细观察了新入围的厄鲁特蒙古布库与扎萨克蒙古布库的差别：扎萨克蒙古布库脱帽，着短袖衣，相角时以对方扑地为胜；而厄鲁特蒙古布库则赤裸上身，不着靴，相角时对方扑地不致为胜，唯以扑地后“控首屈肩”不得脱为胜。

胜者一般会被赐酒，要当下饮完。有时也会赏赐荷包、缎疋等物。在二十五年的蒙古宴会上，乾隆帝曾赏给一名得胜厄鲁特布库肥羊肉一盘，后者在皇帝面前举肉啮食，大口下咽的夸张场景令御前四座无不惊叹。皇帝引其至近前询问，他对皇帝说已经有十年没有这样吃过肉了，厄鲁特旧俗本就是这样的。

厄鲁特蒙古布库

扎萨克蒙古布库

诈马

在什榜、相扑进行中，迅捷的诈马表演也已开始。在宴会前，先于大营二十里外预设马匹二百五十，每骑都要扎束马尾，去除马镫，以小童驾驭，取轻装快捷之意。约以连续传递的枪声为出发号令。

枪鸣瞬间，二百五十名年轻骑手从二十里外飞驰而出，他们穿林涉水，争相追赶，“砰磕万雷忽落空，翩若惊鸿逸若龙”，按照既定路线向大营驰骋。最先到达大营的三十六名骑手会得到皇帝的赏赐。

诈马

大营中的乾隆帝后妃

教駣

即骑生驹，这是宴会上扎萨克蒙古为皇帝准备的最后一项表演。生驹，指那些年三岁没有被驯服的马匹。按照传统，两岁生驹不能上马鞍，三岁便可以教駣的方法加以驯服。《周礼·夏官》中即有庾人“教駣攻驹”的记载。

到乾隆时，世人仅知如何攻驹，至于教駣便不甚明了。乾隆帝从蒙古习俗中得到启发，认为蒙古语中有“骑额尔敏达駻”一词，“额尔敏”意为“不施鞍勒”，“达駻”意为“三岁生驹”，蒙古人骑不施鞍勒的三岁生驹，使其驯服，即是周时教駣之法的再现。

乾隆帝的论断正确与否我们不得而知，但二十五年“塞宴四事”上那二十名骑生驹手（多为蒙古王公）呈现给他的教駣表演着实在其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教駣时，扎萨克蒙古贡献的无数生马驹被散置于大营前的平岗上，它们前后拥挤，左右突蹿。这时，二十名骑生驹手，跨马持竿，向目标发起冲击。首先，他们会用套杆将绳索套向马首，生马驹为挣脱而拖拽骑生驹手四下奔突，待其稍稳，骑生驹手看准时机纵身跃马，一下子骑到光溜溜的生马驹背上，一阵挣扎嘶鸣后，生马驹渐渐示弱，不再挣脱，待骑生驹手与其溜跑一段，便有人拿来马鞍，绑缚其上，此生驹遂告驯服。

骑生驹手套生马驹

至此，“塞宴四事”全部呈毕，是日晚间大营移至萨尔巴里哈达，意犹未尽的乾隆帝赋诗道：

木兰岁岁秋围举，东道名藩许献芹。

幕设崇岗菊节度，席联新部雁行分。

汤羊美胜八珍膳，诈马催来千锦群。

诸技毕陈行赏罢，一家和乐万方闻。

带着这次漠南、漠西两蒙古与回部共同参与的规模空前的“塞宴四事”的回忆，乾隆皇帝率领他的万众人马朝着会归峪的方向前进。半个月后从东崖口出围，结束了这次难忘的木兰秋狝。

清帝木兰秋狝数据

据统计，历史上康熙皇帝至木兰地方四十一次，举行秋狝大典三十八次，累计进出一千零七十九天。期间猎获虎一百三十五只，豹二十五只，熊二十只，猞猁孙十只，麋鹿十四只，野猪一百三十二头，狼九十六只，鹿无数。

雍正皇帝在位时未至木兰行围，其于皇子时随驾木兰秋狝十八次。

乾隆皇帝至木兰地方四十次，举行秋狝大典三十九次，行围五百九十二场，进出七百二十八天。期间猎获虎五十八只，豹三只，熊十只，鹿无数。

嘉庆皇帝六岁时即随乾隆皇帝至木兰围场，即位后举行秋狝大典十一次，行围一百三十六场，进出一百六十三天。